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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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死後有這麽多事情要處理,這是凱裏從未想過的。

    法律的程序走完後,還有風俗的流程。又因為鎮長這個官員身份,每一件遺物都經過了政府人員的審查,甚至連當事人的遺體都是在幾天之後才交還給家屬。

    要不是有趕來的親戚幫忙,凱裏一定沒法處理這些事。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忙得想要哭出來,早就想拋下這些逃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去。

    另一方麵,對於凶手的調查似乎在進行到某個階段時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行凶者的身份已經傳得世人皆知。“溫泉之友”——和凱裏所在的傭兵團同名的殺手組織。凱裏終於明白自己在學校被人避之不及的原因了。並不是自己的作為讓那些鬧事者幡然醒悟,僅僅是自己和被“忌諱”的同名組織有所交集。

    關於那個公會,凱裏開始留意起人們口中有關的傳言。但是不同的人,對於這個公會卻又截然不同的看法。有的將他們當作無惡不作的惡魔,另外的卻當他們是別具個性的傳奇。但不論哪一個版本,對方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連同班同學都打不過的凱裏,怎麽可能生得出複仇的念頭。

    ——這是衛兵的職責,自己別去自作聰明的添亂。

    作為鎮長的父親不在了,退寒節的慶典也被臨時取消。然而這幾天的天氣依舊如往年一樣,一天比一天暖和。越發明媚的天空,逐漸回暖的氣溫,就像是大自然將人類拋開,獨自進行這節日的歡慶。到了葬禮這天,天空晴朗得好似洗過。

    凱裏站在親戚的旁邊,看著父親生前的同事和好友排著隊,向著漆黑的棺木獻花。

    不遠處似乎有著爭吵,凱裏向著那個方向看去。一個紅發的女孩正盯著他。

    凱裏心髒猛的跳動了一下。

    戴著麵具的團長,身旁是同樣麵具的女仆,和曾經見過的綠發女性,領著幾個凱裏沒見過的傭兵,在與自己的親人發生爭吵。而嘉爾前輩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站在眾人身邊,遠遠的望著自己。

    女孩動了動嘴唇,沒有聲音凱裏卻清楚的明白了含義。

    “膽小鬼。”

    不知為何,始終無法凝聚的淚水在這時湧上了眼眶。心中的悲傷就像被突然喚醒一般。凱裏難受的咬著唇,低下了頭。

    周圍響起了一陣壓抑的喧鬧,一串腳步徑直走到自己跟前。

    凱裏朝來人望去,團長的銀白麵具在逆光中無比刺眼。對方稍作停頓後,走到了鎮長的棺木前。和其他的親友一樣,沉默行禮後放上了手中的花束。

    “殺人凶手!”

    不知是誰大聲叫喊道。聲音和其他觀望的人一起,被團長帶來的傭兵攔在身後。

    在棺木前的傭兵團長轉過身,目光掃過人群,喧鬧戛然而止。收回視線後,團長走到凱裏身邊。

    像是打量般的視線令凱裏不知所措。沒等他說話,對方解開了腰間的配劍。

    “有人讓告訴我,你一定會接下。”

    男子將配劍遞到凱裏的身前。凱裏怔怔的站在原地,眼中閃爍著痛苦的光芒。

    久久沒有回應,傭兵團長收回了劍。

    “責任並不是可以逃開的東西。”

    男子聲音平緩的說著,聽起來似乎並不是凱裏所知的那個團長。

    “想通之後,你知道在哪裏找我。”

    返回莊園之前,布萊爾還有要做的事情。

    工匠協會不知道怎麽的突然聯係到自己,說有要事必須麵談。

    根據某個清單的內容,布萊爾找到丁點的頭緒,結果向女仆提議一同前往時,被毫無餘地的拒絕了。

    “和技術有關的事情,青鳥是更適合的人選。”

    這是和“技術”有關的事情嗎?布萊爾將信將疑的帶著青鳥來到了工匠協會的大樓。

    在路上詢問過和“工匠協會”有關的情況,布萊爾才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南鎮的工匠們麵前都做過什麽傻事。

    一邊感慨著弟弟出色的惹事能力,布萊爾一邊暗自決定,弟弟的名譽要由自己來挽回。

    然而事情的發展似乎和預想中不大一樣。

    “這是水晶工坊做的檢測報告,團長先生的水晶基本上都能確定種類,隻有一種實在是超過了工匠們的認知,水晶工坊的工匠想要和團長先生約個時間,再進行一次關於魔法水晶的探討。”

    一個長著山羊胡子的老紳士客氣的說道,同時將手上的厚厚一疊報告遞給了布萊爾。

    看著老紳士將手伸向了另一堆資料,布萊爾皺起了眉。

    正如他所想的,老紳士將更厚的一堆資料遞給了他。

    “這是保羅店長讓我轉交給團長先生的。他本人說這是他的畢生心血,”老紳士頓了頓,說道,“雖然保羅店長還很年輕,但和其他人的一樣,任何人的心血都不會輕易交給他人。”

    “意思是?”

    “如果認同了他,就去他的店上見見他吧。”老紳士搖了搖頭,“那是個很有天賦,也很努力的孩子。”

    兩人在之後還受到了協會會長的接待。

    言語中,工匠協會的會長還坦白了自己和傭兵公會會長表兄弟的關係,同時讚揚了“團長先生”作為傭兵和科學家雙方麵的成就——這種客套的話布萊爾聽得不少,但想到受表揚的是傑羅,他反而覺得更受用了些。

    “你在偷笑什麽?”

    離開工匠協會後,布萊爾和青鳥坐上了返回莊園的馬車。剛上馬車不久,青鳥便沒好臉色的問道。

    自己的表情這麽容易被看出來嗎?布萊爾有些意外的回過神。

    坐直身體,擺出平時的認真態度,布萊爾看向青鳥。

    “和青鳥小姐說的不同,工匠協會似乎很看好傑羅。”

    “哦,是嗎?”青鳥無趣的捋了捋自己長長的耳發,“這是作為哥哥的看法嗎?”

    布萊爾的身份,青鳥是少數的知情者。除外,那位女仆大概已經猜到。

    但是聽青鳥的說法,自己的弟弟似乎並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麽受待見。

    “能和我說說嗎,傑羅是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青鳥望向車窗外,“身為兄弟的你應該更了解吧?”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是布萊爾想到傑羅向自己托付的事情。有傭兵團,有重要的女性,有失去父親的孩子,而且——

    “他讓我保護好你們,讓我信任你們。我想,你們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要不然,我的弟弟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

    “當然,身為我的弟弟必定不會是套愚蠢的人,所以,”布萊爾露出自信的笑容,繼續問道,“我想知道這些被他看作重要的人,是怎樣看他的。”

    他剛說完,就發現青鳥表情奇怪的盯著他。

    布萊爾疑惑的皺起眉,綠發少女無言的歎了口氣。

    “重要的人啊你說話還真是肉麻,”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砸了咂嘴,“而且你的弟弟,就是個蠢貨。”

    布萊爾一直以為青鳥和傑羅是相當親密的關係,但是他現在有些動搖。

    和女仆說了“工匠協會”的事情後,布萊爾向女仆問出了心中的困惑。

    “就算是親人,打聽他人的也是不可取的行為。”

    “我隻想聽蒂雅瑪特小姐個人的看法而已。”

    “我可不是會逾矩的去揣測主人想法的女仆。”

    是對自己有所防範嗎?布萊爾感覺自己從來沒從女仆的口中問出工作以外的事情。

    “這隻是自己閑暇時的一點臆想”

    在布萊爾打算放棄的時候,蒂雅瑪特突然說道

    “主人可能自己都沒注意到,他是一個溫柔又多愁善感的人。”

    布萊爾稍作思索後,慢慢的露出笑容。女仆的這個臆想為他回答了許多疑問,也對他隱約間的感覺做了證實。

    “所以,”弟弟的委托,和自己需要做的事,變得更加清晰明了,布萊爾繼續問道,“他是蠢貨嗎?”

    女仆毫不猶豫的給出回答

    “那是當然的。”

    因為這個蠢貨弟弟留給自己的爛攤子,布萊爾其實已經感覺到了疲憊。每日在他人和自己間切換,和各種各樣的人見麵,一麵是對於“災禍”的調查,另一麵是處理傭兵團和各個勢力的關係。不知道是誰的安排,才剛剛升到級的傭兵團居然每天都有各種商會的拜訪,指名的雇用任務也多了起來。布萊爾也是之後才知道,這都和被稱作“黑潮”的本土黑幫有關。

    這些東西傑羅根本沒和他說過,就連女仆也隻是知道某些聯係人的存在。

    這就讓布萊爾格外頭疼,摸不清傑羅和“黑潮”的關係,另一個被囑咐過要格外照顧的某個金發大小姐卻又控製著另一個黑幫。與此同時,願意與“溫泉之友”結交的傭兵團也逐漸有了幾個,關注著傭兵團發展的似乎還有政府的情報人員。

    不知南鎮要發生什麽,但無論是黑幫,還是街上遊蕩的巡邏隊,都散發著劍拔弩張的氣息,這個時候,還要讓什麽也不知道的布萊爾來處理傭兵團的關係,就算再怎麽“天才”,難度也實在大了點。

    ——不過,這就是“溫柔”的代價吧?

    溫柔又多愁善感,這就又變回了布萊爾印象中的傑羅。

    在“方舟”的重聚是兩兄弟長大後的第一次見麵,但在更早的時候,布萊爾便特別在意小自己兩歲的這個弟弟。

    因為魔法學院的特別照顧,布萊爾並沒有太多回家的機會。每次回到家,便總是立刻陷入各種親戚的包圍。在那個時候,傑羅都隻是安靜的在角落看著他——眼中是格外空靈的色彩。

    就像飄在天空的雲彩,沒有特定的形狀,卻有著令人舒適的包容。

    他在想什麽呢?布萊爾對此充滿了好奇,但始終沒有詢問的機會。無論他在想什麽,那都是這個世上和自己最相近的人,也是自己最重要的親人。

    布萊爾一直抱著這樣的想法,並相信傑羅也是如此。

    ——他還是那個溫柔又多愁善感的弟弟,隻是他有時候會不小心沒注意到而已。

    暢快的做了個深呼吸,布萊爾覺得精神和幹勁又回來了。

    “我打算晚上去見‘黑潮’的人,”布萊爾向著女仆說道,“如果是傑羅的話,會穿什麽樣的衣服?”

    “我也想給他選一些合適的,”女仆輕輕歪著腦袋,“可主人並不注意這些。”

    布萊爾想了想“我就算裝得再像也可能會被認出來,或許一開始就坦誠些比較好。”他看著女仆繼續說道,“也為了你們稱呼我方便,以後就叫我‘代理人’吧。”

    區區一個傑羅

    優利卡撫摸著懷裏的黑色小貓,望著麵前的幹淨桌布,目不轉睛的樣子就如靜止一般。

    離開南鎮已經很多天了,到底走了多遠優利卡也沒有概念。就連自己是否是走在正確的方向,她也不知道。

    ——畢竟,引路的是一隻貓。

    收到傑羅的信,是和傑羅最後見麵的第二天。

    送信的並不是政府的送信員,而是一隻有著纖長銀色尾羽的美麗鳥兒。

    簡短的字條中隻有道歉的話語,被字條包裹的,還有一串小巧的黑色鎖鏈。

    鎖鏈隻有普通大小的十分之一。扭扭曲曲,歪歪斜斜,似乎製作者在做每個環扣時候的心情都經曆了強烈的起伏。

    拿出盤成一團的鎖鏈後,另一個紙團從裏麵掉了出來。

    打開紙條後,上麵還是道歉。這種一層包裹一層的結構讓優利卡困惑無比,為什麽不能一張紙寫完呢?

    “抱歉,恢複的魔力不多,做出的東西很難看。但還是希望優利卡能留著。”

    製作這種東西是為了什麽呢?帶著疑問優利卡繼續看了下去。

    “本來想做一條鎖鏈的,但隻能做出這種大小的東西。或許能當作手鏈吧?”

    這樣的手鏈能起到裝飾的作用嗎?優利卡回憶著從朵蜜蜜女士學得的知識,隻能得出否定的答案。

    “就算是這樣的大小,隻要優利卡希望,就能用這個將我綁在身邊。所以,等我回來。”

    看完後,優利卡終於明白這是傑羅的告別。

    將鎖鏈拿在手中,優利卡徑直的奔向了作為傭兵團據點的郊外莊園。

    “如果我是你,我會聽主人的話,乖乖等他回來。”

    明明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向女仆詢問了團長的去處,就收到了這樣的勸告。優利卡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當然,我也對那家夥的任意妄為非常不滿,如果有人能幫我在他麵前抱怨一下就再好不過了。”

    女仆提著一隻黑貓的脖頸肉放到優利卡麵前。

    “這孩子叫莉莉,優利卡小姐應該知道,讓它帶路能找到那個家夥。”

    “我是這樣感覺的。”女仆讓人放不下心的補充了一句。

    就這樣,優利卡離開了南鎮,完全沒想過這是第一次獨自出遠門,也完全沒在意傑羅信中說的“等我回來”。她擔心的隻有自己走後阿爾薇拉會不會覺得孤單。

    剛開始是租用驛站的馬匹,之後是馬車,現在隻能徒步。沒有出門經驗的優利卡同樣沒什麽金錢概念,加上沒有計劃到要持續如此長時間的外出,優利卡已到了身無分文的邊緣。

    而令她感到不解的,在這個通往金穗城的村莊,為何食物的標價比南鎮貴了不少,她所剩無幾的金錢隻夠她點了份蔬菜沙拉。

    ——隻能忍受了。

    早些找到傑羅,早些返回“風暴之眼”,想吃什麽都能吃到。

    而且,還能泡在溫泉中。

    沒有換洗衣物,聽從朵蜜蜜女士的建議換上的高跟鞋也讓長時間的徒步異常難受。

    但隻要能找到傑羅,能回到“風暴之眼”

    到底在哪裏啊區區一個傑羅

    在優利卡想著這些的時候,一個黑發青年在她的對麵坐下。

    “美麗的女士,有什麽我能幫上你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