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故地重遊緒洭蹜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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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三行書院小住了幾日,淩不惑很忙,頻繁拜見他的師傅藥靈子,而常樂水專於製藥,顧予初時刻陪伴左右隻會礙手礙腳。
    她左右閑著無事,便想去拜見玄來師傅,可剛行至半山腰,顧帆似乎知道她要來突然襲擊似的,在半路把她截了下來。
    顧帆勸說她玄來很忙,沒時間接待外客,可她仍堅持上山,畢竟玄來是藍葉的親生母親,她在別處倒也算了,既是來了書院自然要去拜見的。
    兩人周旋了一陣,一個青衫少年從山上緩緩向他們走來。
    顧予初定睛一看,這青衫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曾勵精圖治試圖重振赫和國威但最終行差踏錯置山河萬民於水火之中的樂嘉皇族最後一任小國主樂嘉蓬康。
    他長高清瘦了很多,眉間眼梢再無從前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取而代之是如夏日林間傍晚徐風的寂寥和澹然。
    “樂嘉……”
    未等顧予初喊出他的名字,樂嘉蓬康麵無表情的搶先一步轉達玄來的傳話。
    “玄來師傅說,她很好,你不必掛懷,也不必特地來探望。”他頓了一頓,方才敢正視顧予初的眼睛,而後淺淺的笑了笑,算是故人的問候。
    “明白了。”顧予初輕聲答道,麵對形同陌路的的故人,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青衫少年也不欲多言,隨後從寬袖中掏出一張藥材單子遞給顧帆,接著說道:“師傅說,兩月之內再回來的時候把這單子裏的藥材各備一些。”
    “好。”顧帆頷首應道,也沒有多餘的話。
    “那恕不遠送了。”樂嘉蓬康客套的拱拱手,轉身上山。
    顧予初目送他的背影,見他看似正常的雙腿在登山之時還是微微蹣跚。畢竟是她親手挑斷的手筋腳筋,即便玄來醫術再高超,也不可能恢複如初,想到這裏,她不禁開始覺得自己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過於殘忍了些。
    “他一直這幅樣子麽?”
    “平日裏比這好些,偶爾也會說說笑笑,可能是見到你的緣故吧。”顧帆毫不參假,實話實說。
    “好吧。”
    萬事皆有因果。
    他自己種的孽因,就當吞下這惡果,怨不得別人。
    顧予初勸說著自己,無奈的搖搖頭,轉身往山下走去。
    顧帆跟在她身後,一邊低頭翻看著玄來送來的單子。
    可沒走兩步,顧予初突然回頭問他:“你不是早我兩日剛回的書院,怎的又要走?我又沒說我要來,你怎的一點也不驚訝?”
    “淩大哥說你想回東啟看看,就想著順便帶上我,我前幾日剛收到的飛鴿傳書。”顧帆聳聳肩,解釋道。
    顧予初又回頭看了看樂嘉蓬康的背影,不再糾結這些。
    說到東啟,的確,他們都很久沒有回去了。
    “他怎麽不說帶上束淵,我還想帶他回去看看予心呢。”
    “束淵七日後在淩水懷山渡口與我們匯合。”
    麵對顧予初的疑問,顧帆狡黠一笑。
    這所有的一切,她即便什麽都沒說,那個人都替他考慮到了。
    “所以呢,我們今日就出發?”顧予初斜了顧帆一眼,坦然接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對呀,不然我這麽著急下山幹什麽?”
    “兌門最近是不是有什麽要事,我看你們都挺忙的,怎的突然就都空下來?”
    “老師祖重修了醫書,讓幾個得意弟子幫忙校正,提點建議,玄來師傅主筆,淩大哥臨時湊個數幫襯幫襯,而我一個末梢的學徒連打下手都不配,隻能入世采辦點藥材。”
    “行吧。”
    顧予初心中隱約覺得不對勁,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見問不出個什麽,也沒再往心裏去。接著,他們向常樂水告了別,三人當日便離開書院,前往東啟。
    七日後,淩水懷山渡口,他們又與束淵碰了頭,再乘船南下,開往啟都城。
    南方的春天比起雲京要柔和溫暖太多,啟都城裏鮮花盛開,芬芳之極。
    往來百姓隻著單衣,穿梭在熱鬧的集市之中,他們四人抵達目的地後便隨意走走逛逛,顧予初提出要請大家吃一平居的桃花燒鵝,顧帆已然懷念的直流口水。
    四人坐在酒樓二樓,點上一壺桃花釀,再配上新出爐的燒鵝沾桃花醬汁,甚是美哉,連素來挑剔的淩不惑也連連點頭。
    可就在他們付完銀子準備離開時,一個脖帶金圈的微胖男人攔住了他們。
    顧予初本能警覺起來,可那個微胖男人一把抓住了淩不惑的手,激動喊道:“蕭老弟,這麽多年怎麽才想起來回來看看老哥我!”
    “鄔員外,如果記得不錯,應該有五六年了吧,你的一平居生意還是如此之好。”
    “得虧有了老弟你的建議,貨真價實才能保住金字招牌。”
    “這燒鵝我吃了,味道一點都沒有變。”
    淩不惑被這個男人又是勾肩搭背又是噓寒問暖,顧帆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不住的和顧予初咬著耳朵,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而束淵則是一臉澹定。
    “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廂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此番吃喝住行全部我包。”微胖男人大手一揮,很是豪爽。
    “估計要小住個半月,既然碰到了,那就麻煩老哥幫我們準備三間上等客房,一應花費自是要我們自己來承擔的。”
    “跟我客氣什麽!小兄弟別來無恙,老成了很多。”
    微胖男人聽到三間客房,微微驚訝,他拍了拍淩不惑的肩膀,又跟束淵打了一聲招呼,而後不住的打量一旁的顧予初。
    “這莫不是弟妹吧,當年水街花燈燈火珊處?蕭老弟好本事啊!”
    他想了很久,突然恍然大悟道。
    “鄔員外。”
    顧予初笑著回應,除了應有的禮貌,沒有多話,但心裏也有了些許分辨,而顧帆卻還是一臉疑惑,努力在回憶著什麽。
    淩不惑笑著點點頭,接著話題問向鄔員外:“現如今水街花燈還年年舉辦麽?”
    “當然啦!我們還以季節為主題,一年舉辦四場。這不,巧了,過幾日便是春季花燈節,你們可以好好逛逛。好啦,舟車勞頓,你們先行去廂房歇一歇,晚上我設宴款待諸位。”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們四人和鄔員外暫且告了車,而後被領著去了廂房,可未等顧予初和淩不惑坐定,顧帆就闖了進來,束淵則捧著胳膊靠在門口看著熱鬧。
    “封城一戰後,你在啟都城為什麽不來找我?”顧帆從束淵哪裏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些氣憤,跑來質問道。
    “你什麽你?還沒出師呢,翅膀就硬了?”淩不惑斜了一眼他,不耐煩道。
    “禦史大夫家的馬球會,還有出城門匆匆一瞥我們都是見過的,為啥我那時就是想不到呢!”顧帆皺著眉頭,覺得很是遺憾。
    “還有水街花燈,我們倆可是跟著你們倆一路。”束淵一旁添油加醋的補充道,嘲笑著他後知後覺。
    “他在軍營裏易了容,來啟都以本來麵貌示人,你怎能認的出來,別傻了。”
    顧予初開口,顧帆才恍然重重的點頭,坦然接受了這番解釋。
    而後,本還循循善誘女人突變了臉,奔向束淵,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訓斥道:“你個小兔崽子,你早在啟都你不說,你躲著我,你跟我一路,啊?想想就來氣。”
    “已經和你解釋過很多次了,怎麽又翻臉了!”束淵一臉無奈,鉤著身子,分辨道。
    “想起一次,打你一次!”
    顧予初錘打掐擰,束淵隻喊不躲,顧帆跟著一起幫忙,三人又鬧了起來,淩不惑看著雞飛狗跳的姐弟三人,不禁搖搖頭,悠悠的歎氣。
    傍晚,鄔院外張羅了幾桌宴席,請了很多的故友來給淩不惑接風洗塵,這陣仗也著實嚇了他們一跳,顧予初稱男人們應酬她不便出席,趁著夜色偷閑下來一個人悄悄的潛入東啟皇宮。
    她根據顧予心之前書信中的信息以及淩不惑給她的地圖,順利的摸進了顧予心所住的重華殿。
    殿內的臥室內空無一人,但光看梳妝台上清一色的梅花首飾,顧予初便知自己沒有走錯地方。
    現如今,啟幀並未立後,顧予心居於貴妃之位,育有二女一子,在這後宮之中榮寵不衰、地位穩固。
    她所住的重華殿殿如其名,裝飾的奢華精美,光看她的住處便可知道,妹妹生活的很好,顧予初心裏安慰很多。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殿外有了動靜,顧予初謹慎的躲在幃幔之處,直到確認隻有女人和孩童的聲音,才放下心來。
    “母親,今晚那個翡翠丸子真的很好吃,豐兒想多吃兩口都不行嘛?”一個奶聲奶氣的男娃聲音說道。
    “小弟,你喜歡吃什麽盡管回來告訴母親,切莫在外讓人摸清你的喜好。”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孩聲音答道。
    “豐兒乖,你長姐說的沒錯,出了娘親的殿門,時時刻刻都要保持警惕,要學會保護自己。”
    這是顧予心的聲音沒錯了,顧予初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念兒,你今天怎麽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昨夜沒睡好麽?”顧予心的聲音又響起。
    “昨個夜裏去父皇哪裏,他說好陪我數星星的,結果批折子批倒很晚很晚,我怕睡著被他叫人送回來,所以一直都不敢閉上眼睛。”另一個女娃的回道,順帶打個一個哈切,聽聲音,估摸著比小男娃大不了多少。
    “咦,你是誰?我怎麽從未見過你?”
    未等顧予心反應過來,肉都都的男娃踱至內殿,發現了躲在幃幔之後的顧予初。
    “小豐兒,我是你的姨媽呀。”顧予初笑嘻嘻的蹲了下來,輕輕的撓了撓他的小臉蛋。
    “姐姐!”顧予心聽見久違的聲音,三兩步步入內殿,驚喜若狂,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乖,乖,別哭了,小點聲,我可是偷偷摸摸進來的。”顧予初抱著妹妹,連忙安慰道。
    “你就是母親總是提到的那個武林高手姨媽?”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女孩站在她們姐妹兩個人的麵前,她精致的臉蛋與她美豔的母親如出一轍。
    “沒錯!就是我!如果我猜的沒有錯的話,你是小峮兒對麽?”顧予初不再謙虛,朝女孩眨眨眼睛。
    “怪不得,這皇宮戒備森嚴,姨媽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重華殿,看來母親沒有騙我們。”女孩點點頭,一臉鎮定,勉強擠出一點笑容,冷豔的很。
    “我見過你。”另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女娃湊近顧予初,觀察了很久,篤定的說道。
    “念兒見過我?”顧予初又蹲了下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著問道,“在哪裏呢?”
    “在父王的寢宮,那裏掛著一個女子舞劍的畫,父王說那是瑤池天將,我看倒和姨媽很像。”念兒天真的答道,絲毫沒有意識到她母親嘴角的苦澀。
    “我覺得一點也不像!”那個叫峮兒的女孩立刻冷著臉叫反駁道。
    “害,念兒太抬舉姨媽了,姨媽可沒有你們母親那樣好看。”顧予初尷尬的抬頭看看了自己妹妹,岔開了話題。
    “峮兒、念兒、豐兒,快拜見姨媽。”顧予心也不欲糾結這些,她擦擦淚痕,張羅著兒女們齊齊向顧予初行禮。
    孩子們很是懂事,顧予初有點不好意思,她趕緊從懷裏掏出了幾樣禮物,送給他們。
    一對紅寶石平安扣金發簪,一對冰種翡翠星星吊墜,一對純金打造鑲嵌寶石的撥浪鼓。
    孩子們得了禮物並未很驚喜,但也禮貌的致謝,且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裏。
    “這些是姨媽和舅舅一點小心意,舅舅不會選禮物,姨媽偷懶就再備了一份一模一樣的,你們不要介意。”顧予初眯著眼睛解釋道,見孩子們這樣懂事,欣慰的笑著。
    “景橫在哪裏?他也一起來了麽?”聽到舅舅兩個字,顧予心眼中閃著亮光,趕忙追問道。
    “來了,在城中住著,夜闖皇宮兩個人便多一份危險,就沒告訴他,過幾日就是春季水街花燈節,你可有法子出宮去,他也很想見見你。”
    “當然有!”
    顧予心不自覺的摸了摸肚子,爽快的答道,顧予初這才看出端倪,驚喜的問道:
    “可是又有了?”
    “嗯,已經快五個月了。”她笑著點點頭,臉上滿是幸福。
    “早知道,我就帶景橫一起來了!你這懷著孕怎可跑來跑去!”顧予初很是懊悔。
    “五個月可是最穩的時候,我看姐姐和弟弟來的正是時候,早一點晚一點我都沒有這樣方便,我們姐弟三人團聚,水街花燈那日我一定出宮。”顧予心不以為意,拉著姐姐的手不鬆開,堅持赴約。
    “孩子們,時候不早了,你們回去找奶娘先行歇下吧,我同你們姨媽還有好多話要講,切忌,不要和任何人說姨媽來了,記住了麽。”
    孩子們點點頭,而後懂事的出了門去。同時,顧予心和貼身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點點頭,退了出去把守在殿外。
    “姐姐,你怎麽才來看心兒!”殿裏沒了別人,顧予心放肆著自己的情緒,哭的更是厲害。
    “打了幾年仗,才閑下來,是我不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是我自己選的這條路,隻是沒想到會和姐姐會離的這樣遠。”
    顧予心搖搖頭,回憶往事,她本以為自己和姐姐會同那個男人一直在一起,沒想到這三人之局,姐姐如此不屑一顧。
    “你總是比我勇敢又坦然。”顧予初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得出來他待你是極好的,你應該開心才是。”
    “姐姐得償所願了麽?聽說北淩太子從前可是荒誕風流至極,與其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不能是他?”
    “他不像傳聞說的那樣,他待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顧予初不想同她過多解釋,畢竟值得與否隻有自己最清楚。
    顧予心會心的笑了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是怎樣的體驗她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們兩個各自的選擇是對是錯,是好是壞,現在看來一點也不重要。
    “南溪還一如既往的同你做對麽?”顧予初擔心妹妹的身處後宮的處境,隨口問了問那位刁蠻的郡主。
    “我們倆從府邸鬥到了後宮,早就沒了新鮮勁兒了,這後宮鶯鶯燕燕新人多了去,她也沒空理會我這個老人。”顧予心嗤笑了一聲,笑那個為情執著的郡主,亦笑自己的天真。
    “為了孩子,你還是要保護好自己。”顧予初點點頭,再三叮囑著。
    “重華殿裏裏外外都是幀哥哥親自挑選的,自是不用擔心,至於外麵那些的,幀哥自會平衡,我與她們井水不犯河水,總還能過得去。”
    提及啟幀待自己的特別,顧予心仍是深感幸福的,可那個待自己特別的人並不能完全屬於她一人,想到此處,她總是遺憾又無可奈何。
    “不要說這些沒意思的事了,我日日困於宮中,姐姐還是說一些外麵精彩的事情給我聽聽吧。”她轉移了話題。
    顧予初也覺得總揪著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不放很無趣,便轉而與妹妹聊起了這幾年自己外在征戰的經曆和趣事,分享著自己的感悟。
    不知不覺一個多時辰就過去了,月亮已經升的很高。然而,意外的是,啟幀突然來了重華殿。
    侍女再殿外高聲叩首行禮,讓顧予心有些不知所措,聖上造訪外頭肯定有近衛跟著保護,現在躲出去並不是明智的選擇。顧予初讓她保持鎮定,而自己則飛身上了房梁。
    可讓人更為意外的是,念兒小公主在啟幀快要推門而入之時,截住了自己的父皇。
    “念兒,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覺?”啟幀蹲下身來,摸了摸女兒瓷娃娃一般小臉,慈愛的笑著。
    “父王說要陪念兒數星星的。”
    “夜太深了,星星都睡下了。”
    “沒有!”小女娃氣鼓鼓的回道,全然不管自己的父親是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啟幀並不生氣,笑的更加燦爛,無意間他瞥見了女兒腰間係著的翡翠星星吊墜,撥弄了兩下,便哄著道:
    “你看,星星知道念兒困了,特意從天上掉下來陪念兒了,是不是?”
    “才不是。這是瑤池天將送的。”小公主捧著胳膊,一臉認真的說道。
    啟幀本還覺得自己的女兒可愛的緊,下一秒他眉頭一緊,陡然站了起來,見殿門緊閉,顧予心也未出來迎接,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就在這時,顧予心從內開了門,雖然笑容滿麵,可還是掩蓋不住驚慌之色。
    “聖上,怎麽這麽晚了還來臣妾這裏。”
    她甚少這樣稱呼自己,啟幀望了望她,沒有說話,更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他頓了頓,澹然的回道:“路過,過來看一眼孩子們,孤還有要事處理,就先回了。”
    而後,他轉身離去,可餘光仍舊不自覺的瞥了眼內閣,空空如也,也如他空空蕩蕩的心。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們姐妹二人繼續暢快的聊著,殊不知那個影響她們一生的男人站在重華殿的回廊之外,望著窗子上的剪影,久久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