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生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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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晶碎裂,無頭天使最終隨著散落的晶瑩回歸虛無。

    一絲碧綠色的火焰如狐狸的搖動的尾巴,朝著天空飄去。

    黑白的世界在身邊倒退,意識重回身軀。

    傑羅在幽暗的祭壇上睜開了眼。

    碧綠水紋的穹頂逐漸盈滿光輝,生命的氣息隨之落下,發著熒光的植物從四周的石壁中冒出,一滴水滴從穹頂落下,滴在傑羅的眼角。

    冰涼的水滴順著臉龐滑下,傑羅抬起手蓋住了眼。

    絲質的輕柔觸感隨著微風落在手上,像是撫摸一般遮蔽了傑羅的臉。

    “不死之身,竟然能被打敗,還有比這更好笑的笑話嗎?”

    卡羅爾的聲音慢騰騰的傳來,似是含著醉意。

    “結果我做這麽多準備,都是為了什麽”

    一陣長笑後,又是狠狠吞咽液體的聲音。

    抓起落在手上的白紗,傑羅站了起來。

    點亮洞窟的綠色熒光中,纖細女子的身影安靜的側躺著。視線在接觸到的一瞬便如受到灼燒般逃離。

    傑羅大步走到卡羅爾麵前,盯著靠坐在石壁邊的年輕劍士,張了張嘴。

    “那是酒吧?”看著卡羅爾手上的水袋,傑羅聲音幹啞的說道,“給我喝點。”

    卡羅爾嗤笑一聲,遞出水袋。

    傑羅伸出手,打算接過。卡羅爾盯著傑羅,微笑著轉動手腕,將水袋倒轉。

    透明的液體混著洞窟中的光線,如碧綠的清泉般一縷縷的滑落在地。

    傑羅接過已傾倒一空的水袋,拋在地上。抓起卡羅爾還不打算收起的手,將劍士癱軟的身體提起,一拳揮在臉上。

    一拳接著一拳,沉重的聲音在洞窟中不斷回蕩。

    像是回應祭壇中央的水滴聲,單調的聲音在許久次的重複後,終於停止。

    “有人在我腦袋裏叫我停下,我該停下嗎,卡羅爾先生?”

    擦破皮的嘴角滲出血絲,褐發劍士勾了勾嘴角。

    “完事了?那就該我了吧。”

    癱軟的身軀突然充滿力量,被傑羅抓著的手反過來鉗住了傑羅。

    完全沒能看到動作,傑羅腳下失去了大地的觸感,身體朝後懸空,整個人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沉重的力道將肺中的空氣全部吐出,傑羅眼前一暗,卡羅爾腳下的陰影已經落在自己臉上。

    “別動哦,會長大人。喝多有點多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被卡羅爾踩在側臉,傑羅屈辱的將臉貼在地麵,呼吸間全是泥土的氣味。

    就算想要反抗,全身也如被看不見的力量壓製,絲毫無法動彈。傑羅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卡羅爾拔出長劍,刺向自己的左眼。

    頃刻間,血紅塗滿了視野,

    “你又做了什麽?!”

    疼痛隻感到了一瞬,隨後便被麻木替代。身體依舊無法從束縛中掙脫,俯視著自己的男子卻如惡鬼般在黑暗中邪魅的笑著,雙眼發著不尋常的光芒。

    “在基維爾,有這樣一個家族。”

    不著邊際的,男子開始了自語般的敘述。

    “作為‘最強之劍’的後裔,世世代代守衛著放逐了魔族的深淵入口。

    “每一代都會在年輕一輩的族人中培養一個‘劍聖’。

    “作為劍聖的候選者,最具天賦的兩個少年會得到家族傳承的‘封魔之眼’。”

    光芒漸弱,卡羅爾的雙眼逐漸在光芒下顯現出來。再不是往日所見的琥珀色,而是一紅一藍,瞳孔狹長豎直,其中隱約跳動著燃燒的烈焰。

    “這兩個少年,便是我和利魯茲。”

    卡羅爾微微眯起了眼,詭異的光芒輕輕顫動,仿佛被風搖曳的燭火。

    “少年們分別得到了紅龍和蒼狼的力量,被允許持有以此命名的聖劍。以各自的方式進行修煉後,再在族人的見證下爭奪劍聖之力。

    “本來是這樣的傳統,”卡羅爾輕笑一聲,“但是我是個沒什麽耐心的人。”

    “不,原本我還是挺有耐心的,力量和地位對我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每天能悠悠閑閑再堵上幾盤,人生就已圓滿。

    “直到我遇到了某個女神,”眼中凝著異色的光,卡羅爾自嘲的歎了口氣,“就再也贏不了了。”

    “所以我偷出了繼承劍聖之力的碑文,偷襲了將我當成兄長崇拜的利魯茲,讓紅龍和蒼狼提前相聚。”

    “隻不過,”卡羅爾抬起了眼,望向不知名的地方,“就算將全部的碑文都了然於心,劍聖之力也不是那麽簡單能得到的東西。”

    “我還是沒能保護好緹亞拉,看著她死在自己麵前。

    “就和現在的你一樣。”

    俯下身,卡羅爾將傑羅順著眼眶留下的血液抹去。撥開他的眼皮,觀察他失去光澤的眼睛。

    “但是你和我不一樣,你得到了那家夥的眷顧,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放開了傑羅的眼睛,卡羅爾的手移到了傑羅的脖頸,拇指抵著他的咽喉。

    “是你的話,應該能拯救她”

    意識的最後,卡羅爾視線落在傑羅不敢看向的方向。

    藍發少女側臥的身影被倒映在狹長雙眸中,然而這樣的身影也如水麵被打散的倒影看不真切。

    血液受到吸引,想要向左眼湧去,卻在脖頸受到阻攔。哽咽般的窒息最後化為求而不得的悔恨隨著傑羅的意識退回黑暗。

    “原諒他吧”

    意識中響起少女的輕歎。

    “看在緹亞拉的麵子上。”

    傑羅莫名又憂鬱了幾分。

    “在你昏迷的時候,卡羅爾一個勁的對著牆壁說話,大概是想讓我聽見,”女神停了一會兒,解釋道,“不是我聽不懂才轉述給你的哦,是我不喜歡去揣測別人話裏的意思,才將原話說給你聽。”

    “誒等等,原話是什麽來著”女神想了許久,才繼續說道,“在生命女神的神殿死者的意識不會消逝,會凝結成光的結晶保存下來。但是失去活力的身體仍在不斷死去”

    似乎是再次出現了記憶障礙,女神的聲音變得結結巴巴“身體被龍血?保存?讓緹亞拉將她複活?”

    “抱歉,剛才一下子發生了好多事,緹亞拉的腦子有點不夠用,誒嘿嘿~”

    女神的傻笑聲中,傑羅的意識如卷起風暴般陣陣激蕩。

    “能複活嗎?將奧裏莉安”

    “哼哼哼,傑羅小弟解開的‘神性’我已經收到,現在本女神大人恢複了不少神力,所以,答案是——做不到!”

    意識的世界一片沉寂,再無波瀾。

    “別這麽冷淡嘛,傑羅小弟”女神又換上了難聽的哭腔,“現在的我才恢複十分之一都不到,就算得到了不少‘神性’要恢複力量還要時間嘛”

    “自己什麽也做不到嗎?”

    奧裏莉安的意識沒有散去,這一點傑羅從一開始就早已知曉。

    “天使”確實是不死之身,失去了頭身體依舊能繼續執行的命令。權杖落下的那一刻,先後兩股能量進入了傑羅的身體。一股是溫和滋潤的暖流,一股是冰火交纏的風暴。能量重塑了身體,被接納成世界的法則投影在封印的想象中。

    同時被投影進來的,還有殘留在能量中的強烈意誌。

    【不要死。活下去。】

    少女的聲音如同刻入靈魂的詛咒撼動了傑羅的意識。

    對生的執念化為勢不可擋的洪流將其餘雜念一並抹消。在如此強大的意念下,為響應意念而動的“天使”最終選擇了臣服。

    作為封印的“神性”化成天使蒙眼的白紗落在傑羅的手上。

    就同能感知意念的“天使”,透過白紗,傑羅看到了殘留在洞窟之中的意念。

    沒有畫麵,沒有聲音,意念傳達的隻是單純的感受。在感受之中,傑羅知曉了靠著石壁飲酒的劍士親眼目睹計劃毀於一旦的悲傷,從釋然與悔恨中,傑羅看到了發生在洞窟的一幕;而在另一處的感受中,傑羅找到了他身體中執念的來源。

    “意識的結晶我能找到,”傑羅在意識中向著女神祈禱,“就算不能複活,也請將她的身體保存如果生命力再這樣流失”

    無論怎樣拒絕,現實仍不會改變。就算不用親眼看,傑羅也能感受到。代表生命的能量,充斥在生命女神神殿的能量,正如依附在藍發少女身體上的螢火蟲,感受到風的輕撫,便展開薄翅隨風飛舞到虛空中。

    奧裏莉安已經死了,放任生命力從她的身體消失,就連複活的可能也沒有。

    “就算你這樣說,緹亞拉也做不到啊”

    到現在也隻能依托他人,除了許願就什麽也不會——正如奧裏莉安常說的,自己徹徹底底的就是“廢物”。

    灰暗的情感淹沒了意識,已經蘇醒的身體發出的呼喚也不願響應。

    ——現實,還是如從前一樣,痛苦到難以忍受。

    “緹亞拉不是不想救她啊,緹亞拉也想過辦法啦,雖然微弱,但是那孩子身上還是有丁點‘神知’,緹亞拉想過用神知傳遞生命力給她,但是緹亞拉已經是個快要死透的死神了,根本沒有生命力嘛”

    難聽的哭腔中,傑羅似乎看到了絲毫希望。

    “緹亞拉,隻要對方有神知,你可以將你的神知賦予給她吧?”

    “可以是可以,信徒不要直呼女神的名字啊”

    “同樣的神知,你就能傳遞生命力了吧?”

    “但是已經死去的身體會不斷的消耗生命力,哪裏找那麽多給那孩子啊”

    隻是單純的活著沒有任何意義,能和喜歡的人多一層聯係更是求之不得。

    回應了身體的呼喚,意識從深海中浮出水麵。

    在雙眼睜開之前,朦朧的光亮已經進入眼中。

    “我不會死的,我會盡一切可能活下去。緹亞拉,把我的生命拿去吧。”

    支著手,黑發的青年垂著頭坐了起來。

    祭壇中央接受了從穹頂落下的水滴,清脆而又靈動的聲響如看不見的波紋向四周擴散。

    波紋停歇的間隙,一陣無緣的風起。

    青年細碎的黑發顫動。

    宛如被風吹散的薄公英,淡淡的熒光從青年身體剝落,混在風中落在側臥的少女身體。

    色素隨著生命力的流失迅速消退。傑羅抬起了頭,額前幾縷蒼白發絲在風的回響中自在飄動。

    看著眼前閉著左眼的褐發劍士,傑羅開口問道

    “現在的我看上去是什麽樣子?”

    卡羅爾笑彎了僅睜的右眼。

    “和我一樣。”

    “優利卡小姐,請注意你的腳邊。”

    向下螺旋的石梯仿佛懸在空中,兩邊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優利卡被鎖鏈綁著雙手,仍由前方的金發男子拉拽前行。

    每下一階石梯,男子披散腦後的金發便會輕輕顫動。濃密的金發未加休整,在顫動中隨意蕩漾的模樣,宛如雄獅迎風舒展的鬢毛。

    被束縛雙手的鎖鏈吸取了體力,如此長時間的移動已經讓優利卡虛弱到了極致。

    下一階石梯時腳下一顫,無法維持平衡的身體傾倒在石梯邊緣。手肘碰到的碎石從邊緣滾落,轉瞬便被吞入黑暗,沒留下絲毫聲響。

    “站起來。馬上快到了。”

    金獅公爵,烏魯塔尼亞拉起手中的鎖鏈,居高臨下的說道。

    漆黑的螺旋石梯似乎沒有盡頭,漫無邊界的黑暗讓人失去了對方向的感覺。重複的腳步,單調的動作,一圈又一圈的盤旋,漫長的移動仿佛永遠也走不出輪回。

    彌漫空間的黑暗中,隻有石梯中央圍繞的筆直細柱釋放著淡淡光明。如玉石一般的質地,發著如圓月的光,似乎石梯便是被吸附於這光明之上,才能夠懸浮於虛空。

    終於,在讓人險些失去意識的下墜後,繁雜的聲響參入單調的腳步聲。朦朧的火光從下方照來。

    聚集著身體中僅剩的力氣,優利卡隨著公爵走完後最後的盤旋,抵達宛如深淵的地底。

    一列身著黑衣黑袍,腰間掛著細劍的男女單膝跪地,低頭行禮。

    “歡迎您的到來,公爵大人,我等恭候多時了。”

    一排排整齊排列的炬火後,是形同堤壩的高牆,高牆之上,有同樣的衣著的守衛巡邏。

    隔著高牆中央落下的鐵柵欄,優利卡看到複數的人影正望向自己。

    衣衫襤褸,雙目無神的這些人都有著一個共同點——脖頸上帶著金屬光澤的項圈。

    優利卡強烈的感覺到,這就是自己的下場。

    “公爵大人,這是新捕獲回來的魔墮者嗎?”

    金發男子看著少女因疲憊而失去光澤的眼睛,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客人。我需要幾個有能力的魔墮者和她一起行動。”

    在收到手下應允之聲後,公爵對著優利卡展現出紳士的笑容。

    “在行動之前優利卡小姐會在這裏收到我的招待,這段時間優利卡小姐可以盡情的參觀我的‘工廠’。”

    “叫作‘工廠’是我個人的說法,”公爵微微眯起眼睛,炬火的光芒在其中顫動搖曳,“其他人更喜歡將這裏稱為——處刑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