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倀鬼(二十一)俯仰經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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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天了,再有一更就是子時了。

    仇心聽著打更人的吆喝聲,仔細分辨方位。

    今天她還沒殺人,不過現在殺也不遲。

    根據第一晚的經驗,打更人的身份大概率是管理邸舍的老人,也是鎮民們選出來犧牲的“活人”,背後的影子呈現人形。

    雖然不理解在幾乎所有鎮民都是鬼的情況下,“活人”究竟是怎麽選出來的;

    也不理解明明是玩家殺的人,是怎麽算到鎮民和山神的約定頭上的;

    但這不妨礙仇心抓住其中的機會,完成倀鬼陣營每日必做的殺人任務。

    “梆、梆——”

    梆子聲越來越近,拖拽著雜遝的腳步聲深入小巷。

    仇心叼著燈籠,翻身從屋頂上跳下,輕輕落在屋後的草垛中,扒著草垛間的縫隙朝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黑暗中看不清來人身後的影子,隻能借著不知從何處灑落的微光,看清那是一個戴箬笠、披蓑衣的佝僂小老太,腋下夾著拐棍,手中托著更鑼,正盡職盡責地敲著。

    隻需要拍一下她的肩膀,就能殺死她了,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

    仇心撥開草垛,壓著腳步聲,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視野開闊起來,她看到小老太的身後的地麵上跟著一片橘黃色的光暈,燦燦地潑灑著,隨著她的走動而前移。

    那是燈籠的光。

    仇心看向光源,隻見一個紅衣散發的身影提著一盞白色的紙燈,無聲無息地跟在小老太身後,始終與她相隔兩步的距離。

    晚風吹起衣袖和長裾,血色的布料在空中無聲飄拂,像是滴入清水的血跡般繾綣,邊緣虛化得如同夜行的鬼。

    是林文!

    林文跟蹤打更人做什麽?是有什麽發現,還是……也想對打更人下手?

    是了,林文能在夜間出來,不被鬼怪攻擊,足以說明他也是倀鬼。

    是倀鬼就得殺人,明確是活人的打更人無疑是最好的目標。

    打更人隻有一個,誰先搶到就是誰的。

    仇心不再猶豫,從道具欄中抓出一把細沙,甩向小老太身後的紅衣人。

    紅衣人反應極快地向後一退,仇心趁機上前,幾步竄到小老太的身後,在她的右肩上重重一拍。

    “咣當——撲通——”

    更鑼摔在地上,小老太向前撲倒。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身份效果,殺死一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內殺死下一個人】

    除了死者換了人外,一切都和第一晚如出一轍。

    仇心一擊得手,無意糾纏,轉身沿來時的路狂奔。

    才跑了沒幾步,她就感覺右腳踝處一涼,好像被什麽東西套住了。

    腳動不了,上身在慣性的作用下前傾,她一個趔趄,整個人摔進柔軟的草垛中。

    然後就聽一道清亮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就知道跟著打更人能找到你,仇心。現在,作為同一個陣營的隊友,我們好好聊聊吧。”

    ……

    齊斯在房間裏坐了沒多久,估摸著隔壁兩人睡著了,便推門而出,沿著樓梯下到邸舍一樓。

    副本進行到現在,線索和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他對這個副本的通關方式已經有了大致的想法,不過在細節上還需要再進行設計。

    比如,要如何在不引發懷疑的情況下,將隻有倀鬼知道的信息告知其他玩家。

    再比如,要怎麽兵不血刃地完成“消除玩家中的全部人類”這條任務。

    第一晚,齊斯輕易地趁其他玩家不在,殺死一個倒楣的玩家,本以為後續隻用辨別出誰是倀鬼、誰是人類,再對人類如法炮製就行了。

    不想,才一晚上的等待過去,身份陣營是搞明白了,卻完全錯失了良機。

    玩家們隻當羅海花夫婦成為希夷,是用來去另一個空間收集線索的。

    但齊斯清楚地知道,那是用來栓住倀鬼陣營的玩家的一條繩子。

    希夷看不見摸不著,無法直接通過觸碰肩膀的方式殺死;羅海花夫婦形影不離,也不適用於“單獨共處一室”的條款;理論上,倀鬼是殺不死他們的,隻能采取某個特殊手段進行“消除”。

    而那個特殊手段成立的基礎在於信任。

    一旦被羅海花夫婦目擊他殺死其他玩家,後續再想欺騙這兩人按照他的計劃行事就困難了。

    所以,他必須使用一些比較複雜的手段,調動更多的棋子投入對計劃的演繹。

    仇心就是要用到的棋子之一。

    齊斯主動提出要在夜晚出門探索,有一個隱藏的目的便是找到仇心。

    他相信,人都是有思維慣性的,仇心經過第一晚的成功,第二晚大概率會繼續選擇對打更人下手。

    在此基礎上,他想找到仇心十分簡單。

    齊斯提著燈籠,出了邸舍大門,循著籠罩整座楊花鎮的打更聲而去,終於在穿過三條街巷後,找到了今晚負責打更的小老太的身影。

    他安靜地跟上小老太,又走了一刻鍾,幸運地遇到了離隊多時的仇心。

    此刻,猩紅的咒詛靈擺纏在仇心的腳踝上,遠看是一抹猙獰的血痕。

    齊斯站在仇心身前,微微彎腰,露出一口白牙“首先,我希望你不要輕舉妄動,纏在你腳上的那個道具雖然不致命,但要是劃破了口子,會隨機施加失憶、幻覺、高燒三個debuff中的一種。

    “其他兩個倒還好,如果失憶了就麻煩了,你也許會像一個阿爾茲海默患者那樣流著口水,認不清人,把自己當作一個np永遠留下也說不定。”

    仇心陡然抬眼,目光陰鬱“你在威脅我?”

    齊斯注視著她的眼睛,歎了口氣“這是我想說的第二個點,我對你持善意的、尋求合作的態度。在我看來,你遠不必這般如臨大敵。

    “這是個團隊副本,我和你又處於同一個陣營,立場是完全一致的,合作才能取得最大的利益。更何況身份效果第四條說了,殺死同為倀鬼的玩家後,我也會被抹殺。

    “我雖然不是個惜命的人,但用你的性命的價值來換我的命,恕我直言,我會覺得我虧大了。”

    話說的不好聽,道理卻沒錯。

    仇心沉默兩秒,幽幽地問“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團隊副本。每天能遇到的活人有限,哪怕是陣營內部,也存在競爭關係。”

    “這就涉及到第三點了。”齊斯笑了,挑起食指豎在唇間,“今天我跟著他們將鎮東和鎮西走了一遍,發現了很多關鍵線索,指向截然不同的發展,你想聽嗎?”

    “你會告訴我?”

    “隻需要你答應我,永遠不暴露我的身份,不對我不利,我就告訴你。”

    “好。”

    【靈魂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銀白色的字跡同時在兩人的係統界麵上刷新,仇心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看了看腳踝上掛著的靈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契約類技能?紅色靈擺?”

    齊斯坦坦蕩蕩地點了下頭“嗯,前不久論壇裏掛過的那個‘程安’也是我。”

    仇心“……”

    契約既成,“永遠不暴露身份”的條款涵蓋極廣,可以是“倀鬼”的身份,也可以是“程安”的身份,甚至包括更多。

    齊斯並不擔心仇心在知道某些信息後對他的計劃造成妨礙。

    他看著麵無表情的仇心,自顧自說了下去“上午的時候,我們跟隨送葬人去了鎮東的竹林,看到被他們豎著插進土裏的屍體變成了稻草人。

    “通過一些實驗,我們判斷大部分鎮民都是附身在稻草人身上的鬼魂,他們的影子其實是稻草人的影子。

    “也就是說,他們附身的稻草人是虎狀,影子就是虎狀;附身的稻草人是人形,影子就是人形。”

    仇心領會了話語中的意思,問“鎮民沒有活人和倀鬼之分,全都是鬼怪,我們隨便拍誰的肩膀,都能完成每日任務,是這樣嗎?

    “副本為什麽要這樣設計?我怎麽確定你說的是真話?”

    “隨便找一個鎮民試試就知道了,你可以親手試,也可以讓我來試。”齊斯退開幾步,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更鑼,側頭看向仇心的身旁。

    那是一間破破爛爛的木房子,內裏傳來不絕如縷的哭聲,明顯住了一個人。

    “我自己試。”仇心說。

    她走到木房子的門前,抬手敲了兩下門,敲完後才想起,楊花鎮三令五申不讓鎮民們在夜晚開門來著……

    她從道具欄中取出一把搗藥槌,就要去砸門鎖,不想門裏傳來了“噠噠”的腳步聲。

    “安安,是你回來了嗎?”丟了孫子的老太太頂著紅腫的眼睛,愣愣地推開木門,朝外頭張望。

    仇心伸手拍了拍她的左肩。

    “撲通——”

    老太太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倒在地上。

    【您今日已使用兩次身份效果,殺死兩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內殺死下一個人】

    仇心聽到了係統播報聲,默然無言。

    所有鎮民都是倀鬼可以殺的對象,可為什麽要用稻草人,在他們當中區別出人影和虎影呢?

    齊斯垂眼看著手中的照相底片,其中映出仇心動手刹那的圖景。

    穿著破爛灰衣的稻草人身上籠罩著灰黑色的虛影,被觸碰肩膀的那一下,忽的如同往池塘裏投入石子般,向四麵八方消散留意,好像受了莫大的驚嚇……

    鬼懼怕魙,很容易被嚇得魂飛魄散;而身份為倀鬼的玩家,恰好是魙。

    平日裏鎮民以為自己是人,不怕魙;待他們發現自己是鬼,就怕極了魙。

    這便是玩家中的倀鬼能夠通過觸碰肩膀的方式輕易殺死鎮民的原理。

    齊斯將成像的底片收進袖中,朝巷口走出一段路,回頭看向愣在原地的仇心“有興趣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仇心不言不語,提著明滅的燈火,緩緩跟上齊斯。

    又穿過幾條街,耳邊再次響起“梆梆”的打更聲。

    沙啞的吆喝聲在寂夜中回蕩,念著含糊不清的詞

    “吾妻死於虎,吾子又死焉。何為不去也?他鄉有兵災……”

    齊斯循著吆喝聲走過去,借著燈籠向四周擴散的光影,看到一身黑衣、須發皆白的書生。

    更換身份後,擁有人的影子的書生也獲得了打更的職責,或將和管邸舍的小老太一樣在夜晚死去,作為供給虎妖的犧牲。

    仇心喃喃道“村民本身都是靈體,身份由他們附身的稻草人決定,每天都會更換。

    “就像投胎一樣,有人大富大貴,有人貧賤如泥,有的人……因為附身在人形的稻草人上,注定在夜間死於倀鬼之手。”

    “聰明。”齊斯笑了笑,說,“現在的情況就是,昨天接待我們的那位書生同誌,倒黴地附身到了人形的稻草人上。

    “隻是不知這附身是隨機的,還是有人在操控。究竟是隨便抽取一隻鬼魂供奉給老虎,還是借此良機除掉特定的個人。”

    仇心想了想,問“你有驗證的辦法?”

    “我想試試,如果我們不按照規則的安排殺死他,他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齊斯說完,控製著咒詛靈擺飛回到手邊,轉身折入一條街巷。

    他高舉著燈籠,一扇扇窗戶照過去,沒多久便找到一扇破破爛爛、年久失修的紙窗。

    他也不敲門,直接將咒詛靈擺甩向紙窗,擊穿薄薄一層阻擋。

    屋裏的炕上躺著一對中年夫妻,在窗戶被破開後跼蹐縮縮地抱在一起,臉色慘白地瞪著站在窗外的齊斯。

    齊斯並不急著進門,操控咒詛靈擺飛進屋中,挑掉插門的門閂。

    門開了。

    齊斯閑庭信步地推門而入,在那對夫妻的肩膀上各拍了一下。

    【您今日已使用一次身份效果,殺死一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內殺死下一個人】

    【您今日已使用兩次身份效果,殺死兩人】

    【請在十二個時辰內殺死下一個人】

    “梆、梆、梆!”

    遠處三聲更響,牽動手中的更鑼共振出悲鳴。

    齊斯從道具欄中取出【墨魂長卷】和【寫滿痛苦的傘】,同時發動效果。

    水墨從山水長卷中蒸騰而出,在空中如雲霧般繚繞漂浮,散落的點點金光勾勒出門的輪廓。

    齊斯抬腳踏入門中,用手指勾著一筆寫意的山水,回頭看地麵漸次遠去。

    卻聽,有人扯著嗓子吆喝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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