從鎮中走到港口，喧囂逐漸被冷清取代，夜的微涼隨著彌漫到岸邊的霧靄侵入身體。昏黃燈光下，傑羅理了理衣領，扣響麵前的木門。

    他在簡短的迎新儀式結束後，便開始做相關的準備。

    從創立傭兵團開始，他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的。傑羅想建立的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傭兵團，他想要的是一支能作為籌碼的力量。

    他需要公爵的力量，但他要做的並不是附庸或者投靠，那樣不僅受製於人，在公爵的勢力內沒有可靠後盾的他，無論再怎麽表現也隨時有被當作棄子的風險。如果愛麗莎都隻是被限製在鄉野郊外的廢棄貴族，身為騎士的他就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建立一股勢力。

    一股能讓公爵看到合作價值的勢力。

    正因如此，他的傭兵團便不能是普通的傭兵團。

    “吱呀”，一個麵容粗獷的男子從半開的門中露出臉來，隱藏在門後陰影下的眼睛淩厲的打量著傑羅。

    “陰影先生？”

    傑羅點了點頭，注意到他左邊眉毛有條狹長的刀疤。

    “進來吧。”

    男子側過身，給傑羅讓出道路。

    傑羅禮貌的向他點頭致謝。

    進到屋內，一股甜膩異常的香氣包圍了傑羅。路過客廳時，幾個成年男子姿勢奇特的癱倒在座椅上，或者依靠在牆角，無神的翻出白眼，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唾液順著嘴角留下。而他們身邊都倒放了一個玻璃瓶，殘留的血紅液體從瓶口滴向地板。

    傑羅皺了皺眉。

    注意到他表情的男子低笑了一聲。

    “放心吧，這次不是讓你們運這個。”

    腥紅藥劑，大陸最臭名昭著的致幻劑，傑羅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看到那幾人享受幻境的醜陋姿態，傑羅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

    “隻要回報和風險成正比，貨品的種類都無所謂。”

    男子停下身，重新打量了他，咧開嘴說道

    “不愧是卡羅爾先生介紹的人。”

    “是嗎，謝謝。”

    經過這些天的適應，傑羅差不多知道該如何和他們打交道了。

    比起裝模作樣的禮節，這些地下社會的人更喜歡直截了當的方式。和他們做生意，比傑羅預想中簡單許多。

    ——這也是因為有卡羅爾的擔保吧。

    經由卡羅爾的介紹，傑羅對南鎮的地下勢力有了大概的了解。

    除開錯綜複雜的貴族情報網，南鎮的地下勢力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派係。

    紮根最深的當屬本土派係，這也是卡羅爾最熟悉的勢力。其中最強大的當屬“黑潮幫”。

    南鎮憑借陸路和水路的便利，成為了羅裏安王國的一大商品集聚地，這同時催生了走私行業的興起。南鎮現有的走私線路，80都掌控在“黑潮”手裏，可以說，南鎮所有的碼頭，都屬於“黑潮”。

    黑潮的各個辦事處，也是這兩天傑羅跑得最勤的地方。

    另外的兩大派係則是近些年，隨著南鎮快速發展而進入的。

    一個是王都派。這些來自王城的殺手、走私犯，大多不屬於同一個組織，都抱著趁這個新興港口的發展分一杯羹的想法。但他們在受到本土勢力打壓後，打消了孤軍作戰的想法，團結的抱在一起。他們稱自己為“王都聯合會”，儼然成為了一支不容小覷的勢力。傑羅所用名字的原本主人，便是聯合會的一員。然而，顯而易見的，無論什麽組織在南鎮都拿“溫泉之友”毫無辦法。

    比起走私，“王都聯合會”似乎更著迷於培養殺手，搶占地盤，控製了南鎮多數酒館和妓院，滿足於這些收益的他們倒是和“黑潮”彼此相安無事。

    最後便是來自金穗城的勢力。

    傳說中，他們是萊弗帝公爵培養的職業殺手。和他們相比，另外兩派勢力顯得低調了許多。

    他們的勢力沒有名字，卻極具侵略性，不僅染指“黑潮”走私交易，還毫不留情的打壓“聯合會”控製的酒館、妓院。他們人數不多，組織卻像一塊密不透風的鋼板，不少成員甚至還備有火器裝備。

    這股新進勢力著實讓其他兩大勢力頭疼不已，好在前段時間不知為何，他們一改往日的作風，收斂了許多，甚至連剛到手的區域也拱手讓出。

    但敏感的人能夠嗅出，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現在的收斂隻是為積蓄力量一鼓作氣爆發而出。

    對三大勢力大概了解後，傑羅擬定了自己的計劃。

    清水之中是生不出大魚的，如今南鎮暗流洶湧，若能在其中展露頭角，必然會奪得一席之地。

    這個時候，他需要做的便是和“黑潮”搞好關係，賣點人情給“聯合會”，然後抑製金穗城勢力的發展。

    如果金穗城勢力當真是公爵扶持的，傑羅到時候再向他靠攏，便能和公爵以合作的姿態搭上線。

    那個時候，公爵能為他提供多少庇護，就看這段時間傑羅取得怎樣的成果了。

    “貨品就這些，外麵是亞麻布匹，真正需要運送的是這個，”男子用手拈起一顆水晶，“原產地是王都東北的絕龍嶺，那些礦洞的寶藏還真是挖不完。”

    “我記得沒錯的話，魔法水晶這類戰略物資，是嚴禁私運的吧，”傑羅走近看著木箱中的貨物，顏色各異的水晶散射著奪目的光芒，“第一次就讓我們接手這樣貴重的貨品，卡羅爾先生的擔保真是管用。”

    男子聽後大聲的笑了出來。

    “這隻是一方麵，陰影先生，”他將手指敞開，仍由水晶滑落，帶起一連串的脆響，“另一方麵，這是一個測試，為了以後將更大的交易交給你。”

    他微微半閉眼睛，眼中凝聚的光芒如刀子般直刺向傑羅。

    “這些魔法水晶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麽，卡羅爾能作擔保的生意夥伴，比這些貴重多了。”

    傑羅沉默的點了點頭。

    卡羅爾一直強調“溫泉之友”不會給予傑羅任何幫助，而他本人卻是幫傑羅出力最多的。

    傑羅突然想起納特在“風暴之眼”中所說的“溫柔”，然後又趕緊將這個想法甩出了腦袋。

    ——那個男人也隻是樂在其中罷了，不留個心眼的話，又會像以前一樣被他賣掉。

    現在暫時就依靠一下他的人脈，以後的生意還是要自己掌控。

    傑羅再次下定決心後，便看向身前的男子。

    “明天出行的船，我已經預備好了，讓人把貨物搬上去吧。”

    從房屋地下的倉庫出來後，兩人來到了港口。黑夜將湖水染成濃墨，船舶的黑影隨著潮水起起伏伏，像是披著夜色連綿不絕的夜行軍。不遠處，幾個人小心的抱著貨箱，走向港口停泊的棕色帆船。

    “要來點嗎？”

    身旁男子遞來一瓶紅色液體，傑羅趕緊搖頭。

    “哈哈，隻是一點點不會上癮的。”

    他用手指沾上一點，放進嘴中，漸漸的，男子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隻是這表情在傑羅看來既僵硬又扭曲。男子滿足的深吸口氣後，對傑羅咧嘴笑道

    “用來提神再好不過了。”

    傑羅聳聳肩表示自己沒興趣，便開始思考明天的行動。

    時間的確很晚了，但緊張的行程不允許他休息。

    狩獵祭是傭兵們狂歡的同時，也意味著封鎖普通水運。

    發情期的異獸比平時更具攻擊性，盡管這些異獸的破壞力並不強，但對於普通人仍是相當的威脅。

    在這段時期，不雇傭足夠護衛的貨船、漁船是不允許出港的。然而平常擔任護衛工作的傭兵，更多會選擇自己出港撈上一筆。

    這就造成了水路運輸量大量消減，偶爾出現的一兩隻貨船則要受到更嚴厲的檢查。

    走私販們隻能把目光投向這個時期大量出港的傭兵。

    傑羅便是因此接下這次委托。前兩天因人數不夠無法向公會申請出港許可，倒是讓傑羅焦頭爛額了一番。

    他用上“溫泉之友”的名號那時，便想象過這樣的情形。他需要的不是誰都可以加入的公會，而是能吸引不懼於這個名字背負的含義的有能者參加的精英公會。

    通過卡羅爾這幾天的介紹，南鎮的精英並不少，然而大多不是殺手就是一方勢力的掌權者。有自由身份的少之又少，能被傑羅發現的可能幾乎為零。

    ——倒是挺期待那個紅頭發的表現。

    想到公會的現有成員，傑羅的心情輕鬆不少。

    ——明天出航的話，上午就能在船艙休息了吧。

    隻希望這次的兩個任務都能一帆風順。

    “怎麽了，陰影先生，犯困了？”男子又將紅色藥瓶遞了過來，“果然還是來一點吧~”

    傑羅苦笑著搖了搖頭。

    “隻是突然想起些事。”

    “哦？要說給我聽嗎？”

    “沒什麽，”傑羅歎了口氣，“隻是突然想到，每次我期望一帆風順的時候，總會出來不少突發狀況。”

    翌日，揉著惺忪睡眼，傑羅帶著三名少女趕到了碼頭。

    海鷗在桅杆和房頂鼓噪的叫喚著，水手和搬運工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寬廣的湖麵倒映出蔚藍天空，片片白雲被波浪蕩成潔白碎片。

    吹著涼爽湖風，傑羅對這趟旅程充滿了期待。

    其他團員似乎也是如此。

    “坐船誒，我還從沒坐過船。”艾莉從劉海中露出的眼角寫滿了興奮。

    ——倒是她的黑眼圈一直沒見散過，這家夥晚上到底在幹啥。

    就算是加入了傭兵團，艾莉還是堅持住在神殿停屍房，傑羅已經不明白這是習慣還是喜好了。

    “艾莉連船都沒坐過嗎？嘉爾可是坐過好多次~”

    紅發少女顯然又找到一個炫耀的地方。

    “海鷗”

    優利卡則是對另外的東西產生了興趣。

    傑羅笑了笑，能讓她產生興趣，這已經是很好的改變。

    ——在地上接受的東西越多，優利卡小姐也越能體驗地上生活的樂趣。

    傑羅再次為自己的選擇感到慶幸。

    ——既然優利卡小姐對動物感興趣，以後就在《傑羅百科》上多畫些小動物，看了我可愛的畫，優利卡小姐也會喜歡上這些動物吧。

    在傑羅在腦中篩選要添加的動物時，銀發少女輕聲嘀咕道

    “不知道吃起來怎樣，和雞肉有什麽區別呢”

    ——有興趣的是這方麵嗎

    傑笑了兩下。

    這時，一個頭發雪白的幹瘦老頭站在船頭，動作誇張的向他揮著手。

    “陰影先生，陰影先生——”

    老頭的放任嗓音的大喊吸引了碼頭上許多人的注意，傑羅趕緊揮手回應，沒想到老頭高興得音量又大了幾分。

    “陰影先生，等你很久了，凱西號準備完畢，隨時可以出港——”

    老頭用演劇般的語氣大喊著，旁邊幾個老水手露出“這家夥又開始了”的苦笑。

    傑羅知道再不上船，老頭就會讓碼頭上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關鍵是他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

    “沒東西落下吧？”傑羅轉過身問向團員。

    確定所有人沒有疑問後，傑羅領著眾人向棕色帆船走去。

    帆船掛上了潔白的帆，遠遠看去像是一隻吃得飽飽的綿羊。

    而就在他們走上棧道，準備跳上甲板時，一個嚴厲的聲音叫住了他。

    “凱西號的所有人，請留在原地，例行檢查。”

    傑羅回過頭，一排身披灰白掛衫的衛兵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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