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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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羅的計劃全被打亂了。

    原本他打算從裂縫返回現世,再從“風暴之眼”回到“白龍之冠”,先和卡羅爾匯合後再做打算。

    傑羅還是有些擔心卡羅爾的狀況,再加上貪靈的事情,奧裏莉安的事情,還有卡羅爾之後的計劃,傑羅原本就感覺時間已經非常緊迫。

    ——結果第一步就想錯了嗎?

    白夜城迷宮中的裂縫,連接的根本不是南鎮,而是千裏之外的金穗城。那個地方就是傑羅從佐伊那裏聽來的“處刑場”,教會的靈器便是在此處生產加工,而原料居然是魔墮者和魔獸的屍體。

    這無疑是重大發現,但與另一件事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傑羅已經不可能有餘裕去做其他事情,因為——優利卡正在被金獅公爵烏魯塔尼亞拘禁。

    在處刑場中,艾莉親眼見到金獅公爵將優利卡交給了另一個男人,這件事情在亞曆克斯的口中又被重述了一遍,因為那個男人是背叛了他們,向妖魔一般的金獅公爵宣誓效忠的“傑拉特·布雷姆納”。

    傑羅心中紛亂如麻。

    已經不隻是短期的計劃被打亂,他一直以來的目標似乎也成了泡影。

    如果公爵是這副模樣,如果公爵是教會這一方,他還怎麽去爭取成為公爵的盟友。

    ——這樣看來,還不如加入國王這一方。卡羅爾的計劃大概也是如此。而愛麗莎必定也不知道父親的真麵目,倒時候誠懇的說服一下,說不定自己還能繼續作為她的騎士

    傑羅狠狠的歎了口氣,他現在就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外。走廊的盡頭是盈滿月光的花園,露出的一小塊景色端莊而又靜謐。傑羅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

    ——自己為什麽這樣武斷的否定了金獅公爵,對待敵人殘忍冷酷、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這並不能說明什麽。

    迪妮莎不也是這樣?

    說不定在迪妮莎和愛麗莎看來,他確實是個好父親。自己怎麽能憑自己的立場否定對方。

    ——但是,作為魔墮者的自己想要成為追捕魔墮者的公爵大人的盟友,幾乎是不可能。

    不管再怎麽躲在麵具後,這樣被認定為怪物的身份,怎麽能作為騎士站在愛麗莎身旁?

    指尖傳回冰涼的觸感,傑羅發現自己無意識間已經摸到了魔王麵具上。

    【感覺你變了不少。】

    是這樣嗎?

    並沒有吧。

    傑羅可是一開始就喜歡把自己當成天才,隻要有人誇獎就會得意忘形。說這是他的本性也沒有問題。

    ——自己沒有變過。

    被艾莉說到“貞操”的話題自己還是會心髒“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就連在房間中與自己團員的獨處,自己也隻是將不好意思藏在表情之下。一邊覺得艾莉小姐真的很可愛,一邊想要扮演好對方期待的傾聽者的角色。

    這就是自己的本性。

    不盡那些該盡的責任,不去滿足別人的期待,自己就不會是自己。

    ——結局就是到了這樣的境地嗎?

    自己還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和那個懦弱的自己沒有區別。就算有人打開了門,自己走了出去,也還是等著另外的人來引導自己。

    ——明明戰鬥的時候都知道要掌握主動權,為什麽在考慮事情的時候還是這麽被動呢?

    爬得再高的“小醜”,充其量也隻是個取悅他人的小角色,隻要對方無法再被取悅,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部付諸流水。

    ——自己想做的不是那樣的事情吧!

    “你是在生氣嗎?”

    身後突然被人抱住。

    句尾那與“喵”相似的尾音和抵在背部的充實觸感讓傑羅知道來者是誰。

    “是我又拖了後腿嗎?”

    “你還知道自己拖後腿啊?”

    煩惱似乎消散大半,傑羅隨口就將沒有深思的語言表述出來。

    “喵”

    背後傳來了不情願的叫聲。

    ——這樣的語言怎麽理解啊?

    不過抱得更緊的力道倒是讓傑羅知曉了她的想法。

    “雖然拖了後腿,但幫上的忙更多。”

    傑羅示意薇薇安鬆開手,然後轉過身麵對著她。

    “雖然之前也說了,不過還是讓我再說一遍吧。謝謝你,笨奴隸。”

    臉頰泛紅,雙眼濕潤,薇薇安就這樣呆呆的望著他,耳朵像是害羞的耷著。過了半天才回過神,嘴唇輕輕蠕動。

    “笨、笨是多餘的吧!”

    ——可光是奴隸不是更過份?

    傑羅自然的將手放在她頭上,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耳朵。薇薇安滿臉潮紅的低下了頭。

    “為什麽跑到這兒來,加特爾特呢?”

    “偷出來的喵,因為擔心”

    傑羅感覺衣角又被拽住了。

    “不想你和其他女人過夜”

    “艾莉是我的朋友,我隻是想單獨照顧她。”

    “嗯但是,就是擔心喵”

    傑羅的手停了下來,薇薇安正抬起頭望著他,眼中氤氳著水汽。

    “要接吻嗎?”

    “哈?”傑羅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慌亂,定了定神後,問道,“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好像在生氣的樣子”

    ——所以就要接吻嗎?

    傑羅不知道怎麽回答,然而身體中還有著更激烈的情緒告訴他不需要回答。

    長長的舒了口氣後,傑羅將薇薇安摟在了懷裏。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樣親近的行為每一次都有新鮮的感受。

    就像是在黑暗的迷霧中茫然摸索,終於找到和自己相同的溫暖和安心的依靠。

    “我沒有生氣,薇薇安。你覺得我在生氣是因為我戴上了麵具。”

    這個麵具並不好看卻怎麽也摘不下來。

    “我想要別人喜歡,不想做惹別人生氣的事情,我一直希望有人能肯定我,表揚我。隻要遇到了那個人,世界一定會大不一樣,我的生命也會變得有意義。”

    世界確實變樣了,但是麵具,依然還在臉上。

    “我想要更多人喜歡,也遇到了很多人,為了這些人,我都可以獻出生命。”

    但是麵具,依然戴在臉上。

    “這種早已習慣的感覺並不能說是好是壞。我維持著自己的分寸,偶爾的越界也會令我自責,我待人謙卑,對誰都用著敬稱。我以為這是應該有的尊重,但其實我並不喜歡這樣的距離。”

    傑羅抱著少女的手稍微用了些力。

    “我的確改變了,薇薇安,是因為遇到了你。”

    剛開始隻是覺得礙事,之後是當作受自己牽連的外人,不知不覺間敞開了心扉,說了很多自己的事,注意到的時候,其實心裏早已接受了這名少女。

    傑羅從未把她當作誰,薇薇安誰也成為不了,她隻是她自己,是奇妙的能讓人放下戒備、放下堅持,對她卸下一切偽裝的與眾不同的少女。

    “在你的身邊,我才知道了最原本的自己。”

    那個時候,傑羅覺得世界滿是惡意,隻要一丁點的傷痕就可能讓為自己而死的少女受到傷害。就是在那個時候,是因為與薇薇安這名少女的相遇,讓傑羅逐漸走出陰霾。

    說出來可能有些傷人,不過確實是因為薇薇安的笨拙,讓傑羅被壓抑的自信得到解放;也是因為薇薇安的率真,傑羅才更加坦然的接受了真實的自己。

    “所以,讓我再說一次,”因為他的話,懷中的少女明亮的雙眸與他視線交合,“謝謝你,笨奴隸。”

    薇薇安臉紅了一下,然後偏開了視線。

    “還是笨奴隸喵?到底哪裏待人謙卑了喵?”

    “對於一直喵喵叫的奴隸不需要謙卑。”

    “喵!喵!喵!”

    雖然又是老樣子的自暴自棄,不過傑羅很清楚的聽明白其中反抗的意味。

    他笑了一下,然後將麵具摘下。

    ——抱歉了,魔王陛下,接下來的事情就不能讓你看見。

    半邊麵具隨著夜風飛落到披了層月色的花園中,傑羅用目送為過去的麵具做了道別,然後轉回頭看向懷中的少女。

    “那麽,來接吻吧。”

    貓耳朵立馬豎起,在理解這句話的意義後,又半折的彎了下來。

    薇薇安麵色通紅的低著頭,小心的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這樣才不是現在該有的姿勢吧?

    傑羅在少女腰間的手向下移去,摸到那輕盈搖晃的尾巴後捏了一下。

    “喵嗷!”

    薇薇安立馬僵直身體叫了出來。

    ——這個姿勢才對嘛。

    於是,傑羅在封堵住這擾民的貓叫後,感受著才恢複的丁點魔力在一瞬間變得透明。

    ——這樣就行了。

    傑羅閉上眼想到。

    少女在起初的驚嚇過後,動作漸漸主動起來。

    傑羅隻能壓抑著心中的痛苦,希望不要讓對方有絲毫察覺。

    ——不打算再做戴著假麵的小醜,自己的身邊必定會更加危險。

    ——無論接下來自己所擔當的會是怎樣的角色,都會當作自己的本性接受下來。

    是啊,自己的本性適合什麽呢?

    如果兩邊的勢力都不願選擇,自己該怎麽與他們同時為敵?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反正都是建立自己的勢力,比起作為誰的盟友,不如把目標設置得更大,建立一個誰也不敢與之為敵,能庇護任何想要庇護的人,能對抗任何敵對者的勢力。

    那個時候,就去順從本心的告訴愛麗莎,希望她能讓自己成為她真正的守護騎士。

    ——在這之前,隻要讓薇薇安斷絕了惡魔影響,就讓她忘掉這一切吧。

    口中的溫軟讓人舍不得放開,傑羅緊緊的閉著眼,抱著少女的手無比用力。似乎想要把懷中少女的一切,變成烙印刻在心裏。

    ——這是傑羅找到的唯一破除契約的方法。

    “送一隻馬克西亞給我。”

    等到魔力的狀態平息後,傑羅拜托流歌小姐將被窩中的尤利塞斯拉了出來。

    麵對傑羅的要求,城主大人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

    “菲尼克斯你沒睡醒嗎?馬克西亞是議會管理的,就算是本大人也沒有權限說送給誰啊。”

    “但是流歌小姐是你的眷屬。”

    “這也是議會決定的嘛,本大人這麽重要的人才當然要有個可靠的貼身護衛才行。”

    “那就把流歌小姐給我。”

    尤利塞斯難以置信的張大了嘴“你在說什麽啊,這肯定是不可能的。”

    倒是一旁的“貼身護衛”別有深意的朝傑羅看了兩眼。

    “我用黑龍角來換。”

    “不行不行,用什麽來換都不行。”尤利塞斯像是怕護衛被搶走般,抱住了流歌從作戰服中露出的白皙手臂。

    ——這個色小鬼!

    回過神的時候傑羅已經將拳頭攥得“咯吱”作響。

    “其實馬克西亞的規矩也不是那麽死板啦,”流歌微笑的摸著尤利塞斯的頭,對著傑羅說道,“菲尼克斯大人真想要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

    雖然是在微笑,但傑羅明顯感覺到流歌的氣息比之前鋒利許多,那雙紅色的眼影就像藏在黑暗中的狐火,試圖看出自己的真意。

    傑羅收斂起心中輕浮的想法,鄭重的說道:“請流歌小姐不吝賜教。”

    流歌輕笑了幾聲,那雙眼睛也跟著笑了起來。

    “其實很簡單~馬克西亞的身份並不會伴隨終生,隻要找到中意的伴侶,作為馬克西亞的職責就可以結束。”

    流歌說完後,對傑羅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說“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傑羅立馬單膝跪下。

    “我知道了,嫁給我吧,流歌小姐!”

    說出口的聲音震得胸腔發顫,傑羅知道自己是在頭腦發熱,但是被暗示到這種程度還不頭腦發熱的男人不可能存在。

    ——這可是流歌大人啊!

    “怎麽辦呢?”

    對方的聲音好像有些困擾,但沒有立馬拒絕不就是還有希望?傑羅沒敢抬頭,隻不過心髒已經高興的快要跳出來。

    “菲尼克斯大人確實是個很有趣,也很有魅力的大人,我也挺喜歡菲尼克斯大人的,隻不過”

    “隻不過?”剛聽到“喜歡”時,傑羅差點跳起來,之後的話又讓他周身一涼。他茫然的抬起頭,在這過程中先是看見尤利塞斯司空見慣一般的搖著頭,然後才看見流歌小姐絕美的臉上露出的抱歉。

    “隻不過魔王國的法律不允許同性結婚,”流歌帶著歉意微微頷首,“所以,對不起咯,菲尼克斯大人。”

    ——魔王國的法律不允許同性結婚。

    ——不允許同性結婚。

    ——同性結婚。

    ——同性。

    ——同,性!

    “騙人的吧”

    世界在旋轉,視野中的一切都在褪掉色彩。

    傑羅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表情,腦中屬於流歌小姐的那些回憶,正在由色彩鮮明光鮮亮麗慢慢的被全部塗黑,然後再畫上紅叉。

    “流歌小姐是男人?”

    傑羅自己都被自己的話逗笑了,這樣傾國傾城的麵容怎麽可能是男人?

    “是的哦,要來確認一下嗎?”

    這位傾國傾城的美人正示意自己可以去觸碰她那聖潔之地。

    “咕、咕咕呃!”

    傑羅強忍著在眼角滲出的淚水。

    ——好想去摸!不,碰一碰也行!不!不能有這種想法啊,會回不來的!

    “請!”傑羅從牙縫中擠出聲音,“請流歌大人帶我去見其他馬克西亞!”

    咽下了苦澀的淚水,傑羅又加了一句。

    “請務必隻要女性!”

    “那是當然,”美人嫣然一笑,“請大人跟我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