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夢幻島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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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起伏搖擺,迪妮莎在床上坐起身。
密封的玻璃窗外,幽蘭的月隱蔽在輕薄的雲紗後。迪妮莎扶著額頭,盯著桌上魔法燈的光芒。深紅的毯子順著光潔的肌膚滑下,幾縷金發在燈光中有韻律的流動,從纖瘦的肩落到胸前。
伴著海潮的搖晃,船艙往複的“吱呀”作響。開門的聲音混在其中,腳步聲跟隨著悄然靠近。
“迪妮莎小姐,身體還好嗎?”
迪妮莎抬起眼,灰發女仆的臉上流露著擔憂。
迪妮莎輕輕搖了搖頭。
“我睡了多久?”
“一個星期。”
“給我準備水和食物,我還要在之後泡個澡。”
“迪妮莎小姐,”女仆出聲問道,“發生了什麽嗎?”
“放心吧,鑰匙我已經拿到了。”
“在那個世界,迪妮莎小姐經曆了什麽?”女仆緊追著問道,“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才哭過。”
聽到這樣的話語,迪妮莎淡淡的微笑起來。
“不用擔心,佐伊。什麽事也沒有。我也不可能哭的,這一生都不會。”
“那還真是遺憾。”佐伊躬身行禮,“三分鍾後,我會把迪妮莎小姐需要的準備好,請稍作等待。”
壓低的掩門聲後,船艙又隻剩迪妮莎一人。抬起頭望向窗外的夜空,迪妮莎用手輕輕觸碰眼角。
微涼的水汽潤濕指尖。
“這裏的夜,也太安靜了。”
收到了德雷克的消息,迪妮莎帶著佐伊和青鳥以及“無限的魔女”艾薩拉,在數十艘艦船的護送下再度進入無盡之海。
德雷克根據漁民的傳說找到了一片滿布迷霧的海域。這一片位於基維爾王國最東邊的海域被稱為“海上荒漠”,這裏除了常年不散的迷霧什麽也沒有。沒有風,沒有魚群,甚至連異獸也不願接近。
帆船無法在其中航行,使用小船也隻會在迷霧中迷失方向。這片海域廣闊的麵積更是令想要揭開其麵紗的冒險家望而卻步。相傳所有貿然闖入者都會被這些詭異的迷霧吞噬,屍骨無存——隻有一人例外。
德雷克當初便是聽說了關於這個人的傳言,才堅持要從維多克船長手中拿到這片海域的探索權。
幾經波折,德雷克終於找到了這位水手。
二十年前,水手所在的船隻遭遇了一場巨大的風暴。被風暴卷起的海浪拍散了船體,被卷入亂流的水手也在當時陷入了昏迷。等到他再醒來時,是趴在船艙的一塊殘骸上,當時天空萬裏無雲,幹淨得就像才洗過,但當他看向兩邊時才發現,僅僅相隔一海裏的距離,竟立著兩堵白霧築成的高牆。
這一刻,水手才明白,自己被風暴卷走,衝到了“海上荒漠”之中。進到這裏基本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但是這一次幸運之神眷顧了水手。風暴在迷霧中衝出了一條筆直的通道,在水手的正前方,一座綠樹成蔭的小島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
據水手的回憶說,那座小島上植被豐厚,棲息著各種小型動物,明明處在“海上荒漠”之中卻沒有一點霧氣接近。水手在那裏儲備了充足的水和食物,製造了一艘木筏,在下一次風暴經過後,沿著風暴在迷霧中的痕跡用漿劃出了“海上荒漠”,並在之後遇到商船成功獲救。
德雷克並不是第一個找到這名水手的,曾經有過不少人聘請他作向導重返那座迷霧中的島嶼,最後都以失敗告終。就算等到風暴將迷霧吹開,那座神秘的小島卻像是消失般再也沒有出現。
逐漸的,這個水手的傳奇也被不少人當成了醉鬼編造的故事,隻有德雷克還一直相信著。
“不覺得這個島嶼和骷髏島很像嗎?如果骷髏島上存在著神秘的遺跡,說不定這個島上也能找到。”
德雷克靠著這樣的推斷向迪妮莎申請派遣艦隊進行調查。
隻憑“說不定”的猜測,迪妮莎當然不會行動。
“所謂的航海家,就是把一生賭在一次的‘說不定’上麵。我為了夢幻島已經準備了二十幾年,這是第一次感覺到她近在咫尺,我能夠將我所有的賭注壓在上麵,迪妮莎小姐不會失望的。”
沒有更多的保證,隻是為了航海家堵上一生的覺悟。迪妮莎帶走了南鎮的大半個艦隊。
對於“海上荒漠”的探索格外簡單,艾薩拉召喚出的異獸群拖拽著艦隊,巨龍將迷霧驅散,飛鳥在天空偵查。神秘島嶼很快就在眾人的麵前顯出身影。
在島嶼上,異獸群將小島整個翻了一遍,找出了應有奇特花紋的石板。
“這就是打開‘夢幻島’大門的鑰匙?”
青鳥看到被抬上甲板的石板時問道。
“是鑰匙的碎片之一。還有其他三個同樣的石板,才能拚出完整的鑰匙。”
德雷克從維多克船長那裏得到了關於了鑰匙的詳盡情報,但是在這方麵,迪妮莎知道的其實比他更多。
“這些都是路標,每一個路標能夠引導通過‘通道’中的一段路途。骷髏島上的拱門,就是‘通道’的入口。”
“通過‘通道’,就能進入夢幻島?”
德雷克驚訝的看著迪妮莎。
“迪妮莎小姐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從自己出生的地方——迪妮莎沒有說出來,在某位團長大人以為她不知情的地下深處,那些奇特文字書寫的古籍中,迪妮莎找到了與“夢幻島”瑪格梅爾相關的信息。
迪妮莎花了一周的時間破譯了古籍的文字,解讀了這些與“神”和“惡魔”有關的資料。得知了進入“夢幻島”的方法的同時,迪妮莎還越來越接近了自己一直尋找的目標。
知道了這些後,對於自己接下來的命運,迪妮莎已經有所覺悟。
“占領骷髏島,把石板放回拱門內,我有辦法找出‘鑰匙’。”
隨著迪妮莎的命令,艦隊攜著遮天蔽日的異獸群,駛向了另一座迷霧中的孤島。
象征性的抵抗後,聚集在骷髏島的海盜船長紛紛投降。統領海盜的維多克船長亮出白旗申請談判,以監視者不能參加戰爭為由,提出在艾薩拉不參與的前提下與迪妮莎的艦隊進行決戰。
迪妮莎沒有拒絕。
決戰當天,南鎮艦隊齊發的集束炮煮沸了海水。在如此高溫之下木質船身等同薄紙,光束從海麵掃過,數百艘海盜船被瞬間點燃。蒸騰的海水聚成更濃的霧氣。沒有炮擊聲,海盜們隻能看到從安靜的霧氣中,不時有白光射出。而每一束白光都代表著死亡的降臨。
戰鬥隻持續了半個小時,維多克船長的艦隊潰不成軍。
登上骷髏島後,迪妮莎將所有的海盜旗換成了傭兵團的鳳凰旗。殘餘的海盜被收編,維多克船長被絞死,屍體掛在碼頭供海鳥啄食。
這就是迪妮莎的做法,即便青鳥覺得太過殘忍也沒有多言。
有著“人類最強”坐鎮,迪妮莎開始立馬著手對骷髏島“寶藏”的探索。
一行人很快到達了挖掘到“拱門”的地下。
“就是這裏了。”迪妮莎輕撫著石質拱門上的紋路,冰涼的觸感浸入指尖。
與古籍上的敘述相同,這裏就是夢幻島在現世的入口。
“把石板放上去。”
德雷克領著兩名水手小心翼翼的抬著石板走向拱門。石板弧形的一麵剛好與拱門的一角契合。當石板嵌入拱門之後,拱門表麵浮現出一層淡淡的藍色。
“艾薩拉大人,這個能量你應該很熟悉吧?”
迪妮莎問到後,艾薩拉閉上眼睛感受了一陣,隨即困惑的皺起了眉。
“混沌能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迪妮莎回答了她。
“因為‘夢幻島’瑪格梅爾,就在混沌與現世的夾縫中。”
零界——因為混沌與現世的夾縫過於膨脹,而單獨形成的一個特殊世界。
在零界沒有固定的物理法則,其他形成世界的法則也無法在其中發揮作用。比起真正的世界,零界更像是一個“半成品”。
零界的法則是流動的,就像是沸騰的鋼水,依據注入的模具不同能夠呈現不同的表現。隻不過比起“鋼水”,組成零界的物質更加危險。
零界充斥著混亂無序的魔力,尋常的物質一旦闖入瞬間就會被撕扯成基本元素,成為構成魔力的一部分。隻有觸及了法則之人,能夠完全駕馭這些魔力,才能進入其中。
無限之魔女“艾薩拉”,空斷之魔女“狄拉”,刻魂之魔女“瑪佩爾”,三位監視者是已知的唯一有能力進入零界之人。作為超越者,她們有能力從混沌與現世的夾縫中獲得力量。三位監視者無一例外,所持有的力量皆是來自零界。
“這不可能!”艾薩拉睜大眼睛反駁道,“零界不可能有那樣的東西存在,如果有”
“你們不可能不知道。”迪妮莎接著她的話說道,“尤其是你,艾薩拉大人!能夠和零界的聖者們交流的你,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到。”
“為什麽你會知道”
“上一次你和銀焰的戰鬥,天使被吸收後,出現了‘慈愛者’崔西絲。那不是幻象或者在這個位麵的投影,那毫無疑問是聖者真身。”
了解到零界的存在後,迪妮莎就在思考艾薩拉那匪夷所思的魔法是如何實現的。那不是召喚術,所有記載的召喚術能夠召喚的都是在位麵的投影。艾薩拉的魔法所召喚的都是真正的實體。
在得知零界中聖者和魔神的存在後,迪妮莎立馬明白了。
艾薩拉的魔法並非召喚,而是轉移,是將零界的生物轉移到現世——甚至包括天使、巨龍和聖者。
在研究古籍的時候,迪妮莎就已經得知了零界中有“生物”的存在。隻不過那些“生物”並非真正的生命,他們是生命在零界的映射。曾經存在過的,現在存在的,隻要這個生命誕生並存在過,零界都會留下它的映射。
映射中記錄了每個生命的所有信息,甚至能夠通過映射決定這個生命行為的能力。每個映射都與本體完全相同,無論是精神力、魔力、身體能力,還是記憶與意誌。
迪妮莎甚至有過設想,如果在零界用精神魔法控製了現存生命的所有映射,那也就相當於控製了整個世界的生命。不過,現存的生命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大概連總數的千億分之一都不到,這個假象的前提就不成立。
“聖者雖然在現世的身體已經消亡,但是她們的映射繼承了本體的意識,依舊在零界侍奉著光明主神。正因為如此,艾薩拉大人才能將傳說中的聖者召喚出來,並且通過她們了解零界的狀況吧?”
迪妮莎的問話,艾薩拉無法否定。
看到監視者大人啞口無言的樣子,迪妮莎緊接著說道
“但是零界不是任何人能夠全部了解的地方,就算是僅次於神的聖者大人也不能。”
零界是現世與混沌的夾縫,是兩個世界所有信息交匯的地方。要傳達如此大量的信息隻能通過所有世界通用的載體,也就是“魔力”。
在那個地下空間的古籍中,迪妮莎找到了所有魔法師窮盡一生所追尋的解答——魔力的本質究竟是什麽?
魔力、魔素,實際都是承載信息的最小載體。所謂的魔法,既是魔力和魔素對於承載的信息的具現。魔法師通過強大的精神力將“想象”的信息通過一個固定的頻率和獨特的圖案,寫入魔力這個載體,再由各自魔法神製定的魔法法則進行翻譯,轉化為真實發生在時空中的事件——這就是“魔法”。
零界充斥著無比洶湧的魔力亂流,就是因為本應該通過縫隙來往於兩界的大量的信息在此擁堵,無數的情報碰撞擠壓,讓這些溫順的載體獲得了爆炸般的能量。每時每刻,都在有新的信息湧入零界,如今零界的大小,可能早已超出了任何人或者神的預料。
“但是‘通道’是不會改變的,就算是神也害怕在信息的渦流中迷失。”迪妮莎的語氣平和下來,“有了這塊石板,通往夢幻島的第一段路已經展開,接下來的路程我不需要引導。”
所以,用你的力量送我進入“零界”吧,艾薩拉大人。
——這是一場豪賭,迪妮莎實際上沒有任何資本。
她既不是魔法師也沒有強大的武技,靠著理解想要在如汪洋一般的信息中找到正確的道路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能夠依仗的隻有自己的頭腦和戴在小指上的母親的遺物。
如果賭輸了,就是失去一切,萬劫不複。
但是她是迪妮莎,她從來都能夠掌控全局將一切計算周全,她不會有不安,周圍的人沒有理由擔憂她,更沒有能力勸阻她。
所以,她隻身一人進入了零界。
她做了個夢,一個一無所有的夢。在夢裏,她明白了“通道”的含義。
——有了向導的指引,當然不會迷失方向。
但是,迪妮莎並未持有引起向導注意的通行證。那四分之一的石板隻能允許她在零界有一塊小小的站立之地。
空白的空間中時間喪失了意義,唯獨隻有思考能維持自身的存在。
什麽也沒有的夢永恒一般的持續著,迪妮莎隻能不斷的思考,回憶著過往那些稱得上快樂的時光。在不知不覺間,貫穿了所有回憶的身影出現在迪妮莎眼前。
幻覺,還是零界的映射?這些都不應該出現在自己夢中。
在不知不覺間,迪妮莎握住了對方的手。
超越了時間的孤獨在此刻消散,迪妮莎進入了另一個夢。
在那裏,她用戒指的力量騙過了向導,一直等到了夢的結束。
她和他牽著手,在祝福永恒的樹下聽著祭奠的歌聲。
他用將想象具現的能力獲得了前往夢幻島的鑰匙,她用獲取情報的能力對鑰匙進行了解析。
約定的告白並沒有完成,永恒的祝福也無法在這個世界生效。
如果他們任何一個人稍微任性一點,留在那個夢中,可能是兩人最好的結局。
但是他們都有各自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再見的時候,大概就是在夢幻島。
用不了多久,迪妮莎·萊弗帝這個存在,應該會從他的記憶中消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