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不了。

    太勉強了。

    見識過的攻擊就難以奏效，對方的每一擊都需要拚盡全力才能化解。

    確實如艾薩拉所言，自己變弱了，不隻是失去了對蒼狼的駕馭，所持的聖劍隻能發揮一半的力量，機械的義肢也無法完成太靈活的動作。但是更重要的是，敵人變強了。

    擋在卡羅爾麵前的隻有一隻天使，另外兩隻仍舊持續不斷的對傑羅的魔法進行壓製。

    似曾相識的情況，但這一次雙方的實力卻更加懸殊。

    僅僅隻是幾回合之間，卡羅爾就精疲力竭氣喘不止。而天使的傷勢已經恢複，平持權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

    不但沒有為那個青年最後的魔法擺脫壓製，還把自己搭了進去，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掙紮嗎？

    真是醜陋。

    就像是知道了莊家有同花順，最後還要賭一手雙鬼牌，果然自己的賭運在哪兒都是最差的。

    “我不應該問的，卡羅爾。”

    看到卡羅爾不再攻擊，艾薩拉讓天使退到一邊。

    “你是死是活我沒有必要讓你選擇，而是應該由我決定。從那一次之後，啊，說是那一次都已經是九年前了啊”艾薩拉回憶著說，“我經常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把一個人生命的意義毀掉，他會有其他的代替，還是就此失去自我呢？”

    “哦？”卡羅爾平複著呼吸，“沒想到你這樣不靈光的腦袋也會思考這些？”

    “我也不是沒有感情的怪物，雖說是迫不得已，但對於結束生命女神的生命，我其實也不怎麽好受。也許你看不出來，我可是很喜歡那孩子的。”

    “這我還真看不出來。”

    卡羅爾苦笑著。

    最初與卡羅爾他們接觸的時候，艾薩拉隱藏身份，作為一個普通的魔法師與他們同行了一周。雖然卡羅爾一早便有所懷疑，但緹亞拉卻完全信任了她，兩人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姐妹。甚至在艾薩拉表明身份後，緹亞拉仍然沒有表現出什麽敵意。

    “反正總會有人來做這件事。”

    卡羅爾還記得說出這句話時，緹亞拉釋然的苦笑。

    就連最後被天使殺死，緹亞拉殘存的意識也還留著“天使真是既美麗又帥氣”這樣沒出息的想法。

    要做這種家夥的護衛，卡羅爾隻能理解成自己是受到了命運的詛咒。

    “緹亞拉是個溫柔的孩子，但是這個世界並不溫柔。如果沒有你，她早就已經遍體鱗傷了吧。但是這對你並不公平。如果你們隻是普通人或許能過上幸福的一生，不過你們兩個的性格就注定你們不可能普通。”

    對於艾薩拉的閑聊，卡羅爾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所以，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我們著想？”

    “我隻能這麽說服自己。我是在執行世界的意誌，不應該被平常的倫理道德束縛。但是我沒想像‘空斷’和‘刻魂’那樣，她們不會迷茫，但我會。我並不愧疚，卡羅爾，但是我不想再和你戰鬥。”

    這樣又能改變什麽呢？卡羅爾輕笑了一聲。

    “你果然是笨蛋啊，艾薩拉。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力量我就會少很多煩惱。力量不就是為了自己的而使用的嗎？無論是保護還是破壞。力量才是製定法則的標準，為了維護法則，扭曲自己的意誌而使用力量，沒有比這個更蠢的蠢貨了吧？”

    “這就是你誤入歧途的原因，卡羅爾。持有力量者，應該守護弱者，應該維持公平和正義。隻要有破壞秩序的東西出現，力量就必須將其清除，就算因此而背上罪惡也是必須的。”艾薩拉凝視著卡羅爾，“正因為有力量，才必須被約束。”

    “正義和公平嗎？也不過是多數人的正義與公平。”卡羅爾不屑的哼了一聲，“所以呢，你思考出來的答案是什麽？”

    艾薩拉落下一段距離。

    “我真的想了很久哦，也參考了很多人的見解。”艾薩拉將手放在胸前，眼神真摯的看向卡羅爾，“這個世上有著再怎麽拚命努力也無能為力的事情，但就算失去希望也不能夠失去自我。卡羅爾，你是一個好男人，隻要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你一定會遇到另一個好女人的。”

    卡羅爾埋著頭笑了起來。

    “是嗎？你還真會勸人。九年之後就得到這個結論，哈哈哈，監視者大人真是單純得可愛。”

    “我不是請求你原諒我，但是，不要再糾結從前了好嗎？等到羅裏安的事情平息了，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不會有任何人打擾你，你可以在喜歡的地方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看著少女眼中放出的與身份不搭的天真光芒，卡羅爾唇角悄悄上揚。

    “但是緹亞拉的仇呢？”

    “生命女神的死是世界的意誌。為了避免混沌的侵蝕，這是必須的。如果卡羅爾無法介懷，我以後隨時可以接受你的挑戰。但不是現在，現在的你太弱了。”

    “是嗎？”卡羅爾低低的抬起眼，“不是你害怕了嗎？”

    “隻靠說服果然是不行啊，”艾薩拉搭下雙肩，歎了口氣，“就讓你看清我們的差距吧。”

    艾薩拉遺憾的轉過身，看向一旁的天使。

    就在這時，卡羅爾揚起的嘴角發出一聲輕笑。

    “我不是一個死板的人，正巧那種死心眼、固執不識時務的人是我最討厭的類型。沒有了需要守護的人，我當然會開始新的生活，或者說是回到以前的生活。把自己困在以前是蠢貨才會做的，我也沒有這麽多愁善感。”

    “這麽說”

    艾薩拉驚喜的轉過身。

    “但這是在完全失去可能性，不得不放棄的情況。”

    卡羅爾的聲音還留在原地，人卻詭異的消失。

    艾薩拉瞬間向側麵閃去，一道寒芒劈下，凝結空氣的寒冰在艾薩拉身邊炸開。

    受到寒冰劍氣的衝擊，艾薩拉表情痛苦的朝反方向飛去。

    “我早就想要放棄了，很多次、很多次。可惜的是，那都不是現在。”

    閃身到艾薩拉的前方，裹著火焰的左臂重重砸下。

    “艾薩拉，你做的並不徹底。我還困在那個守護的承諾之中。”

    七彩的光芒擋在卡羅爾的拳頭上，將噴湧的火焰阻隔。

    “難道緹亞拉”

    艾薩拉一瞬間露出解脫的喜悅，然而下一刻卻被另一種表情替代。

    卡羅爾調轉方向揮下長劍，被金色的箭矢撞開。同時屈膝彈出的踢腿也被氣流磨法束縛。

    “抱歉，我不能放你離開了。”

    艾薩拉的表情被剝落，變成了卡羅爾印象中的，那個站在隻做了一周的妹妹的屍體旁的冷酷劊子手。

    “這樣正好，這個樣子才配得上下一任最強之劍的對手。”

    揮劍斬斷魔法束縛，翻身躲過背後揮砍來的金色光劍。

    再次受到重力拉扯，卡羅爾的身形下墜，然而在半途便像是溶解在空氣般消失。

    “九年時間，不隻是變老嗎”

    艾薩拉的呢喃飄蕩在天空，卡羅爾在暗影中調整身形，尋找下一個落點。

    這不是他的力量，雖然他觀察過阿爾薇拉施展過無數次，還偷看過她教導優利卡的場景，但這些都讓他知道了這不是他能夠運用的力量。

    這個被阿爾薇拉稱為“暗影”的力量，其實是傳承的力量。

    逝去的先輩化作“暗影”守護接受傳承之人，修煉氣的目的隻是為了更好的與“暗影”同調，越是受“暗影”喜愛，越是能夠發揮更大的力量。所以，這些被稱為“影族”的刺客才能擁有那些近乎魔法的武技。

    但是如果用特殊的方法，也能暫時發揮這種力量。

    影族的戰士在生命的最後都會使用特殊的秘法，將自己的靈魂奉獻給“暗影”。這個秘法並不難，但得不到傳承的人不可能得到“暗影”的認同，隻有一種情況除外——成為暗影的是自己的靈魂。

    遇到無法戰勝的敵人，為了追求更強的力量，即便沒有受傷，影族戰士也會對自己使用這個秘法。

    沒有比自己靈魂所化作的“暗影”更容易同調，隻要以生命為代價就能發揮更強的力量。

    卡羅爾不在乎代價，他是最強之劍的傳人，隻有死的榮耀，沒有敗的恥辱，背負最強之名就要舍棄一切去戰鬥，更不能反複輸給同一個敵人。

    找到了艾薩拉背後陰影，“暗影”投射其中，身體隨之從陰影中出現。

    對方還未察覺——脫離了其他天使的保護，拉進了和自己的距離，這名立於人類頂點的少女還是如九年前一樣天真——卡羅爾調轉身體中的紅龍之氣，沒有經由蒼狼聖劍，隻是聚集在機械義肢上。

    ——艾薩拉，你沒見過的，我的最強一擊，收下吧。

    暴怒的火焰未成形便被急速凝聚，義肢難以承受高溫蒸發消融，取代它的位置的，是一個旋轉的紅色尖錐。

    如果是由聖劍發出，應該會如尖利的龍尾纏繞在劍上，不過——卡羅爾的眼前閃過許多人與事——經曆了如此多的恩怨，劍，這個東西，真是令人厭倦啊。

    似乎是感受到背後的殺意，艾薩拉回過了頭。

    與此同時幾乎是憑空出現的天使朝著卡羅爾的身體揮下的光劍。

    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卡羅爾沒有動搖。就算是身體被斬成兩段，自己的攻擊也能命中艾薩拉。

    然而，艾薩拉轉回的視線中，卡羅爾看到了猶豫。

    螺旋的尖錐刺入了少女的身體。

    還是同以前一樣，離開了召喚物就是一個並不高明的魔法師。

    噴湧的鮮血帶著滾燙的體溫噴濺在卡羅爾的臉上。

    “艾薩拉這麽弱，根本不能算姐姐嘛！”

    “輪不到笨蛋緹亞拉這麽說吧！而且啊，姐姐和強不強沒有關係，緹亞拉比我小哦，所以我是姐姐。”

    “明明也沒大多少吧，胸部也是。這幹幹癟癟的樣子，呼呼呼~不如說再過幾年緹亞拉就是姐姐了。”

    “呃，這又是什麽標準？這孩子的腦袋有點奇怪啊不過，”在陽光下，盯著不講理的妹妹，灰發少女溫柔而又寂寞的笑了，“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天使的動作停了下來。

    艾薩拉像是失去了依托般從天空墜下，卡羅爾將殘存的義肢從她的小腹抽出。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如此久遠的記憶？卡羅爾不知道。

    在落到地麵時，卡羅爾接住了艾薩拉。

    灰發少女疲憊的半睜著眼，嘴唇無力的顫動。她滿是鮮血的手顫抖著朝卡羅爾伸出，似乎想要將她拉進。

    “快走”

    卡羅爾靠近她的唇邊，勉強聽見兩字。

    感覺到周圍氣息的變化，卡羅爾突然明白了什麽。

    時間對於監視者而已是停止的，誰也不知道她們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她們活了多久，三名監視者看上去都隻是妙齡少女。

    通徹法則之人，已經超脫法則之外。生與死，真的能限製她們嗎？

    “該放手了，年輕人。”一個聲音突然在卡羅爾耳邊響起，“過去都是未來的投影，一味的留戀過去就會看不清未來。”

    “失去的東西會用相等的東西補償，神和人和超越者皆是如此。”

    幹瘦的手搭在卡羅爾的手臂上，周圍的景物被拉長，恢複原貌時兩人已到了樹林的邊緣。

    “接下來會怎樣？”

    卡羅爾轉過頭，看到一雙彎曲成弧形的眼睛。

    “你應該知道的吧，艾薩拉會變成什麽，伯納戴特大師？”

    “不是變成什麽，而是她本來就是什麽。”伯納戴特微微睜開眼睛，“黑色的外殼包裹著藍色的天空，在法則看來我們的世界隻是一個渺小的存在。法則是無窮盡的，它飽含一切，主宰一切，能製約法則的隻有法則。正因如此，擁有法則之力就意味著與整個宇宙相連，就不再是單獨的個體。”

    【正因為有力量，才必須被約束。】

    “是這樣嗎？”卡羅爾埋著頭低聲說道，“力量的盡頭是被力量控製嗎？”

    “這是存在的真理，宇宙會將不合理消除，與任何人的意願無關。”

    “但是大師還是留在了這裏，也想要反抗世界的意誌嗎？”卡羅爾嘲弄的笑了笑。

    “正好相反，不如說一切都正好相反。”言靈師的臉舒展開來，五官不再扭曲，顯露出一種輕鬆的笑容，“所有相對的都能夠相互轉化，就算是終將歸於混沌的世界也能從混沌中獲得新生。”

    以血泊中的少女為中心，世界仿佛在快速枯萎。卡羅爾感受到自己身體中已經精疲力盡的生命力不受控製的被莫名的力量吸走。

    然而，伯納戴特卻毫不在意，而是看向另一個方向。

    在娜裏，沒有了天使的幹擾，漆黑的肉團重新凝聚起來。像是經曆了無數的爭吵，在最終凝聚成的形態上得到了一致的決定。

    “同樣的，生與死的分別也能翻轉，死亡與新生的力量也能達到一致。”

    伯納戴特似乎用普通人的方式笑了起來。

    “那就不再是禁忌的死靈魔法。”

    扭曲的黑團停止了生長，比之前縮小了無數倍，但還是依然巨大。

    這個巨大就同天空中停留的三隻召喚物相同，而黑團背後的羽翼展開，漆黑的權杖從另一段伸出。

    有著黑色羽翼的，綁著蒙眼布的另一隻天使浮在空中。

    “是那家夥嗎，伯納戴特大師？”

    死靈魔法能達到這樣的程度嗎？

    像是看出了卡羅爾的困惑，伯納戴特發出沙啞的笑聲。

    “金和銀的轉換，不幸與幸運的反轉。死靈魔法也能擁有光明魔法的屬性——這並非死屍，而是新生的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