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傑羅反而對現在的自己非常滿意。

    相比起人類，這具身體和魔力的契合度無比完美。整個身體都表現出與魔力回路相同的性質，再也沒有魔力輸出的限製。

    傑羅現在不僅可以不凝結咒印，甚至能不依靠雙手施法。

    體內的魔力始終處於純淨狀態，“神知”輕易能夠觸碰，隻要願意鑽研的話，理解“神知”和魔力也隻是時間問題。

    ——至少，是貨真價實的大魔法師了吧。

    對於“神知”對應的“神性”，以及它們背後的神，傑羅卻不打算深究。

    為什麽魔族崇拜的魔神會給予自己“神知”，自己對於魔族和這個所謂的“深淵”究竟意味著什麽，想到這些傑羅就一陣煩悶。

    他本身就沒有什麽宏大抱負，更不想成為命運的旗子，就算終究無法逃脫，他也希望那一天能來得越晚越好。

    但是煩惱總是與意願背道而馳，白夜留下的話告訴了他現在就是麵對命運的時刻。

    “吞噬惡魔之人，掀起叛亂的王子，我還是覺得不管哪一個都和我無關。”

    “是啊，這麽帥氣的預言會根本沒辦法和一臉窮酸相的團長先生聯係到一起。”

    白夜城的城主府，傑羅做著演出的最後準備。

    迪妮莎在輔佐他溫習台詞——本應該是這樣的，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閑聊。

    “說實話，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挺帥的。”

    “是洗了澡腦袋進水之後，還是半夜不開魔法燈照鏡子的時候？”

    “聽起來有點可怕啊其實是在和優利卡一起的時候，漂亮因子太多了連我也受了影響，在別人看來我應該是比較帥氣的那一類。”

    迪妮莎眯起眼笑了笑。

    “優利卡聽到應該會很高興。”

    “會嗎？我倒是覺得優利卡對於外表完全不在意。但是和迪妮莎小姐一起的時候又不一樣，明明迪妮莎小姐腦袋這麽好，我卻隻覺得自己變笨了。”

    迪妮莎笑著搖了搖頭“說自己笨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因為懶惰放棄思考的人，另一種是清醒的聰明人，這種人大多都是居心叵測，就和現在的團長先生一樣。”

    “結果在迪妮莎小姐看來，我還是有那麽點適合白夜所說的預言？”

    “該怎麽理解呢，‘吞噬惡魔的叛逆王子’？雖然和魔王國無關，但是我們在羅裏安做的事情還是有一些契合的地方。”迪妮莎靠在窗邊用手托起下巴，“現在能作為判斷的就隻有‘叛亂’這一點，但是這個‘叛亂’該如何定義呢？”

    迪妮莎停了下來，看向已至深夜的窗外。

    “團長先生，不覺得一切活著的生命都是叛逆者嗎？任何生命都不可能永恒，活著就意味終將死亡，即便如此這些生命仍是在拚命的活著，想方設法繁衍生息。這樣看來，生命本身就是對於死的反叛。”

    “那麽終點呢？這場反叛隻有失敗嗎？”

    “成神？”迪妮莎收回視線，看向傑羅，“或者成為法則的一部分？”

    那樣確實是永生不死，至少不會隨著時間消失。但時間是否有盡頭無人可知，就算是神與法則說不定都會有自然消亡的一天。

    “我的想法有些不一樣。”

    傑羅回想著自己見過的神與超越者。神沒有自我，隻是維持森羅萬象的一種機製，神隻有在降臨於智慧生命才有了思維，這種思維通過傳承積累——就像是“靈種”一樣。這樣的神即便永生，也隻是在不同的降臨者記憶中永生。

    超越者雖然能依附法則永生，但是她們本身就已經成為了法則的一部分，思維受到法則的影響不再具有真正的自我。

    不管哪一種存在，永生的代價似乎都是失去自我。

    “這和死後成為亡靈沒什麽區別。”傑羅低下頭整理了思緒，慢慢的說道，“我想，真正的活著，大概是能夠憑借自我的意識，感受到經曆的喜怒哀樂，這些才是生命中有意義的部分。就算最後終將消失會覺得遺憾，但正因為他們是有限的，所以才顯得珍貴。要說所有生命都是反叛者的話，大概反叛的不是死亡，而是無限。”

    傑羅說完後抬起頭，發現少女正盯著他，漂亮的眼睛如夜星熠熠生輝。

    “終究還是你擋在我的麵前嗎？”

    傑羅笑了笑，迪妮莎說的正是他接下來表演時候的台詞。

    於是，傑羅接了下去。

    “覺得命運不公就來反抗吧。”

    “我也很珍惜哦，”迪妮莎換回平常的語調說道，“和團長先生相遇的命運，還有我們共同的記憶，我們的現在，未來也是。但是果然不會長久啊，啊啊，真是遺憾~”

    喉嚨莫名哽咽，傑羅用抿出的笑容止住了表情的變化。

    “覺得命運不公就來反抗吧，迪妮莎小姐。”

    再一次念出的台詞被闖入房間的夜風帶走，兩人隔著窗邊飄動的紗簾對望。

    “時間差不多了。”迪妮莎率先別開頭，“別太貪心了哦。”

    計劃是這樣的。

    某個神秘團體找到了被惡魔劫走的白夜大人，並將其解救。

    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這個神秘團體在白夜城主的協助下用誘餌將惡魔引來。

    雖然很懷疑“白夜城主”這一段是否會影響真實性，不過為了不讓尤利塞斯因為此事被問責，隻能讓他趕緊做出“功績”來。

    時間定在午夜，白夜城正在全城戒備。

    從其他各城調來的增援正陸續趕來，演出的主角之一，被稱為“溫泉之友冒險團”的神秘團體正在白夜城一角待命。

    偌大的白夜城被劃分為大小不一的數十個防區，由各個氏族的戰士們以及增援的實力派王族防守。

    “溫泉之友冒險團”被分在了一個臨近城主府的繁華街區，這裏屬於城市中心地帶，一般說來並沒有防守的價值。居住在此的都是擁有地位和財富的上流人士，甚至還有幾位議員。這些人不但居住在安穩舒適的豪宅中，還擁有大量的私人護衛。即便如此，他們現在的大多數仍舊憂心忡忡的在窗簾後窺探著天空。

    並沒有讓他們失望，一個藍色的魔法陣在天空閃過，展開漆黑六翼的惡魔在明亮的夜空中現身。

    今夜是半圓月，淡藍的月光淹沒了魔法陣的光芒，從地麵看去惡魔的身影仿佛從月中出現。

    惡魔收攏羽翼俯衝而下，即將落在地麵時才騰然展翅。

    妝點著華麗街燈的寬敞路麵上，惡魔與擋在路中央的少女對峙。

    “終究還是你擋在我的麵前嗎？”

    惡魔聲音低沉的說道。

    銀發少女伸手揚起發絲。

    “覺得命運不公就來反抗吧。”

    惡魔在雙手凝結出骨劍，森白的劍身因月光而更染冰寒。

    “這一次我不會再大意了。”

    六翼一齊扇動，如刀片般的疾風將道路兩旁的玻璃擊碎，惡魔的身影隻留下一片殘影便消失在夜空。

    “哐——”

    聲響引發的震動如巨錘拍打大地，少女身前的路麵裂出無數裂紋。

    一個手持巨劍的中年男子擋在惡魔身前。

    “想挑戰團長就先過我這關。”

    暗淡的赤紅光芒如火焰在男子的手臂燃起，男子的肩膀奇異的抖動了一下，雙劍交叉架住大劍的惡魔仿佛被炮彈擊中，貼著地麵倒飛出去。

    “好沉！”

    即便沒有直接感受到，傑羅也從銀焰的意識中知曉了這一擊。

    對方還用的是從尤利塞斯那裏得到的普通大劍，如果是斬龍劍，這一擊大概就能讓銀焰的雙手麻痹好一陣。

    “一開始就讓劍聖大人出場果然是缺乏觀賞性，先讓反派先囂張一下才是王道啊。”

    傑羅其實早就向迪妮莎提過意見，但對方隻是回了句“你隻是想多表現一會兒吧？”

    “明明是想要銀焰出出風頭的。”

    作為旁觀者的傑羅鬱悶的想著。

    雖然能夠成為身體的主人，但傑羅也知道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身體——至少不是他一個人的。

    銀焰曾經也是他，他也是銀焰的一部分，而現在剔除了他的存在後，銀焰變成了一個單純的“靈器”。

    如今的銀焰思維是由原本貪靈的意識主導，也可以認為是“新月”的一種形態。但銀焰這段時間的經曆並沒有被抹除，他還留有作為“銀焰”在傭兵團生活的記憶。

    這段記憶對於傑羅反倒是空白，他因此感覺到銀焰也是真實存在過的，並且和自己熟悉的人有過互動，隻是將他作為自己的“靈器”未免也太過自私。

    傑羅並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否正確，說不定也隻是一個自我滿足的偽善，但是他還留著與銀焰的一部分聯係，這是原本“貪靈”時候就存在的契約。

    如果沒有銀焰，他的意識不可能被保存，就算真的是自我滿足，他也無法不向銀焰問出這個問題——

    “想要回到這個身體嗎？”

    這是傑羅與銀焰的第一次聯係。

    “如果這是主人命令的話。”

    收到回答時，傑羅立馬明白了他口中的主人並非自己，而是優利卡。

    這雖然沒有回答傑羅的問題，卻回答了他更根本的提問。

    於是傑羅與銀焰做了這樣的約定，銀焰可以向傑羅提出回到身體的請求，但一個小時內必須交換回來。

    交換身體的方式是“靈種”的吞噬能力，銀焰作為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並不會有任何限製，然而一個小時是傑羅的意識脫離身體控製的極限，超過了這個時間傑羅可能會重新回到銀焰一開始的狀態。

    現在正是由銀焰控製著身體，傑羅用意識相連的方式引導他做出反應。

    不過該說的台詞已經說完，傑羅需要做的就是在恰當的時候提醒銀焰撤退。

    這段時間，傑羅一直用旁觀者的心態分析銀焰和劍聖的對決。

    不同於他被清理幹淨的“神知”，銀焰的“神知”強大且混亂。如此強大的“神知”就意味著霸道的魔力掌控能力。在服用改良的腥紅藥劑的時間內，傑羅體會過這種感受，就仿佛連接天地之間的魔素都能夠隨心所欲的支配。

    但更加強大的，是銀焰依靠生命女神的“神知”將魔力轉化的生命力。這是一種難以用言語表述的東西，但他的效果非常淺顯易懂。

    隻要不是一擊斃命的傷害，銀焰都能迅速痊愈，並且這種轉化是源源不斷的，隻要銀焰的體內還有魔力，就沒有無法治愈的創傷。

    對於傑羅而言，這就意味著奧裏莉安的生命不會因自己而受到傷害。

    這個效果在傑羅控製身體時不會發揮作用，而是作為“靈器”的銀焰保留——連同奧裏莉安的生命供給。

    另一邊，雖然銀焰的攻擊動作非常單純，卻也不是外行人的動作。傑羅能夠看出，他是在模仿卡羅爾的劍術，配合銀焰體內的蒼狼與紅龍之氣每一擊都有著摧毀整個街區的力量。

    看著自己以前無法使用的力量被自己的“靈器”輕鬆駕馭，傑羅心中泛起了一陣嫉妒。真正令他嫉妒的是，這些代表著與奧裏莉安的聯係都被銀焰所占有。

    想到這裏，剛才迪妮莎的話又重現傑羅的腦中。

    【別太貪心了哦。】

    “哐——”

    又是同樣的招架，銀焰被沃特斬下的大劍狠狠拍到地麵。

    “怎麽了，所謂的惡魔就隻有這點能力？”

    沃特大聲的笑道，銀焰隻能維持著架勢無法出聲。

    傑羅趕緊把思緒拉了回來。

    “等我適應了這具身體，你就會明白嘲笑惡魔會有怎樣的下場——快點這樣說。”

    銀焰按照傑羅的指示用沉穩的聲音念完後，沃特如計劃一致的稍微放鬆了壓製。

    “拉開距離！”傑羅接著傳出指示。

    銀焰向後跳去。

    剛才的對決中，即使銀焰的每一擊都有著巨大的力量，然而這些力量集中在一點也全都被沃特輕鬆化解。

    沃特像是在測試銀焰的能力，時而選擇正麵迎擊，時而選擇用技巧躲避。無論是力量、速度、還是技巧，沃特都表現出了銀焰難以企及的高度。

    這樣一邊倒的表演確實是缺乏看點，但觀眾們的反應卻是和想象中不同的狂熱。

    這些議員和富商或許無法看懂這場對決，但能夠被他們聘請作為保鏢的都是相當的實力者，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強大的惡魔與更加強大的戰士戰鬥，並且這個戰士還是最弱小的人類。

    但這並不重要，這個人類隻是王族的手下，驅使他的王族不僅無比美麗，還有著天生的上位者的氣質。

    ——這就是“夜之王”。

    “夜之王”的出現隻是傳聞，而在今夜他們終於親眼目睹。

    既然“夜之王”出現在這裏，區區一直惡魔自然不必擔心。

    街區的暗處，開始湧出高呼“夜之王”的魔族，從他們的表情能看出勝利已是理所當然。見到這一幕，傑羅打算讓銀焰做一個帥氣的退場。

    果然還是贏不了劍聖大人——傑羅一邊向銀焰發出指示，一邊想到——但是也隻是現在而已，等到銀焰將混雜的“神知”完全消化，一定能變得更強。

    表演將要落下帷幕，而就在這時，銀焰突然說道

    “我不想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