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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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之後,顧予初連找了諾達三日,想與他問個明白,可他都因新晉旗長的熱乎勁兒被雲京官貴邀請招呼的不得半分空閑。
直至第三日夜晚,喝的有些暈乎乎不知所以然的諾達被送回了驛管,可他偏不回自己的院子,吵著鬧著要見月升將軍。
顧予初巡查一遍安防,便在中庭庭院裏歇著,索性無事,練了幾套拳法。
“予初可真是厲害,有你在,我睡的才安心。”諾達迷蒙著雙眼拍手叫好。
“諾達旗長如今可是雲京的大紅人,能有什麽不安心的。”顧予初收了拳鋒,拱了拱手,諷刺道。
“予初似乎對我有所不滿。”他靠著柱子,勉強支撐身體笑著。
“怎敢?!諾達大人屢次被陷害屢次都能逢凶化吉,能隱忍識時務,帶著人少勢弱的塗朗族投靠太子衝破殘局,如今立於黑水十一族之首,功成名就,年少有為,我區區一個守衛怎敢置喙。”
“還說你沒有......”諾達歎了歎氣,“我是有苦衷的,眼下這局麵,除了妥協我別無他法。”
“所以你就和姬恒一起做了端陽劫殺的大局,嫁禍西戎,了結驛館懸案,向淩太子表了忠心?”
“並非嫁禍,驛館兩起凶殺的確是西戎所為。”
“你什麽意思?”顧予初眉頭緊鎖,“既然你早知道,為什麽囚禁在大理寺時不說?”
她頓了一頓,瞬間反應了過來:“你和西戎到底有什麽關係?”
“就知道瞞不了你多久。”諾達苦笑道,“月炔大人死後,蔻桑女王便秘密集結一批死士,欲於後線潛入北淩,打破東境的聯盟,同時誅殺你。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塗朗族人麽?”
“我阿娘是西戎人。”諾達借著酒意坦白道:“我的阿娘生在西戎,出生不久突遇草原風暴,祖母慘死,又與族人失散,幸而她被狼群撿了回去養大,成人之後在尋找母族的過程中偶然闖入塗朗族地界,被穆塔的弟弟欺騙強占後有了我,她為了我忍辱偷生,本以為可以有個安穩之所,可誰知塗朗族族長三位夫人皆因難產而死,奉羚羊為圖騰族人認為是被狼群所養大的阿娘衝撞了神靈,於是在我六歲時,將我們母子二人驅趕入荒漠。五天五夜,無水無糧,好在生死之際西戎遊牧經過,將我們救下,才得保住性命。”
“塗朗族既如此對待你們母子,那你又如何有得了這繼主之位?”顧予初繼續問道,這樣的身世,也的確坎坷。
“三年前,塗朗族經曆一場霍亂,貴族凋零,後繼無人,穆塔才將我這個外放的侄子尋回,說我是他在族人中親選的未被黑魔侵蝕的純白靈魂......嗬!”諾達冷笑著,“因知往事之人大多死於霍亂,所以我做為繼主,現存的族民並未有所質疑。”
“所以你回塗朗後又成為死士,不僅是為了蔻桑的陰謀,更是為了自己的私仇?”
“算是吧。”
“穆塔已死,塗朗族也已在你手中,隻要懸案不破,再趁機殺了我,那麽蔻桑給你的任務便完成了,你兩頭都得利,又為何半路倒戈,背叛西戎,投靠北淩?”
“每個死士的家人都扣在蔻桑的手中,我的阿娘也不例外,她答應會善待她們,可我到了北淩才知道,我的阿娘即便回了母族也還是個外人!前線糧絕,她因為嫁於外族,所以最後被選中活殺,被同族分食而盡,連骸骨都沒剩下!”說到母親,諾達麵目猙獰,眼眶濕潤,“我可以為西戎而死,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阿娘!”
顧予初頓時覺得反胃,這樣野蠻的同族相食,她從前隻覺得是世上流傳的怪談,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母親慘死同族之手,這樣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能感同身受。
“那枚假的巽影令,是你故意而為?”
“原先蔻桑的計劃就是,以巽影暗殺嫁禍於你,這樣既可以借刀殺人,又能挑起北淩、東啟的矛盾。岐旺被殺當日,我被安排約你出來,就是為了製造謠言,贈予你巽影令再借靼敕族揭發於你,更是讓你百口莫辯。我本是要被犧牲的一環,可我的母仇未報,絕不能這樣輕易的死掉。幸運的是,我意外在鬼市買到了假的巽影令,於是便掉了包,留了一線生機。”
“你們為何算定,我會應邀於你?”
“我的樣貌......”諾達笑了笑,“這也是蔻桑選中我的原因。”
顧予初有些尷尬,的確,若不是這張臉,她又豈會如此好奇,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
“萬一我出不去大理寺的大牢呢?”
“靖川王不會坐視不理的,不是麽?那兩枚巽影令雖難分真假,但絕對騙不過他的眼睛,所以隻要我的供詞與你保持一致,大理寺即便想誣告陷害也無能為力,否則他也不會特意遣言風公主來獄中提醒於我。”
就大理寺一事,照他這樣一說,她的確覺得太過幸運,但諾達究竟在這個死士團體中是什麽地位,她仍覺得好奇,於是繼續問道:“那你出來後,西戎的死士就沒有懷疑你麽?”
“當然有,即便沒有,予初你刻意的親近,也讓我身處險境。”諾達眨眨眼睛,從大理寺回驛館,這個女人與他過分的親近不過就是為了試探他的虛實,挑撥他的同僚,這些他心裏都太過清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讓我尋得借口,說服他們已誘騙你得手,待到時機成熟,便可以請君入甕,活捉你去西戎。”
“荒廟之內,你們就從未計算過可能會失手麽?”
“當然,不過我作為刺殺的最後一環,若你不能被他們製服,那麽最終將由我趁你不予防備來完成這最後一擊。”
顧予初這才明白死士被抓走之前看向諾達眼神的含義,那裏麵雖有懷疑,更多的卻是期待!
“哼,你倒是真的狡猾。端陽之夜你以自己為誘餌,設計這麽一出好戲,讓你的同僚以為大計將成,誰料你早就與姬恒布置好了一切,借我之手大挫西戎死士的實力,然後再將他們一網打盡,既洗脫了自己的嫌疑,又消除了身邊的威脅,還為太子破了懸案,立了大功,真是一舉多得。”顧予初挑破這最後的關鍵,“隻是我好奇的很,你為何要將這一切告訴我,難道是希望我對你的不殺之恩而感恩戴德麽?”
“我殺不了你......”諾達苦笑著,“況且,你早就開始懷疑我了,不是麽?這一切就算我今日不說,早晚你都回知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可以為忠誠而死,但也最憎恨被欺騙,我不想與你陌路而行。”
“不要裝作很了解我。”
諾達慫慫肩,對於這樣冷冰冰卻又違心的回答並不在意,“太子和靖川王之間,於我而言選擇太子更為有利,況且,我也有私心。”
“什麽私心?”
“說實話,若不是靖川王當眾假意拉攏我,離間塗朗族與其他十族的聯合,陷我於不義境地,也許我真的會投誠於他。不過,因為你,我也不會向他屈服分毫。”諾達點破淩不惑的心機。
“不要拿我做幌子。”
“端陽之夜我與你說的句句真心,我雖不能給你天下,但我能許你一方淨土一顆真心一生一人。靖川王雖看中你,不過因為你能為他所用罷了。他與姬和種種,無需我多言,你應該看的明白。”
顧予初沉默,說到感情,總是她骨子裏最懦弱最卑微的地方,她從來不肯相信會有那麽一個人,可以乘風破浪隻為尋她一人。
“他不是你的良人,但我有可能是,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諾達走上前,雙手扶住她的雙肩,酒氣熏的顧予初有些混沌。
就在諾達想要擁她入懷的瞬間,一股重力將她拉出這快要貼近的溫柔,緊接著她落入另外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淩不惑......”顧予初抬頭瞥見了身後怒意洶湧的男人,輕輕的喚出了他的名字,可他沒有看她一眼,隻是扣著她肩膀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靖川王好興致,深更半夜不回府,跑來這驛館拿人。”
“我是不是她的良人輪不到你來置喙。”淩不惑冰冷的開口,“管好你自己的手,否則我不介意幫你取下來。”
說罷,便拖著顧予初離開。可就在霎那間,諾達拉住她另外一隻手腕,頓時,她仿佛一隻張開的弓,被兩個人男人一人一邊拉扯著。
淩不惑的眼神都能點燃這整個雲京,而諾達也並不示弱。
“王座命月升將軍保護我的安全,王爺恐怕也不能逼她擅離職守吧。”
淩不惑沒有回話,隻是遞給顧予初一個眼神,似乎要她做個選擇。顧予初咽?下這所有的無奈,掙脫了諾達的手掌,一句話都沒有說,頭也沒有會,沒有理會諾達陰冷下來的表情,便跟著淩不惑快步離開。
月下驛館無人的院落裏,顧予初被淩不過狠狠的扣在剛剛關上的門扉之後。
屋簷擋住了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的到他胸口狂風巨浪般起伏洶湧的怒意。
“你...”
沒等她說出第二個字,她的嘴便被堵???上,她嚐到了酒的醇香和夜的苦澀,連喘氣都變得困難。
終於她得以呼吸一口完整的空氣,可耳根和頸部的濕潤和疼痛讓她不自覺的弓起了雙肩。
“你這是喝了多少?”
男人沒有絲毫的停頓,甚至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封住了她的唇瓣,直至在她的鎖骨之上狠狠的嘬了一口又一口,懷中的女子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才停止。
“你想要怎樣的良人?”他沙啞卻清楚的問道。
“方才不過......”
“我問你想要怎麽樣的良人。”
“......我不知道。”
“我這樣的呢?”
“......”
“你為什麽連你自己想要什麽都說不出口。”淩不惑用額頭頂住了她的額頭,深深歎了一口氣,“你不說,總讓我覺得做的再多都不是你想要的。”
顧予初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安慰,更像是回答。
她從不想要一個男人的承諾,太過飄渺和虛幻,她要的是在一個她認為至關重要的時刻一個男人因她實實在在的行動和態度。至於是怎樣至關重要的時刻,她說不清楚,所以她寧願什麽也不要說。
隻待那個與她一人而言無比重要瞬間,哪怕隻是一個回眸一個擁抱,讓她能有心中的篤定,她才能卸下所有的枷鎖,不問結果,真真切切說出那句:我要與你在一起。
可身前的男人似乎不懂她的意思,無奈之下,她抬頭舔了舔他的嘴唇,淩不惑這才如釋重負的微微揚起嘴角,張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了她。
“諾達說他母親是西戎人。自己受蔻桑之命潛入北淩,意欲嫁禍巽影行凶,破壞東境合盟,順帶誅殺我。”顧予初蜷縮在淩不惑的懷裏,將諾達方才所言和盤托出。
“他倒是同你坦白個清楚明白。”
“是真的麽?”
“不涉及東啟,你必定希望是真的,對麽?”
顧予初被說中了心事,在男人懷裏扭了扭,似是在撒嬌。淩不惑本來心裏有些不快,卻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而煙消雲散。
“他說的基本與查證的一致。隻不過現在他既已投靠北淩,又揭露了蔻桑的陰謀,這樣的結果是北淩最願意看到的,所以不好在動他,畢竟名義上他仍是黑水十一部落的族長之一,黑水剛剛歸附,一切都以穩定為上。雖現抬舉他做了旗長,有靼敕族的虎視眈眈和其他大族的挾製和猜忌,他又豈會安心順意,什麽一方淨土一顆真心都隻是說的好聽罷了。”
“......你到底偷聽了多少?”顧予初無奈的抬頭問道,這個素來謙謙君子一般男人,原則可放的如此之低,連偷聽都能做到理所應當,真的太可怕了。
“若不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我不介意多聽聽你要怎麽回答。”淩不惑低頭嘬了一口她的額頭。
“我要回去值守了。”顧予初試圖推開他的懷抱,男人卻不肯鬆手,可堅持了一會還是放開了她。
“束淵和顧帆,我姑且忍了,下次要是再讓我看見你讓別的男人輕薄你,別怪我砍了他的胳膊!”
“那荷包挺好看的,今日怎麽不帶著?”顧予初回頭丟下這話算作回應,淩不惑不自覺笑出聲來。
望著女人月下單薄的背影,他嘴角的微笑漸漸凝固。
今日他們倆都心照不宣的未提及巽影突然出現伏殺西戎死士一事,諾達與東啟是否有所牽連,他們誰都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可現下誰也拿不出證據,便不欲再觸彼此的底線。
諾達不足為懼,但啟幀他真的沒有十全的把握,也不知道這個執拗的女人在兩國之間的烽火中會做出怎樣瘋狂又決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