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又已是深夜了。

    月光從翻湧的窗簾下漏出，靜謐的幽蘭仿佛海潮往往複複，不時有微涼的風輕輕撫來。

    迪妮莎拿著手中的文件，微微有些發呆。

    一陣夜風吹來，簾角翻飛，深藍色的夜空從簾子的縫隙中露出。

    迪妮莎被夜色喚醒，落寞的笑了笑。

    ——不管看多久，那家夥也不會從窗簾後出現。

    迪妮莎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簾布輕輕拉開。

    月光明亮，星光璀璨，但這片夜空卻比以往迪妮莎記憶中更加朦朧。

    在接近群星的地方，有一座被燈光環繞的城市漂浮在夜空。燈光組成了三層樹冠的模樣，閃爍的燈光大概是被搖曳的枝葉遮蔽，聚攏在一起仿佛深海中遊動的魚群。

    一兩艘龐大的黑影停在閃爍的燈光旁，應該是在空港停泊的“浮空船”。就像是依靠在巨人臂彎中的幼獸，兩者共同組成了一副安靜祥和的畫麵。

    想必那裏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入睡了吧。

    迪妮莎也沒想到自己會工作到這麽久。

    其實也不是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傭兵團又經曆了一次擴招，這一次招收的不僅僅是普通的傭兵，還有許多科研人員和管理人才——傭兵團的組織架構越發成熟，迪妮莎需要操心的事情少了很多。

    她隻是不想讓自己閑下來。

    一方麵是已經習慣了工作，迪妮莎不像青鳥和莉薩那樣在工作之外還有其他愛好，一旦無事可做迪妮莎會莫名的感覺到恐慌，就好像時間是毒藥，隻有不停的做有意義的事情才能將毒藥稀釋。

    關於這方麵迪妮莎已經被青鳥說過很多遍了，她嚐試過去改變，時不時會和女子會的其他人一同逛街聊天。在這期間迪妮莎發現優利卡似乎越來越喜歡和自己相處，就連知道某位團長離開後也說“比起傑羅身邊，陪在迪妮莎身邊更好”。

    被優利卡喜歡的感覺很好，迪妮莎有一陣還認真的想過是否要加入“優利卡神教”，不過那裏麵的教徒大多數看起來腦子不正常迪妮莎也就隻停留在想想而已。

    倒是因為優利卡的關係，迪妮莎和阿爾薇拉走得也越來越近。兩人的性格應該是完全不同，但是迪妮莎很喜歡阿爾薇拉這種單純的耿直，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這也算是收獲之一吧。

    而迪妮莎閑不下來的另一方麵則是，她藏著太多秘密。

    如果是以前，這對迪妮莎來說再普通不過，但她現在有會關心和擔憂她的朋友。就如她的這些朋友所說，她並不擅長偽裝，很輕易就會被識破。而對於迪妮莎自己而言——

    “總會忍不住想要依靠她們”

    迪妮莎嘴角不經意的上揚。

    最令她高興的是，得到這些靠的不是惡魔的能力，而是她自己。

    但是這些現在成了負擔，她的這個秘密不能夠告訴她們。她們一定會同情並挽留自己，這是迪妮莎不像看到的。

    迪妮莎害怕自己猶豫，如果自己的堅持被動搖，那麽剩下的一定是無止境的迷茫。

    ——溫柔很容易讓人上癮，但自己並沒有享受的資格。

    迪妮莎閉上眼想到。

    她之前將愛麗莎和團長先生的事情告訴了大家，大家一麵聲討那位三心二意的團長先生，一麵開導著迪妮莎。

    戀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就算是姐妹也要堂堂正正的公平競爭。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迪妮莎承認這是戀愛。

    為迪妮莎建立正確的戀愛觀，成了女子會這段時間的主要工作。

    “還真是快樂啊。”

    迪妮莎看著夜空，腦袋裏浮現起青鳥和佐伊一同給我自己做的心理谘詢，想起了在那個體態豐盈的“朵蜜蜜女士”的新酒吧中的熱烈討論，甚至還有優利卡來一本正經的提供自己的戀愛經驗，以及被阿爾薇拉一邊灌酒一邊灌輸著“男人都是沒有腦袋的蠢豬”理論的漫長夜晚。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持續到永遠，一定會很幸福吧。”

    但是迪妮莎知道一些無法告知他人的秘密，這個秘密決定了自己不可能和別人長久相處。

    她是殘缺的，迪妮莎一直能感受到有種聲音在呼喚自己，那是想讓自己變得完整的聲音，是作為孕育自己生命的母體想要繼續履行職責的呼喚。迪妮莎必須找到她，必須同她一起去往屬於她們的地方。

    “迪妮莎小姐。”

    突然響起的聲音令迪妮莎呼吸一滯。

    她轉過身，看到一名男子朝她走來。

    “我說過要先敲門的，布萊爾先生。”

    男子麵露歉意的側過頭，順著他的視線是半掩的門扉。

    “我敲過了，不止一次。”

    迪妮莎聳了聳肩，注意到布萊爾手中端著一個餐盤。

    “給我的？”

    “青鳥小姐準備的，不過已經放冷了，我幫忙熱了一下。”

    “真是貼心，真希望弟弟先生能學到點皮毛。”

    “我很抱歉。”

    “算了，就先放桌上吧，”迪妮莎看著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布萊爾，語氣隨意的問道，“團長先生呢？找到愛麗莎了嗎？”

    “應該是吧，不然現在應該到我這裏報到才對。”沒有等到布萊爾回答，迪妮莎就語氣無奈的說道，”現在他在幹什麽呢？幫愛麗莎準備住宿，還是帶著愛麗莎參觀莊園？”迪妮莎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也該先帶到我這裏來吧，好歹我還是愛麗莎的姐姐。還是說，那家夥是在故意躲著我？”

    等到她說完後，布萊爾才用歎息般的語氣說道“傑羅還沒有回來，我帶了個人來見你。”

    迪妮莎有些出神的沉默了一會兒。

    “誰？”

    “教皇的使者，無限的艾薩拉。”

    “怎麽回事啊，那個女人？”

    青鳥小聲的向優利卡問道。

    優利卡向她的餘光所看的方向看去，佐伊正被一個灰色長發的少女一邊“小佐伊、小佐伊”的叫著，一邊在身邊轉著圈的問問題。

    “我知道的，就像一些鳥類一樣，這樣的動作是——”優利卡篤定的說道，“求愛！”

    “嘖嘖嘖，”另一邊的莉薩表情微妙的擠了擠眼睛，“是那個吧，以前的舊情人。”

    “怎麽會？！”青鳥發出了悲鳴，“佐伊居然有這樣的過去，我還以為自己知道她的全部。”

    “嗯？”優利卡疑惑的歪過頭。

    “出現了啊，渣男發言。”莉薩環抱雙臂說道，“認為對方的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在做出這種思想前先想想自己有沒有瞞著對方的事情吧？”

    青鳥莫名的臉色一紅。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又沒有生氣或者嫉妒呃，嫉妒還是有一點——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這個女人到底是”

    青鳥突然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看著那位看起來和嘉爾差不多歲數的少女。

    “難道她是”

    連接客廳的走廊響起兩人的腳步。

    迪妮莎和布萊爾從門口現身後，披散著金色長發的大小姐徑直走向灰發的少女。

    “又見麵了，艾薩拉大人。”

    青鳥目不轉睛的盯著回過頭的灰發少女，這就是傳說中的監視者，也是佐伊曾告訴青鳥的，和佐伊過去相關的人。

    漫天星光下，青鳥依靠著陽台的欄杆，望著建築匍匐在夜色下的灰色輪廓。

    客廳中的交談已經接近尾聲，她完完整整的一字不漏的聽了個遍。青鳥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顛覆了，她聽見的事情甚至比知道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更加離奇。

    正義還是邪惡，這種事情她早就已經放棄了思考。重要的是她想要做什麽，還有誰陪著她做。

    把這當成是教會拉攏傭兵團的手段更好理解，但誰都知道這些事情如果傳出去對教會和教國的打擊更大，更何況，要拉攏的辦法有更多，隻有腦子不正常才會編出這麽離譜的說辭。

    青鳥沒有加入討論，平時她經常呆的地方被另一個人占據，她趁著誰也沒注意，獨自走到了陽台上。

    今晚會得出怎樣的結果呢？青鳥有些無聊的開始了幻想。

    要是傭兵團和教國聯手，這樣的實力大概能征服整個西大陸，那個時候自己最差也能混個城主當當；要是迪妮莎拒絕了教會，或者又有其他打算，說不定世界就因此毀滅了。

    ——說不定那也不錯。

    青鳥看著遠處的“天空之城”，總覺得這些所謂的現實都太虛幻，不論是看到的還是聽到的，可能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吧。

    因為無所謂，所以無關緊要，不管是毀滅世界還是征服世界，自己隻要陪在佐伊身邊就行了。

    “說不定，正義感早就在不知道啥時候被自己扔到看不到的地方了吧。”

    鋤強扶弱、守護和犧牲，這些被青鳥看作是男子氣概的東西，在更重要的力量麵前沒有絲毫意義。這是青鳥領悟的現實，也是她認為自己現在沒必要參加討論的原因。

    世界會變成什麽樣，讓更有力量的人去決定吧——自己還不如想想一會兒用什麽借口去約佐伊見麵。

    “你是傻瓜嗎？怎麽可能這麽做啊？！”

    滿懷怒意的質問聲從客廳傳出，青鳥驚訝的回過頭。

    監視者大人正豎起眉毛的在非常近的距離瞪著迪妮莎。

    “反正會死的也是那些普通人，有足夠的力量就能撐過那段時間，對於艾薩拉這樣的魔法師來說，用想象力暫時保住法則並不難吧？”

    迪妮莎依舊淡然的說著，這樣的語氣顯然更激起了艾薩拉的怒火。

    “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但是不要以為是個魔法師就能做到這點，至少也要達到大魔法師的魔力，並且在這方麵有一定的鍛煉。進入想象力的世界才不是那麽簡單。”

    “做不到就去死啊，優勝劣汰是自然的法則吧。”迪妮莎輕鬆的說道，“反而是你們這樣違背自然違背法則的做法，才是在扭曲世界的意誌。你們真的覺得有可能一直這樣下去？”

    “一句優勝劣汰就要殺死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生物？”艾薩拉氣得咬緊了牙，“該不會潛藏在這裏的惡魔就是你吧？”

    迪妮莎沒有在意，而是轉過身看向旁邊說道“我們有著穿越世界的縫隙到達深淵的技術，可以按人數定一個價格收費，出得起錢的就讓他們先移民深淵。”

    “你們就隻想著賺錢了嗎？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迪妮莎搖了搖頭“水晶、人工和建設、研發成本等等，我們也是有很多要花錢的地方。”

    “這根本不算理由吧？”艾薩拉用力的跺了跺腳，“擁有力量之人本身就有幫助弱小的責任！”

    迪妮莎攤開雙手。

    “憑什麽？”

    在陽台的青鳥愣住了。

    迪妮莎的提問仿佛穿越了艾薩拉落到她的身上。

    “因為保護弱者是擁有力量的理由”

    那個擋在自己麵前，迎著獸潮逆行的背影在青鳥眼前一晃而過。

    “因為我們不做的話就沒人會做了啊，迪妮莎老板！”莉薩在旁邊提議道，“其實我們可以這樣，先把有錢人的錢給收了，然後再悄悄的把窮人送過去。神不知偶鬼不覺，還大賺了一筆，嘿嘿~”

    佐伊朝青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微笑的走上前。

    “莉薩你沒有明白，就算我們免費讓人們去往深淵，最後願意移民的也隻有少部分人。隻憑拿不出證據的預言不可能讓所有人放棄現在的生活。更何況深淵中人類的地位相當複雜，深淵中的原住民不會輕易接納另一個世界的移民者。”

    “不愧是小佐伊，真是聰明！”艾薩拉對著迪妮莎仰起了臉，“這就是我想說的。”

    迪妮莎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你笑什麽啊？”

    艾薩拉又豎起了眉毛。

    “艾薩拉大人，”佐伊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要用他人的觀點去攻擊本人，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哦。”

    “呃！”

    “其實，艾薩拉大人隻是誤會了迪妮莎小姐的意思。迪妮莎小姐並不是要放棄弱者，而是想要讓弱者變強。在融合開始前，利用魔法或者科學讓所有的生物都有能力度過法則缺失的時間。這才是順應自然又幫助了弱者的方法。”

    艾薩拉狐疑的擠著眉毛。

    “先不說這個的可行性，小佐伊隻是在幫這個女人說好話吧，感覺有點牽強啊。”

    “艾薩拉大人多了解迪妮莎小姐就能知道了，迪妮莎小姐其實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不敢把真心話說出口的可愛女孩。”

    佐伊看著迪妮莎說道，迪妮莎隻能無奈的翻了個白眼。

    “但是無論是迪妮莎小姐，還是作為團長的主人大人，都不會放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人。”佐伊用餘光看向陽台上的青鳥，“因為這裏是他們獲得力量的理由，如果守護就是正義，那麽他們一定是能將正義堅持到最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