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冷夜寒劍月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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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恍若沉寂了百年的大山深處,秦羽涅他們一行又走了許久,但似乎前路遙遙,不知歸處,耳邊隻有馬蹄踩落在枯葉上的窸窣聲,除此之外,靜的可怖。
但好在一路之上他們並未遇見危險,行來倒也順利。
不過這半夜行路,雖然不久前已經停下來暫作歇息過,卻仍舊有些許將士略微困乏,在馬背上顛簸著,嗬欠連天。
就在此時,秦羽涅忽然聞得一陣疾風掠葉的聲響,由遠及近,電閃雷鳴之速朝著他們的方向襲來,這是帶有肅殺之氣的風聲,淩冽的殺伐意,他劍眉一蹙,眸色一凜,骨節分明的手指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腰間那柄靜懸的寶劍,隻見那劍身在秦羽涅的手掌靠近之時,竟慢慢地散發出淡淡金芒。
秦羽涅將左手手掌抬高,越入身後眾人的視線之中,“有人來了。”他清冷的語調劃破長空,話音才落,便見無數黑色身影從天而降,他們腳踩茂葉樹枝飛身而下,將秦羽涅他們一行人團團地圍在了中央,可想來人數目之龐大。
倏地,一道凝聚成形的黑氣猛然從秦羽涅的前方疾飛而來,秦羽涅早有防備,身子微閃,那道黑氣便堪堪擦過他鬢邊的青絲撞擊在了身後的樹幹之上,碎裂消散為煙。
“哈哈哈哈哈......”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道響徹天際的癲狂之笑。
笛琛與靳含樂雙雙拔劍護在了秦羽涅的左右兩側,笛琛濃眉緊緊的皺成一團,大聲道:“是誰在笑?”
“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出來一見,切莫做些畏首畏尾之事!”靳含樂大吼一聲,他委實見不慣這種陰毒的手段。
“出來吧。”秦羽涅淡淡地道,眸子平視前方。
“哈哈哈哈哈!好!”果然,在秦羽涅注視著的方向,那隱在火光之後的暗黑裏緩緩地走出一身著流雲緋衣的男子,雖然他身上罩著一層掩飾身份的黑袍,秦羽涅也自然知道他是誰,他這麽做不過是為了瞞過笛琛與靳含樂的眼,畢竟他還妄圖此戰之後,能夠繼續留在皇宮。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三名男子與四名女子,他們是九幽聖教的兩名聖使與四大教王。
當他們的麵龐全部被火光清晰的映照在眾人麵前,在秦羽涅的注視之下,安永琰幽幽開口,“沒想到竟有人膽敢闖入我教所在的坦桑山內,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你便是那魔教教主?”靳含樂看著眼前神神秘秘的男子,隻覺他這周身氣質果真與這坦桑山堪稱絕配。
“哈哈哈哈哈!”安永琰又是一陣大笑,“雖然不知你們來我九幽有何意圖,但今日你們是別想活著走出此處了!”他故作不知秦羽涅來此的目的,隻為他精心策劃之計順利展開。
他自是知曉秦羽涅領了命來魔教尋找雲蒼闌,雖然雲蒼闌的事情還未解決,但這絕對是一個除掉秦羽涅的絕佳時機,不可錯失。
既然秦羽涅自己送上門來,那麽就不能怪自己心狠。
他思及此處,唇邊綻開一抹詭秘的笑容,似開在冥河河畔妖異絕豔的彼岸花,在無盡的黑暗中盛大的綻放。
“魔教妖人,休要猖狂!”笛琛持劍相向,蓄勢待發。
“哼!不自量力,你們現下被我教中人團團包圍,根本無路可逃。”安永琰冷哼。
靳含樂年紀尚淺,心性浮躁,被他如此一激如何還能忍住,提劍就要砍上去,被秦羽涅抬首製止。
“或者,讓你們的慎王殿下與本教主實實在在的較量一場,若是他贏了,本教主便放你們安然離開。”安永琰挑起一抹笑,直直地望向秦羽涅。
“你!”笛琛怒氣更深,但秦羽涅卻向他輕輕搖頭,示意他切莫輕舉妄動。
秦羽涅一早便知曉安永琰的身份,來此前曾想過會兵刃相交,或許就此便能夠揭穿他的真正麵目,眼下見安永琰還不知自己已經知曉他的身份,叫囂著要與自己比試,想必也做好了露麵的準備。
在找到雲蒼闌之前,了解此事也未嚐不可,看看他究竟還有何花樣。
“怎麽?威名赫赫的慎王怕了?”安永琰意圖用激將法刺激秦羽涅,哪知此法對秦羽涅根本無用。
“本王可以同你比試一場,讓你的人先撤下。”秦羽涅的聲音向來冷寒,此時更讓人顫栗。
“好!”安永琰做出一個手勢,那些懸在半空中的教徒便收了兵器一一散去。
秦羽涅也向笛琛示意,讓他帶領蒼玄軍向後撤退一段距離。
“殿下小心。”雖知秦羽涅驍勇善戰,武功高強,但如此陣勢,他仍有幾分擔心。
“無妨。”
“教主,我來助你!”蘭望氣勢高漲,似一團幽蘭的火焰一般燃燒在安永琰的身邊。
“不必!本教主要單獨與他較量。”他們聞言後也隻得向後退了幾步,皎兒與落白站在一處,見落白神色間隱隱擔憂,便安撫般的握住了她的手,目光循著她的目光向前,再向前,落在了秦羽涅的身上。
蘭望本還想多言幾句,被長生攔了下來,與顧青城、嶽峨眉並肩而立。
安永琰向前邁出兩步,緋色的衣擺也隨之飄動,那火紅的流雲仿若要飛旋而出,將安永琰緊緊包裹,隻見他手中抽出一把泛著赤色的利刃,邪魅一笑,“慎王殿下,本教主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言罷,他揮動利刃,帶起縷縷黑色劍氣,縈繞在他周身,衝破著山中迷霧,飛身朝秦羽涅劈去。
秦羽涅縱身從馬背上躍起,施展輕功,懸於半空之中,安永琰見勢旋身而上,衣衫獵獵飛揚,呼呼作響,隻聽“哐”的一聲,安永琰的利刃劈在了秦羽涅尚未出鞘的寶劍之上,那寶劍在秦羽涅手中泛著隱隱金光,秦羽涅陡然挪開寶劍向上一挑,抵在安永琰的肩頭,力量通過手臂傳到劍身猛地將安永琰彈開來。
“你為何不拔劍?”安永琰的詢問中帶著幾分怒意,他覺著秦羽涅如此舉動實在看輕自己。
不等秦羽涅回答,他便以更加狠厲的招式向秦羽涅攻去,隻見他那利刃紅光愈盛,在極致之時他持劍豎立麵門之前,默念口訣,橫向揮動劍身,那利刃便放出黑色劍氣,一道二兩三道,五道六道化作千道齊齊向秦羽涅飛去。
秦羽涅將他手中那柄黑體長劍抽出,淩空劃出兩道金色劍氣,隻見兩道金色劍氣突然飛入半空之上在他的頭頂疾旋,萬千光影流轉,兩道金色劍氣竟是已經化作了無數流光凝聚為一柄柄金劍懸在他身子四周,金劍作盾,將他完全圍住。
“弈天劍!”安永琰瞳仁驟縮。
安永琰那千道黑氣在他的無形劍盾前撞擊四散,化為黑煙,如煙花般從空中灑下。
“萬靈宗寂!”長生看著秦羽涅這一招式,不禁驚呼出聲,他沒想到秦羽涅年紀輕輕便已經練就了萬靈宗寂。
安永琰眉一蹙,見自己的劍氣皆被打碎,心有不甘,撚了口訣,驅動利刃高懸,如絲如縷的赤色炎魂纏繞即刻纏繞劍身,將劍身燒的通紅,安永琰以掌一擊劍柄,它便借力直接飛向秦羽涅的胸口。
秦羽涅揮動弈天劍,一手將他擋格開來,沒想到它竟然打了個旋繼續在秦羽涅的身邊飛轉,與它在空中糾纏不休,秦羽涅劈開無數道金光,一同圍攻那柄利刃,拖著它將它猛地甩回安永琰手中。
安永琰猝不及防,利刃在他手中重擊,他如同被灼傷般瑟縮一下。
“有本事就跟我來!”安永琰忽然施展輕功飛向遠處,留下一句話給秦羽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下!”笛琛恐安永琰有計,欲製止秦羽涅跟上去。
“無事,笛將軍此處交給你了。”言罷,秦羽涅持劍飛身,踏上碧葉,足尖輕點,追著安永琰去了。
弈天劍劍柄上所係的蒼龍碧絲劍穗懸在風聲湧動的空中,幾縷飄蕩至秦羽涅的手背之上,他追著安永琰一路竟是已經到了坦桑山深處,他曾聽聞九幽聖教便在此處。
他落在一處飛簷之上,躍下地麵,發現此處與一般的亭台樓閣無異,並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魔教麵貌。
他警惕著四下的情況,收起弈天劍,打算查探一番這教中情況,隻是這魔教中未免過於寂靜了,難道教中所有人都被調遣去圍攻他們了嗎?
秦羽涅帶著這種疑問沿著小道走至一處湖泊旁,隻覺忽然一陣腐臭隨之激蕩而來,湧上鼻腔,讓他劍眉一蹙,他走近了那氣味便愈發濃重,他將目光投向那片湖泊,這才發現那湖泊中竟是滿溢的血水,而上麵飄浮著無數具腐爛的屍體和森森白骨。
他眸光猶如寒芒一般射向湖泊中央,濃重的血腥氣與屍體的腐爛味彌散在空中,滿眼觸目,就連他手中的弈天劍此刻也漸漸地淡去了金芒。
他施展輕功,飛身而過,點在假山之上,越過幾重屋簷,來到一座偌大的殿前,隻見那黑暗中隱著:星辰殿,三個大字。
想必此處,便是九幽聖教的總殿所在了。
他邁步踏入星辰殿,漆黑一片,不見一絲光亮,但穿過前殿後,眼前卻漸漸地明亮了起來。
再看,大片妖冶綻放的虞美人映入眼簾,火紅的盛景就猶如安永琰那緋色的衣衫,猶如他那赤紅的利刃般,絢爛奪目。
虞美人的前方是一汪晶瑩剔透的湖水,與方才所見的那片湖泊不同,它泛著粼粼波光,在殿中燭火的照耀下璀璨生輝,那方白玉台正隱隱泛著寒氣,魅惑的香氣在殿中縈繞,揮散不去。
就在此時,秦羽涅忽然感到背後襲來一陣冷風,他心下了然,猛地轉頭剛好看見安永琰手持利刃向他刺來,他以手中長劍重重一擊,將安永琰連同他的赤刃一同彈開了一丈之外,安永琰身子摔在地上,胸中激蕩,鮮血湧出。
安永琰自然知曉方才秦羽涅那一擊用了幾層力,不然也不至於將自己打傷成這般模樣。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伏在地上,狠狠地擦拭去唇邊的鮮血,披散著青絲抬首與秦羽涅相望,那張秦羽涅再熟悉不過的麵容終是以這樣真實的方式出現在了他麵前。
安永琰看不得秦羽涅那淡漠如水,冷冽如霜的目光,他恨!
他甚至來不及重新提起利刃,便徑直踉蹌著衝向秦羽涅,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飛身一帶將他帶過湖麵,兩人一同跌坐在了白玉台上。
秦羽涅看他那走火入魔的模樣,似是恨極了自己,他撲倒在他身上,兩手掐在他的脖頸上,意圖用力將他掐死。
安永琰此刻俯視著被他壓在白玉台上的秦羽涅,他仍舊用那雙清冷的眸子看著自己,絲毫沒有情緒。
“我恨你!”安永琰手上用了力,眼神愈發癲狂,“我恨你!我恨你的眼睛!恨你的模樣!恨你的一切!恨你當年狠心丟下我!”
秦羽涅完全可以反擊他,但他沒有,他任由安永琰掐著他,心想原來他一直記恨著的那件事,是十五年前的那件事......
是因為這個緣由,所以他才會一心要與自己作對嗎?
秦羽涅這般想著,忽然感到脖頸上的力道漸漸地鬆弛了下去,他抬眼隻見安永琰眼神空洞,失去了焦距般,卻實實在在地在看他的麵龐,口中喃喃道:“你為何什麽要丟下我?為什麽?害我來這煉獄般的地方受苦,你知道在這裏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你隻知道我做了魔教的教主,隻知道我殺人如麻,嗜血成性,猶如瘋魔一般,那你又可曾知道我並不願如此......”
秦羽涅靜靜地聽著他的訴說,看見他眼中朦朧而生的霧氣,心忽然似被他抓緊了一般。
“我原本應該在你身邊長大的,應該在父皇母妃的身邊長大的,應該同你一道馳騁疆場,並肩而戰的,應該是被你庇護著、寵著的最親近最親近的人!”安永琰抑製不住自己內心噴薄的情感,猛地與秦羽涅那一雙眸子對視,“可是你卻丟下我,忘了我,懷疑我,甚至在找回我後也一點都不開心,你不想見到我,你甚至與蘇辰砂那般要好,明明我才是你的親兄弟啊!”
他忽然俯下身子,埋首在秦羽涅的胸膛之上,嗚咽出聲。
秦羽涅沒有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聽後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原來他一直在怨自己......原來他也有如此多的言不由衷......
“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九幽聖教,通許許多多的孩子一起被關進試煉營,在那裏大家被下令互相殘殺,隻有活著的人才有生的希望,才有走出試煉營的希望。”安永琰沉重的聲音從秦羽涅的胸膛上傳出,“我那時什麽都不懂,你知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記得你的眼睛,你猶如黑曜石般的雙眸就像是浩瀚天穹中最明亮的星辰,我告訴自己我一定還要再看一眼那樣的星星,所以我拚了命的一步步從試煉營爬了出來。”
秦羽涅心中一痛,他從未聽安永琰親口講述過他當年失蹤之後發生的事情,如今聽後除了是加重了他心中那份從未散去的愧疚,他對安永琰更多了一分不忍。
他想即便此刻他們二人刀劍相向,他怎麽能出手置他於死地呢?
的確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才是他丟掉了這許多年,害他在這苦海煉獄中摸爬滾打,他恨自己,也是應當。
“我隻有成為九幽聖教的教主,才有重新來見你的一天。”
秦羽涅望著半空中閃爍的燭光,隻覺眼前有些模糊,他抬起有些顫抖著的手輕輕地撫上安永琰的發絲,“永琰......”
“我還告訴自己,當我重新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要殺了你!”忽然,安永琰的瞳仁似被鮮血浸染了一般,撕裂的紅,他周身的戾氣再次深重,“見到你的那天我沒下手,現在我一定要殺了你!”
他趁著秦羽涅失神,暴戾地奪過秦羽涅奪過秦羽涅的弈天劍,對著他的胸口便要一劍刺下,秦羽涅神色忽然清明,一把握住了弈天劍,頃刻間鮮血順著劍身流淌而下。
安永琰卻已經癲狂,“你當真要殺我?”秦羽涅問。
“是!我要殺了你!因為當初那個安永琰早在你拋棄他的一刻就已經被你殺死了!”言罷,秦羽涅突然鬆開了沾滿鮮血的手掌,安永琰一劍刺下,自己卻驟然瞪大雙眸,他猛然將劍拔出,秦羽涅身子隨之一起又落在了白玉台上,而安永琰則愣在了當場。
“你為何不躲?”安永琰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看著自己持劍將秦羽涅的胸口刺穿,無盡的害怕一瞬便朝他襲來,將他傾卷淹沒。
刺眼觸目的鮮血漸漸地從秦羽涅的胸膛湧出,蔓延著整個白玉台。
“就當是我欠你的......”秦羽涅麵色蒼白,唇色褪去,安永琰看在眼中全然慌了神,他丟開弈天劍,不住地後退,踉蹌幾步便跌坐在了湖泊邊。
秦羽涅強忍著疼痛,捂住胸口從白玉台起身,他此刻力不從心,走路也失了重心,他拾起弈天劍,他的血沿著劍身從劍尖滴落。
“從今往後,你若再行凶,喪盡天良,殘害無辜之人,我定手刃你。”秦羽涅看著他,輕輕地吐出這些話,而後再不看他,拖著身子朝外緩緩走去。
安永琰頹喪的坐在原地,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要報仇的,明明刺下去了的,可是為何看見秦羽涅受傷之後,他的心卻猶如空了一般,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活在這世上的意義究竟為何了......
秦羽涅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他並未回頭,隻道:“我從來沒有拋下你。”
清冷的語調回旋在星辰殿的上空,久久不散。196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