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下 月有陰晴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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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鸑鷟在刺史府的馬廄之中去牽絕塵時,恰好被雷霆抬首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好似它心中也有幾分明了的意味,知曉刀鸑鷟與絕塵要暫時離開,便戀戀不舍地發出幾聲悵然的低鳴。

    臨走前,刀鸑鷟撫摸過它的鬃毛,讓它與絕塵相互交頸片刻,這才帶著絕塵朝刺史府前門去。

    秦羽涅正在府門前等待著她,欲親自目送她離開。

    雖然此番前去不過是先行打聽有關臨安洛氏與雲蒼闌還有玄天令之間的聯係,並且是由她自己向秦羽涅提出來的,但將要離別之時,忽而思及近日來與秦羽涅相伴著走過的這段路途,心中竟然生出絲絲不舍,些許悵然。

    但她心中卻也明了,自己肩上所擔負的責任,從知曉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她便不斷地告知自己將來要麵臨的會是什麽,且要以怎樣的麵貌去麵對那一切才能夠真正稱得上是五鳳之一的守護者。

    既然天將降任,她便隻好擔著。

    她換了素淨的白衣,青絲高束,儼然一副男兒裝扮,此去臨安州危險重重,稍有不慎或許便會陷入險境之中,她不得掉以輕心,一切都需小心謹慎的好。

    秦羽涅從她的手中接過牽引著絕塵的韁繩,摩挲在手中,頷首並未看她,不知在思索什麽。

    “我走了。”刀鸑鷟輕輕出聲打破這四下的寂靜。

    這時,秦羽涅才緩緩抬首,對望著她的雙眸,從懷中拿出一張圖紙,遞至她的跟前,“這是臨安城與洛氏家族山莊的地圖。”他解釋到。

    刀鸑鷟的素手捏住圖紙,接了過來,“怎麽會有地圖?”她展開一看,地圖畫的十分詳細,標明也字跡清晰,如此便隻有一種情況了。

    她淺淺地勾起唇角,心中一暖,“謝謝你羽涅。”

    秦羽涅靜靜地看著她,囑咐道:“一切小心,切勿逞強。”

    “我知道。”刀鸑鷟點點頭,卻覺著他還有話並未說完,便靜待他繼續道。

    “辰砂來信說刀叔叔已經回蘇府了,辰砂將你隨我一同至穹玄山莊的事已經告知於他。”秦羽涅頓了頓,“這封信到了臨安之後打開。”隨後他便又拿出一封信封交給刀鸑鷟。

    刀鸑鷟將信封與圖紙小心收放好後,抬首,藍眸湛湛,“還有呢?”

    秦羽涅因她此時的盈盈笑意微微一怔,看著她眉眼間攀附上的一絲狡黠,忽而明白了她話中的意義,他輕啟薄唇,“盡快回來,若實在應付不來,書信與我,我來尋你。”

    刀鸑鷟揚起手握成拳捶在他的肩頭,“放心在此等我回來吧。”她想要竭盡所能,不再讓他為自己所憂心。

    秦羽涅隻是深深地凝望著她,一言不發,卻又有萬千情緒在墨色的瞳仁中流轉不息。

    怎麽可能就此放手,絲毫不去牽掛擔憂呢?

    他做不到。

    連他自己的驚異於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優柔。

    “我走了。”刀鸑鷟又道,“這次真的走了。”言罷,她便要翻身躍上馬背,卻不想纖細的胳膊忽然被一股力量拉扯住,身子一傾,待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落入了秦羽涅的懷抱之中。

    溫熱的胸膛裏那顆灼灼跳動的心髒正發出“咚咚”地敲擊之音,清晰地傳入刀鸑鷟的耳中,震撼到似乎已經貼近了她的每一寸血流,讓她整個人都隨之顫動。

    她有些驚異地瞪大了雙眸,安然又局促地緊貼在他懷中,一動也不敢動。

    良久,秦羽涅輕輕地放開了環住她的雙手,“記住我說的話。”他再次叮囑她。

    “知道了,何時變得如此囉嗦了?”刀鸑鷟從他懷中脫離,鬆了口氣,故作輕鬆鎮定地與他還嘴。

    她翻身躍上馬背,跨坐好後,側過頭看著秦羽涅,“羽涅,我很快回來。”

    秦羽涅朝她點點頭,鄭重地隻盼她心安,看著她騎著馬遙遙遠去的背影,他駐足於原地,許久也不曾離去。

    刀鸑鷟騎在絕塵的背上,被它馱著慢慢地離開了秦羽涅的視線,在這段時間裏她不曾想要回首去望秦羽涅,因為她知道有些事有些人,一旦你此刻放不下,便永遠都放不下。

    今後她還要在多種境地之中做出選擇,如若意誌不堅,怕是會有愧於自己的使命。

    如此想著,她揚鞭躍馬,絕塵四蹄奔馳,使她猶如雷電之勢一般駛離了博義,朝著臨安而去。

    臨安州是南朝蒼玄國的另一大州府,在蒼玄國界中的南方,與博義相鄰,兩地並稱為蒼玄的水色之原,有著秀麗的山水風光與淳樸的風俗民情,是除了鳳華與博義州之外蒼玄又一繁榮之地。

    而這秀山秀水的臨安大州中除了受朝廷的控製之外,還受到臨安洛氏一族的掌控。臨安洛氏世代襲商,為臨安的經濟發展貢獻了不可比擬的力量,自然也就在臨安一方能夠說得上話,地方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百姓則是心照不宣了。

    話再說到這臨安洛氏上,世代皆是做玉器古玩的大生意,便與許許多多達官貴胄皆有往來,家族也日漸龐大,人丁愈發興旺,早在他們祖父的那一輩開始,便已經成為了臨安的一大支柱。

    刀鸑鷟一路上打聽著關於臨安洛氏的各種消息,從各式各樣的答案中拚湊出了關於這一家族大致的麵貌。

    現任的洛氏家族的家主名為洛清泓,正當壯年,膝下有三男一女,但聽聞近幾年來被疾病纏身,臥病在床,恐命不久矣,家族之中一切事務都交由自己的長子代理。但這似乎引起了其餘幾名子女的不滿,所以傳言洛氏家族近年來為了爭奪家產權勢內部鬧得不可開交,此次放出玄天令一事似乎也與此有著莫大的聯係。

    刀鸑鷟忽然想起那日在博義城中遇見的兩個男子,聽他們的談話似乎便是洛氏家族的人,他們當時是為了與朝廷的人聯絡,但為何要將地點選在博義呢?

    她思不透這其中原因,看來唯有親自前往調查才能夠將此事徹底弄個明白了。

    刀鸑鷟一路上很少停下歇息,但達到臨安州時也已經是半月之後。

    當臨安城三個大字映入刀鸑鷟的眼簾時,冷月的清輝恰好拂過城牆的最高處,白日裏不休不止聒噪的蟬鳴此時似乎有所消停,貼在被太陽灼燒過的牆壁之上納涼,不肯離去。

    她乘著絕塵,特意緩韁而行,慢慢地進入城中。

    此時此刻正是臨安城夜的開端,不知此地是否正在舉辦盛會亦或是迎來了什麽節日,她抬首望見頭頂上空懸掛著各式各樣的彩燈,點亮在長街兩旁,色彩明豔,絢爛奪目。

    行人熙攘著,穿街過巷,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叫賣著此起彼伏,輕巧地自城東至城西,整座城池都顯得熱鬧非凡,看來這各地風俗雖然不同,但城中的夜市卻都甚為有趣。

    刀鸑鷟翻身下馬,將韁繩牽在手中,拉著絕塵,緩緩地在街市上踱步前行。

    不時身旁會跌撞著跑過兩三個嬉戲打鬧的孩童,他們的歡聲笑語就在她的耳畔回蕩不絕。

    衣香鬢影的大家閨秀搖曳著婀娜的身姿,揮舞著手中的蒲扇,體態輕盈地與她擦肩而過,掩麵一笑,盡是女兒家的嬌羞神色。

    刀鸑鷟微微一愣,心想許是她這副裝束真正被人家當作了男兒身,如此下去怕是不好,若是讓人誤會產生不必要的糾葛可就麻煩了。

    她如是想著,便加快了步子,牽著絕塵穿過人潮,忽然想起了秦羽涅交給她的那封信,說是到了臨安便可拆開一看。

    她尋了處空曠之地站立,將懷中那封收藏好的信封拿出拆開,展開紙張一看究竟。

    隻見上麵寫道:至臨安大同酒樓,已有人相候。

    那字跡蒼勁有力,頎長鋒利,一看便知是秦羽涅所寫,想來他早就為自己安排妥帖了?

    刀鸑鷟將信封重新裝好揣入懷中,正當她要牽著絕塵離去之時,忽然看見了前方有一處賣糖葫蘆的小攤。

    雙眸霎時亮如點漆,她興致勃勃地向那小攤走去,看著那食盒中僅剩的一串糖葫蘆,毫不猶豫地向小販買了下來。

    將糖葫蘆拿在手中時,她最先想到的竟不是這糖葫蘆酸甜可口的味道,也不是它晶瑩紅潤的色澤,而是秦羽涅。

    她想到在鳳華城時,秦羽涅第一次給她買糖葫蘆的情景。

    那時的她第一次見到糖葫蘆時就好似一個三兩歲的孩子,新奇不已,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至那以後,每每看到賣糖葫蘆的她總會上前去買下兩串,但真的有幾次是純粹地想念糖葫蘆那酸甜的味道呢?

    好似每次都不是。

    她之所以一見到糖葫蘆就會上前去買下,好像是為了回應自己心底那個一直未曾中斷過的聲音。

    每次能夠將糖葫蘆拿到手中時,腦海中在鳳華城秦羽涅買糖葫蘆給她的情景就會不斷地重現,再重現。

    刀鸑鷟輕輕地張開水唇,咬下一口滿是山楂的糖葫蘆,香甜之中帶著絲絲酸澀的味道在她口中蔓延開來。

    這時,她好像才明白,自己為何對糖葫蘆有一種近乎癡迷的執念。

    因為糖葫蘆,會讓她想到秦羽涅。

    刀鸑鷟牽著絕塵,右手持著一串晶瑩的糖葫蘆,一個人緩緩地走在臨安的街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