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段真看著孟奇在遠空傳道的景象，暗自一歎。

    他摸了摸袖中的銀白小蛇，心有所思。

    當時離開太一仙徑之後，他並未直接離開昆侖山脈。

    而是和此時袖口裏的銀白小蛇一同慢悠悠地閑逛。

    昆侖山很大，並不隻有瓊華派一處地方。

    他們在山間走走停停，也見到了其餘一些尋仙問道之人，亦闖入了一些凶險之地。

    在一處似是上古煉氣士羽化後留下的洞府之外，他們看到了一朵妖異的花，上麵結著幾個細細的鮮紅小果。

    當看到那花時，白蛇饞的口水都流了出來。

    而正當白蛇想采取時，旁邊便掀起一陣腥風，迎麵撲來一頭五六丈大的吊額猛虎。

    一虎一蛇酣戰連連，白蛇竟還不是對手。

    段真最終稍稍出手，將猛虎擊退，便由得白蛇吃了一顆花朵內的果實。

    他正將剩下的果子連同花朵根莖一起收入儲物袋後，就看到本是十丈大小的白蛇，正在緩緩變小。

    幾乎沒多久，就隻剩一尺來長，變化極大。

    而且還陷入了一種昏迷的狀態，不知何時能夠醒來。

    不過這白蛇的力量凝實了許多，似乎再吃幾顆就又會有更加不同的變化。

    段真自然沒有讓小蛇把果子全部吃光，而是將其抓在手上，繼續在昆侖山內盤旋探索。

    又過了十多日，這小蛇才悠悠醒來，說話的聲音卻長大了些許。

    之前若是一個七八歲出頭的小姑娘，現在則像十歲左右。

    段真便繼續帶著它四處探索，久久沒有什麽收獲之後，終究是下了山。

    他想起孟奇小隊，便來了鹹陽，準備看看孟奇近況如何。

    之前離開時，孟奇說自己要去秦國，段真便試著來尋找，看能否有緣一見。

    沒曾想，不僅見到了，還看到了這一幕仙人講道的情景。

    “不滅元始相都用上了，而且看這天地變化程度，應當是準備了好幾天才能有的效果”

    段真點了點銀白小蛇的腦袋，臉中露出一絲笑意。

    孟奇這番舉動，也極為符合他那喜歡人前顯聖的心性。

    外景層次能幹涉天象，但也要接近法身才能影響這般廣袤的天象變化。

    孟奇此刻，應當還遠遠做不到方才那般聲勢浩大之景。

    想來是早有準備，提前布下了暗藏的靈氣氣旋，隨後在展開不滅元始相時一同爆發。

    這才有了這呼吸間範圍極大的晝夜交替、大日混洞、金烏星辰浮空之景。

    “他應該沒注意到我”

    思索了一會後，段真嘴角微微揚起，念頭一動，便從城牆躍下。

    他展開精神力遮掩身形，一步步走向孟奇講道之地。

    “你等可知，天下之大？”

    十萬人聚集的高台之上，孟奇悠遠高古聲音，正平緩傳來。

    他俊秀出塵的臉上帶著一種極為平靜的目光，如同端坐九重天的道門天尊，垂憐眾生而下界傳法。

    “天下之大？”

    高台之下，十萬餘人，聞得此言皆是一愣。

    秦王趙稷最先皺了皺眉，身邊的範雎亦然不解。

    這個時代遊走各國的說客極多，而且往往都以天下格局為題，洋洋灑灑說個幾千上萬文。

    可最終什麽也說不出來，僅是一些廢詞妄語而已。

    眼下仙人傳道，也是要從天下開始說起嗎？

    “當今天下，中原為首，南為百越之地，西至西戎苦處，北有東胡月氏，合之則為天下。”

    秦王趙稷微微抬頭，盯著目光掃來的孟奇，沉聲應答。

    此時縱使十萬秦人羅列，但有資格在仙人麵前言天下的，亦隻有他。

    “你可知，過百越之外，又是何地？跨西戎之西，可有人煙？經極北之北，可有人跡？”

    孟奇微微搖頭，幽玄的眸光看著台下那個垂垂老矣的秦王，似乎對於對方的回答，並不滿意。

    “這”

    秦王見到仙人搖頭，就感覺自己回答的莫不是有失偏妥，但他依舊回應著對方的目光，心中的疑惑更甚。

    作為一國之君，他當然知道天下之大。

    北至草原，有東胡和月氏牧馬而息，再北亦然。

    極東與極南便是大海，茫茫無盡。

    任他如何去想，亦想不出那些地帶還有哪些人跡所在。

    “可還有人，知天下之大？”

    而就在這時，孟奇繼續垂目看向周遭十萬秦人，視線一一掃過。

    眾人隻覺仙人的眸光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一時間，皆是低下頭，不敢對視。

    秦王的回答，已是當前所有人知道的天下，並無人能出其右。

    “嗬。”

    孟奇見狀，不由再次搖頭，接著輕輕揮了揮手。

    下一瞬間，一股疾風，席卷十方。

    呼呼呼呼！

    眾人遭風一吹，立馬感覺神思輕靈，似乎腦海都通透了些許。

    其間有些許人似是要轉動一番脖頸，便揚了揚頭。

    可驟然間，人群內開始掀起一股極為驚懼的呼喊。

    十萬秦人，不由自主地朝著天空看去。

    這一刻，天地之間，高台之上，倏地浮現出一塊百丈大小的山川大地之圖。

    山河湖海，栩栩如生。

    視線由遠及近，明細狀若纖塵。

    “這是鹹陽！”

    “城門！城門在那！”

    幾乎十多個呼吸之後，十萬餘秦人，突而皆是驚呼起來。

    他們仰著頭看著這天空上浮現的虛幻圖案，霎時間就明悟了什麽。

    這幅圖，就是他們整個鹹陽！

    “這這”

    秦王趙稷死死盯著天穹之上這幅圖案，縱使脖頸酸澀，亦是毫不在乎。

    他看到了自己的行宮，看到了議政大殿，看到了王宮全貌。

    他看到了自己無比熟悉的鹹陽！

    而且，還遠遠不止！

    在天穹上的那幅圖案，並不是靜止的沙盤，而是一幕幕正在流轉變幻的光影！

    而隨著視線緩緩拉長，他們竟然看到了高台，看到了一處人流如潮湧的荒野，看到了他們自己！

    十萬秦人，此刻正在高台之下，聽聞仙人傳道！

    “仙法無上仙法”

    蒙驁仰著脖子，握著長刀的指節已是極為顫抖。

    他隻感有股驚顫湧入眼眸之中，因為他看到了天穹之上，那個同樣抬頭望天的自己！

    這幅圖，是活的！

    這一刻，在場的十萬秦人，第一次對那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入世真仙，升起了一種無邊敬佩和畏懼。

    這種手段，這種威能，莫不是相隔千萬裏之外，亦能隨意見到自身行蹤？

    若將此法用於敵國，則對方軍糧未至，一切行動皆如觀掌紋，豈還有不勝之戰？

    仙凡之隔，竟至如此！

    “鹹陽之於天下，不過爾爾。”

    而當場內的驚懼呼聲已經瑧至一種極限之時，孟奇又再次搖了搖頭，極為淡漠地繼續開口。

    他拂塵一揮，那幅百丈鹹陽巨圖，便飄搖間縮小。

    然而近乎同時之間，虛空中的脈絡也隨之擴大。

    本隻有一處鹹陽城的圖案，正在演化出更大的疆域。

    山河湖海、中原諸國、四方之夷，如同突兀浮現一般，化為一重重星點，充斥視線。

    那天穹上的圖案，雖依舊是百丈大小，卻將世人所知之天下，徹底展現出來。

    方才那百丈大小的鹹陽全景，此時一化為了一塊彈丸之地，若不細看，根本難以察覺。

    “這”

    十萬秦人突兀見此變化，一時間心裏皆是有些難以自持。

    他們是看著鹹陽緩緩變小，而天下漸漸變大的。

    未曾想，自身之國度，竟在天下之間如此渺小。

    “快記錄下來！”

    場內那些抬著脖子、雙眼酸澀的文官，早就拿出布匹竹筒，將這一幅圖案刻畫臨摹。

    這個時代可沒有這般精細的地圖，而且還是同步之景，更不知該是何等珍貴。

    而孟奇也等著眾人繼續驚歎，心裏微頓。

    下一刻，他再次揮手，那整個中原大地乃至四方夷地，便再次變化。

    恍惚間，山河成海，星辰垂落。

    那圖案席卷而上，化為了一個似圓非圓，倒垂懸掛的球體。

    而入目所示，整個中原在這球體之內，僅是一隅。

    那百丈巨球，就這麽橫在眾人頭頂，光華流轉間，如同一團大日，充斥無盡。

    “這才是當今天下。”

    孟奇端坐高台，隨手一落，將整個中原化為一團炙熱鮮紅。

    高台之下，十萬秦人，徹底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