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推已及人
字數:6962 加入書籤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夜深歌 !
淩不惑看到顧予初發間的金簪,那失望又傷心的眼神,她不敢直視分毫,愧疚和不安擰巴在一起,醮著心頭的酸楚,讓她喘不過氣來。
兩個男人似乎都預判到對方的計劃,對視靜默了良久,誰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局麵與彤城之圍如出一轍,顧予初再一次站在兩人之間,腳底的冰涼穿透全身,她有些後悔了。
“姐姐!”束源再也忍不住了,吼了出來,淩不惑單手攔在他的身前,不許他輕舉妄動。
“你還是來了。”接著,他終於打破了三人之間的沉默。
“等的不耐煩了?”啟幀聳聳肩,麵對危局,依舊輕鬆。
“過來!”淩不惑向顧予初喊道,語氣生硬陌生到可怕。
他早知道高陽酒樓束手就擒是啟幀故意而為,目的就是為了引這個女人主動上鉤,可他仍抱有期待。不是親眼所見,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賭輸了。
“不過來我就殺了他!”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再次威脅道。
“你看,他與我並無兩樣。”見對手自亂陣腳,啟幀滿意的笑了出來。
“放他走吧。”顧予初艱難的開口,半低著頭,那語氣似是在哀求。
淩不惑靜默不答。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連風都放慢了節奏。而後,他深吸一口寒風,五髒六腑都疼了起來,他壓了壓嘴角,自嘲自己的無用,最後還是因她認了輸。
“我答應你,你先過來。”
顧予初霎那間抬頭,這幾個字她聽的清楚,卻不真切,可當她看到淩不惑挺拔又孤獨的身影時,她隻想上前去擁抱他。
“好。”她答道,可就在準備拔掉金簪的一瞬,啟幀抽動皮帶的動作讓束淵亂了分寸,他以為那個男人要對自己的姐姐下手,於是罔顧軍令,自作主張的舉起了手裏的弓弩。
也正是以為這個動作,唰的一聲,淩不惑身後精衛也全部調整至備戰狀態,滿弓待發,齊齊瞄準了麵前的東啟皇帝。
顧予初見這架勢,未經思考,握著金簪本能擋在啟幀麵前。
身後的男人邪佞一笑,雙手攤開,顯示自己並未有任何的凶器在手,而後麵向淩不惑得意的笑了。
這才他最想看到的,淩不惑雖不動聲色拔了很多東啟在雲京潛伏很深的巽影,可千算萬算,卻忽略了自己最為得力的手下一直都藏在他的身邊!
“放下!”
淩不惑氣紅了眼睛,有些失控,怒斥不停號令的精衛。
這個時候他也才意識到,啟幀的醉翁之意。試探他們兄弟是否反目並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費盡心機又自投羅網,是要清清楚楚的告訴自己,若將他們兩換位而置,彤城之圍這個女人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並不因是自己而有何不同。
顧予初立在大理寺高聳的圍牆之上,初秋的冷風穿透她單薄的身體,吹亂了她的鬢發,讓她茫然無措。她從未想過,這樣渺小又普通的自己,竟然牽動了東鏡大陸兩個大國最為緊繃的神經。
她抬頭望了望皎潔的明月,問了問自己,這兩個男人,若隻能活一個,她能放棄誰?
可笑的是月亮竟也拒絕回答,它叫來了一陣風,躲進了烏雲裏。
事不關己,誰會庸人自擾。
事到如今,顧予初不得不逼自己想明白。站在她麵前這兩個劍拔弩張的男人,她都願意不惜生命去保護,若任憑哪一個死在她的麵前,她都不能原諒自己。
於是,在淩不惑的注目中,她快速推啟幀推至女牆邊,並用自己身體為他擋住所有可能的襲擊,而後毫不猶豫將繩索扣在他的腰間。
“跟我走。”啟幀拉住她的手腕,眼神裏全是一個帝王不該有的渴求。
“謝謝你。”顧予初釋然的笑了,他給的恩、給的情、給的傷、給的痛已不在重要,但這一句感謝卻是她留給這段前程往事最好的結語。
而後,她一把將啟幀推了下去!為保萬全,她俯身親眼著他翩然下墜,直至牆下早己集結的東啟精銳將他護在中心才安心。
再之後,她轉過身,堅定的看著淩不惑,將手裏的那枚金簪扔出了牆外,這是她對他未曾變過的承諾。
啟幀仰頭看上女牆上模糊的身影,久久不願離去,這個將自己所有的驕傲踩在腳下的女人,他曾發誓即便枕上星辰也再不迎她入夢,可還是忍不住千裏迢迢的跑來,要同她再說一句“跟我走”傻話。
可隨著金簪墜落在他腳下,他的心裏最後的柔軟也不複存在,從此以後,他是毫無掣肘和軟肋的帝王。
上一秒悲寂至極,下一秒他恢複了應有的理智,和精銳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顧予初的無聲的選擇,讓淩不惑空懸的心有了著落,可他仍就麵色冷峻。
即便她選擇留下,他也暫時無法接受,生死一刻之際,在這個女人心裏,自己的分量,較之那個男人,原來並無差別。
“追麽?”束淵凝眉問道。
“放他走。”
淩不惑冷冷丟下這三個字,再不看她一眼,轉身快步離開,留顧予初一人在夜裏潸然落淚。
鎧甲聲和腳步聲漸行漸遠,可她還是立在原地,抬頭意外看到束淵仍在默默的陪著自己,心頭的冰冷微微有了暖色,可剛用力邁出了半步,束淵怒目哼了一聲,也斷然離她而去。
夜是這樣的靜,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回的淩川王府,府裏一如平常,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可唯獨不見淩不惑的蹤影。
.........
一連五日,繡衣使者在雲京大動作不斷,悄無聲息的帶走了很多人,有樵夫商販有繡娘伶人,更有衙役藥師,各行各業身份之下,藏著的是國與國之間的密而不發的拉鋸和製衡。
啟幀坐在淩水上的商船上,聽著肖遠的就雲京形勢的稟報。
“當夜信號引一發,大部分巽影已經撤了出來,有的退出雲京,有的換了身份,但還是有部分惰影被抓。繡衣使者也是厲害,北淩朝堂裏的暗樁基本都被拔了。”
肖遠見啟幀不說話,繼續補充道:“諾達為了完成任務,不惜調動蟄伏多年的巽影,才讓繡衣使者有機可乘.........這次有些因小失大了。”
啟幀沒有說話,隻是橫了他一眼,警示他的多言。
他本不想再糾纏過去,因為他承受不了再一次的失敗。但在他看到諾達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長相時,心中渴望再一次萌發,於是他為諾達換了新身份,給他榮華權勢,送他來雲京,除了攪動這雲京的風雲之外,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想盡一切讓顧予初看清權位之下男人的真麵目,代替自己挽回她,帶她走,隻要她肯自願踏出北淩的國土,那麽不管是何地,他都算任務達成。
過程中,他也陸續收到密信,全都是諾達接近顧予初時她的種種反應,他為這個女人初次見諾達時的不知所措而開心著,事實證明,即便過去了那麽久,在她的心裏自己始終都有一席之地。但隨著她和諾達關係的深入和朝夕相處,讓他越發難熬起來,他恨自己為什麽不親自來,也許他還有希望。
可那個女人太過機警,百般試探還做了一個失蹤的謎局,而諾達竟然蠢到給全城的巽影發了暗信,最終暴露了雲京的諜戰布局。
最不能讓他容忍的是,諾達違背對他的承諾,即便過程在難,則絕不拿過去的事讓那個女人難堪,可諾達還是縱容賀蘭公主放出顧予初曾是秦王妃消息,蓄意抹黑她侮辱她,讓那段與他而言僅存的溫馨往事成為她最難以啟齒的負擔。
於是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趕來雲京,親自落下這最後一步棋,即便已經太遲,但他也要告訴她,自己對她的心意始終沒有變過。
“諾達人呢?”他悠悠的開口。
“秘密押在賀蘭公主府內。”
“剝了他的臉皮,掛在雲京城牆之上,讓大家看看北淩的待客之道。”
“是。”肖遠領了命,但卻沒有退出去,他從懷裏掏出一封血書遞給了陷入沉思的啟幀,“賀蘭公主托人轉達,她願意臣服東啟。”
“一步廢棋,能堪何用?!”因為那個謠言,啟幀對這個女人的結締剖深,本能的否定道,但他身知強弩之末的人必然會牢牢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於是吩咐道:“看她的本事和誠意了,還有她那個女兒倒是有點膽量,密切關注,若她有那個天賦,可考慮培養試用。”
“是。”肖遠將差事述盡,又快馬加鞭去部署新的安排。
幽暗的船艙中,夕陽的餘輝透過窗欞,打在啟幀好看的下頜骨上,他拖住額頭緊閉雙眼,與顧予初朝夕相處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又消散,就這樣靜靜的,真真切切的在心裏與他唯一傾盡心力想要珍惜挽留的女人告了別。
沒幾日,諾達的屍體一出,雲京又炸開了鍋。
淩子域稱病享受單明曦噓寒問暖的關懷,半點不想過問此事,再者他已經陪著自己哥哥演了這樣的好戲,這善後的攤子自然要由淩不惑處理。
淩不惑疲於追蹤巽影,收集證據拔出朝堂異己,再加上這檔子棘手又敏感之事,這幾日輪軸日夜顛倒,總共也沒睡上幾個時辰,可相比空閑下來胡思亂想,他寧願這樣忙碌。
黑水十一族剛歸附北淩,先有歸附前驛館凶殺案一連死了兩個族長,風波平息不足半年,現在又出了人命,這歸附的下場也太過慘烈,若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今後天下未平之外邦又有誰敢臣服北淩!
諾達本是巽影,卻也是北淩親封抬舉的黑水十一族旗長,若將他的真實身份公布於眾,是可輕易平了悠悠之口,但北淩皇室的顏麵若蕩然無存。
思慮再三,淩不惑找來了靼敕族族長莫依頓,告知他與賀蘭公主意圖對月升將軍不利的事繡衣使者早就知曉,若他能將此事辦的漂亮,便可將功折罪,黑水十一族的旗長也非他莫屬。
莫依頓見賀蘭公主這個靠山自保尚且都難,更何況自己這毫無根基的小族首領,得了這個翻身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於是他不顧其他族長企圖以此為要挾,抬高談判籌碼,爭取黑水最大利益的暗盟,背後悄悄安排了一出多女爭夫的戲碼。
他找來七八個妙齡婦人,爭相去領諾達的屍體,在大理寺門口打的不可開交。她們都說自己是正室,有權繼承諾達的財產,並大罵她人是狐狸精,但可笑的是誰也拿不出一紙婚書,於是,本來嚴肅的凶殺案就這樣演變成了一場桃色鬧劇。
在大理寺尚未給出結案陳詞之前,坊間的定論已然悄悄傳播的開來。
現在人人都認為諾達小人得誌,繼承權位以後,迷失本心,縱情聲色,連江湖兒女也敢欺辱,最終慘遭報複。
如此,才勉強壓製住慢慢發酵的關於北淩背信棄義的種種謠言。
.........
淩不惑一連忙了十幾日,期間一次也沒有回過王府。顧予初心中不安,每天逗留在他書房周圍,盼著能與他見上一麵,解釋一二。
終於在這個午後,她懶散的靠在回廊伸著懶腰,淩不惑拖著疲憊的身體目不斜視的路過她的身邊。
顧予初一個機靈爬起來,三兩步跟了上去,可腹稿多日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淩不惑徑直向前走,她就默默的跟在其後,兩人靜默的通過偌大的院子,掉落回廊磚瓦上的桂花隨風閃動,落悄然在他的肩頭,他抬手無情拂去,獨自入了書房,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女人怔怔的立在門前,神遊了幾分鍾,也頹然退去。
但之後每一日她依舊侯在原地,他不看她,她也就不說話。每每被拒之門外,她的心事就沉重了一分。
束淵因她當夜的倒戈而生氣,學著淩不惑一樣冷落她。禦白有了身孕,身子經常不爽,言風得空都是去寧府陪伴;雋娘嫁了人在赫和過和美的小日子,藍葉和金玉堂不在了,顧帆在三行書院學習藥理,妹妹顧予心又自困於東啟皇宮。
細數這個世上和她有交集的人,要不死生不得相見,要不都不願或沒空理會她,她仿佛被孤立了起來。
更可怕的是,從前自持靜處時一直相安無事的寂寞,不知何時生了毛刺,還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日夜煎熬。
淩不惑仍舊不進不退,冷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她雖無愧於自己的選擇,即便被視為背叛,可她還是傷害了她再不願意傷害的人。
顧予初越發篤定他不肯原諒自己,於是也開始退縮不前。
可她不知道的是,每次關上房門的淩不惑都悄然立在門後,在等她氣急敗壞的破門。
然而可惜的是,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