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完成約定的力量——如果迪妮莎小姐聽見了，說不定會被諷刺得體無完膚。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隻不過自己這個容器在不知不覺中裝著的卻成了他人。

    不夠堅強的人無法獨自活著。就像是藤類植物，如果沒有能夠為支柱的存在，這些脆弱的人就會迷失，無法再前進，活著就僅僅隻是活著，沒有生命，隻是單純的生存。

    “哥哥，”傑羅用手撐起身子，看向因為不斷進食而膨脹了整整一倍的亡靈，“你覺得它像是什麽？”

    “很難形容”布萊爾皺著眉從怪物身上收回視線，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弟弟，“不過我大概知道這個魔法為什麽被稱為禁忌了。”

    “不一樣哦，哥哥。這不是那個7階魔法。”

    傑羅抬起頭看向明媚晴朗的天空。

    “”和“使命”的區別在哪兒？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和履行職責的分別嗎？

    生而為人所擁有的七情六欲難道不是造物主賦予的職責嗎？

    難道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能克製名為“”的“天性”，才與隻會遵從本能的野獸分別開嗎？

    ——這不過是人類的傲慢吧？

    連同這些傲慢的思想一起，都同樣是人類的天性。

    道德與秩序是天性，爭鬥與混亂同樣是天性。同情弱者、恃強淩弱很可能出現在同一人身上，深思熟慮和率性而為也不過是不同狀況的不同應對。智慧生物總是善變又複雜，“”和“使命”也都是主導行為的不同因素，如果他們得到的是同樣的結果，對於行為的執行者都沒有區別。

    結果才是一切。

    “就算理解魔法的方式不同，魔法的效果也是一樣的。不管是出於‘憎惡’本身就還是我賦予給它的‘使命’，‘憎惡’的行為都不會有改變。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這都是個邪惡的魔法，被稱為禁忌也是理所當然。不過，用於抹殺生命的魔法哪一個不是邪惡的呢？”

    即便是被召喚的生物，哀嚎的聲音也是同樣的。成百上千的哀嚎就像是飽經淩虐的靈魂共同許下的惡毒詛咒，再怎麽缺乏惻隱之心的人在這裏也會受到撼動。

    “結果也沒有什麽不同，這種魔法的存在就是對生命的蔑視。”

    雖然能吸收對方強大自身的魔法在這種情況下是最好的應對，但是布萊爾從這具亡靈生物身上感受到的貪欲卻令他不寒而栗。

    “所以這就是區別吧，”傑羅笑著說道，“‘’是沒有止境的，而‘使命’卻有達成的時候。這個魔法並沒有達到7階，因為它的存在有限度。”

    “原來是這樣嗎？”布萊爾的眉頭終於舒展，“用有限的魔法對抗無限的魔女嗎？我的弟弟也真夠大膽的。”

    “沒辦法，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這不正好嗎？”布萊爾笑著說道，“獨占舞台可是會被人討厭的哦。”

    屬於“憎惡”的盛宴還在繼續，單色的異獸基本已被吞食殆盡。

    原本還像是圍牆的“憎惡”已經有了三層樓房的高度，身體也越發豐滿變成了圓滾滾的柱狀體。但是這個柱狀體並不規則。粗壯的，巨大卻短小的肢體——像是放大了無數倍的嬰兒的手腳——在持續膨脹逐漸變得臃腫的身軀上顯現。

    布萊爾甚至發現，在有些地方還長出了沒有五官的，如同人類的腦袋。

    “可能好幾個晚上都會做噩夢吧。”

    布萊爾一邊在地麵刻畫魔法陣一邊說道。

    有了“憎惡”堪稱滴水不漏的防護，布萊爾用最短的時間找到了空間被封鎖的原因。

    高濃度的魔力糾纏著空間中的基本粒子，雖然對方並沒有使用他們的方法，不過布萊爾再想要使用也是無能為力。

    除非能用更強的魔力奪回控製權。

    能與“無限”比拚魔力的人這個世界大概不存在吧，布萊爾隻能尋找另一個方法。

    “這是能夠吸收周圍魔素的魔法陣，隻要魔力回路能夠承受能在上麵加快魔力的回複。”

    魔法陣的銘刻完成後，布萊爾站在了魔法陣正中。

    “我會逐漸增幅魔法陣的效果。如果能集中周圍的所有魔素，我就能有一瞬間衝破魔力的封鎖。”

    “那麽，這段時間我就負責不讓別人打攪到哥哥。”

    恢複了些許魔力的傑羅站起身。

    布萊爾所說的辦法顯然有著巨大的危險，魔力回路本身就是極其脆弱的東西，強行增大魔力儲量很可能讓魔法回路斷裂，更不用說還要在一瞬間釋放出去。

    傑羅現在隻能相信哥哥了，畢竟他可是從小就聽著哥哥的傳說長大的。

    “嗷——”

    一聲高亢的嚎叫之後，緊接一聲劇烈的撞擊聲。

    不同於堅固物體的碰撞，而是像巨物落入水中所濺起的聲音。

    聲音響起的半秒後，“憎惡”的一截身體朝向後方凸起——宛如長了一個巨大的膿包。

    “憎惡”的觸手像是被亂流衝擊的水草擺動起來。

    緊接著，又是同樣的撞擊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傑羅被“憎惡”的軀體遮擋了視線，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傑羅就必須到達視野開闊的高處，但如果是這樣他就要暫時離開無法移動的布萊爾。

    “又是選擇題嗎”傑羅低下頭思索著。

    沉重的撞擊間隔越來越小，範圍也擴散到懷繞整個“憎惡”。“憎惡”隻顧著盲目的揮舞觸手仿佛承受巨大的痛苦，連飛行的異獸到無法阻攔。

    ——畢竟對手不是沒有智能的獸群，找到應對的方式也並不奇怪。

    但是，究竟是什麽？

    吸收了如此多低級異獸的“憎惡”應該有了高等魔獸的強度，究竟是什麽攻擊能讓他退縮。

    一種不甘的憤怒在傑羅的心中燃起，他注意到這並非是來自自己，而是從複蘇的亡靈生物的意識傳來。

    ——這一點還是和普通的亡靈一樣嗎？

    那麽意識的共享也是可以的吧？

    這樣就能不離開兄長的身邊，知曉外部的事情了吧？

    有了如此想法的瞬間，傑羅的腦中閃過某個警告。然而急促的撞擊與不斷後退的“憎惡”都讓傑羅沒有猶豫的時間——雖然這片宛如風暴中心的空地還有不少空間，不過再讓撞擊繼續他們說不定會被自己的召喚物壓死。

    “什麽危險都好過這個愚蠢的死法吧？”

    傑羅小聲的嘀咕了一句，靠著哥哥的魔法陣坐下，然後，閉上眼睛。

    就像在海洋的深處漂浮。

    陽光無法抵達，隻能通過流動在海水的溫度感受光存在的痕跡。

    海水的流動仿佛微風，身體的每一處都享受著如此輕柔的摩挲。宛如為此而生出的感激，身體原本不存在的部分伸展開來，順著海水流動的方向飄動搖曳。

    ——但是，還夠不到。

    ——要更多、更多的養料。

    這不是饑餓，這是空虛。如果不吃下更多東西就無法到達那裏。

    那是必須去往的地方，就算毀滅沿途的一切，或者被它們毀滅，都必須要到達那裏。

    “所以，我需要手和眼睛。”

    思維就像是被溶解一般粘稠不堪，傑羅記不起自己何時在這裏，又是為什麽在這裏。就像是才從母體中誕生，傑羅感受到了某種引導，開始用類似許願的方式認識自己的身體。

    於是，他看到了。

    一群身上閃動著五色光點的犀牛，正用白色的角撞擊著自己。

    角上的光輝閃耀著令人厭煩的氣息，這是屬於光明魔法的氣息——傑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夠明白，“魔法”這個陌生的詞匯令他陷入了深思。

    盡管無法明白，但是他的身體卻知道該如何反應。

    在退後到足夠的距離後，犀牛群再一次埋下腦袋衝撞過來。傑羅用“手”抓起了它們。

    ——這是“手”嗎？

    這個有著長短不齊的五根指頭的東西當然是手——傑羅突然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麽連這個都有疑問。

    ——既然是“手”，就用手把它們吃掉吧。

    無數尖刺從“掌心”伸出，刺入犀牛的身體開始了吮吸。

    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滿足在傑羅的思維中彌散。他開始注意到視野在升高，他能看到更為遙遠的地方，但是依舊無法看見必須要去往的目的地。

    他伸出一隻手，摸到了自己的腦袋，他確認到自己果然是有腦袋的。

    那些不斷冒出的疑問都沒有意義，他就是他，不是其他的東西。

    ——那麽，那個又是什麽？

    他回過了頭，看到身後的一片空地上，兩個渺小的生物。

    魔素的聚集正在關鍵的階段，布萊爾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在身旁坐下。

    正當他感到不解時，更劇烈的變化引開了他的注意。

    那個亡靈生物幾乎是一瞬間長出了更多的腦袋，這些突出的人類頭顱上模糊的浮現出五官。在這些仿佛半成品雕像的腦袋上，隻有眼睛的部分異常逼真。

    然而下一刻，這些眼睛動了起來。

    就像是無數怨靈活了過來，這些頭顱上的眼睛開始向著不動的方向轉動。

    與此同時，那些嬰兒般的手臂驟然膨脹。

    在這一瞬間，布萊爾清晰的感受到，這個邪惡的生物得到了靈魂。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身邊仿佛熟睡的弟弟。

    “這才是禁忌的真麵目嗎？”

    伸長的，仿佛成年人的手臂抓起五色的異獸吮吸吞食，持續不斷的撞擊終於停止。遠處的魔法炮擊也早已停歇，不知道是炮台損毀還是共助會已經撤離——布萊爾感覺到應該是後者。

    無限的艾薩拉有著七色的召喚獸，顏色的多少代表著魔法的複雜程度，同樣也是強度的展現。

    五色都已被消滅，就算是監視者大人也會有一定的焦躁了吧。

    布萊爾感覺到自己魔法生效的時機就要到來，但是此刻他又有了新的難題。

    ——隻帶著弟弟的身體傳送真的可以嗎？

    沒有給他思考的空餘，地麵一時被高速移動的陰影填滿。布萊爾抬起頭，不計其數的巨大異獸在天空盤旋。

    異獸的身體是六色拚接，但不再是仿佛孩童的塗鴉那樣簡陋的色彩，而是實實在在的，一根一根分明可見的彩色羽毛。

    ——這些是魔獸嗎？

    巨大的體型，各不相同卻都是顯而易見的掠食者外貌。不管是凶悍強大的外形，還是它們散發的強大氣息，布萊爾都無法再將它們歸於異獸一類。

    魔獸群在盤旋了一陣後，仿佛受到了命令般一齊俯衝而下向亡靈發起了攻擊。

    利爪與尖喙從臃腫的亡靈身上撕扯下大片大片的肉塊，風與火的魔法將亡靈的手臂與頭顱切割焚燒。

    ——宛如烏鴉搶奪腐肉。

    混亂的場麵讓布萊爾甚至忘記了監測空間中的魔力，盡管是對方在進行單方麵的蹂躪，布萊爾卻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

    然而，怒吼響起了。

    這不是任何生物能夠發出的聲音——仿佛是靈魂受到擠壓，在極其狹窄的空間遭受長久的壓抑，最後從這狹小又無限延伸的通道中傳出的尖利嘶嚎。

    如果怨恨能發出聲音，必定就是如此。

    布萊爾看到那模糊的五官上仿佛撕裂一般的張開了嘴——就算隻剩下半截的頭顱，和落下地麵的頭顱也全都如此。

    然而布萊爾並不能確定聲音是否由這些嘴發出，如此尖利的聲響或許根本就不是聲音，而是直接從靈魂產生的噪音。

    被這個聲音影響，所有的魔獸都像是失去了身體的控製紛紛下落，不少魔獸落下的方向正朝向布萊爾。

    沒有等他做出反應，一柄巨大的骨劍從他頭頂上方掃過。仿佛從地上掃走垃圾，橫掃而過的骨劍將墜下的魔獸一齊擊飛，六色羽毛與魔獸身體的殘渣四處紛飛。

    大地猛的震動。

    布萊爾看到巨大亡靈的身下伸出了比手臂更加粗壯的，歪歪斜斜的向各處伸展的腿。

    這些腿不停的踐踏著大地，揚起的煙塵幾乎掩蓋了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的顫動終於停歇。

    亡靈似乎嚐試過站起身，在無數次失敗後，完全放棄的坐了下來。

    布萊爾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對方一直以來的姿態理解成了坐下。

    ——但是，那個魔法，確實是

    短暫的平靜並沒有給予布萊爾思考的空閑，被他幾乎遺忘的空間中的魔力有規則的顫動起來。

    ——這是餘震，是另一個地方所施展的強大魔法引發的空間震動。

    布萊爾感覺到心跳難以抑製的加速，然而經過心髒的擠壓，血液卻變得無比冰涼，就連身體也在逐漸喪失行動力。

    ——這是恐懼的感覺嗎？

    強烈的光芒讓布萊爾難以睜眼。他用手遮在眼前，忍痛的迎著光芒看去。

    七頭顏色各異的巨龍正在光芒中注視著他。

    而在光芒中央，一個身著潔白長袍，用金色發帶綁著灰發的少女厭惡的投下視線。

    “汙染世界的汙穢，死不足惜。”

    七色光芒凝聚，巨龍正在匯集吐息。

    ——這就是終結嗎？

    布萊爾頭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魔法無法到達的領域。

    真是不甘心啊。

    隻是窺見，卻無法進行研究，真的是不甘心啊！

    “傑羅”

    他向旁邊伸出了手，然而抓住的卻是一隻皮膚鬆弛的老者的手。

    “釋放你的魔法，我帶你離開。”

    這是老師的聲音。

    他同時看見奧爾達斯大師在自己身前凝聚出的偏轉幻境。

    布萊爾立刻將聚集的魔力釋放，在感受到老師的魔法生效時，他抓住了身邊弟弟的手。

    ——這樣就

    空間魔法的藍色光芒淹沒視野，就在這最後一瞬，一隻形同淤泥的觸手伸了過來。

    布萊爾與傑羅牽住的手被扯開，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弟弟被卷入亡靈臃腫的軀體之中。

    周圍的空間霎時變換，布萊爾在愣了許久後才回過神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他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槍聲、爆炸聲，哀嚎與廝殺聲又仿佛將他拉回了異獸包圍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