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無望海(二十一)Upset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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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齊斯問尤娜:“事到如今,我很好奇你的願望是什麽。在現實之外另辟一片獨屬於你的海域,自封為這裏的王?”
    尤娜微笑著比劃:“那是他們的願望。”
    奴隸們深信海神的存在,在絕望中躍入大海,就像跳崖自盡的羚羊。
    他們用生命作為獻祭,群體思潮搭建成永眠不醒的長夢,封鎖整片通往異域的海域。
    好像隻要這樣,他們的族人就再不用背井離鄉;好像隻要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不去往那片令他們恐懼的大陸……
    可惜事與願違,“百慕大三角”的存在並未削減“三角貿易”的熱情,逐利的商人們開辟了更多航路,隻為繼續追逐權力和黃金。
    “愚蠢而又天真的想法。”齊斯笑著評價,“用逃避和退縮對抗貪婪的人性,所謂的犧牲不過是毫無用處的自作多情。”
    尤娜垂下眼,唇角笑容更甚:“並非毫無用處。”
    一幕幕光怪陸離的虛影呈現為連貫的畫麵,舊日的幻象曆曆可見。
    街道上漫溢著黃綠色的臭水,房屋裏彌散著爛菜和羊油的臭味,海岸邊時常擱淺翻著白肚子的死魚,很快這些不新鮮的魚屍就被送上賣海味的鋪麵。
    出生在這樣一個小鎮的女孩生來不會說話,可怖的魚鱗在她的喉管處生長。
    人們說她是魔鬼,說她的病症是詛咒,有人主張將她當作女巫燒死,紅衣紅眼的主教卻始終不予批準,讓她得以苟延殘喘。
    小鎮仰賴大海為生,鎮民們時常出海捕撈和貿易,女孩也經常隨父母的船隻在海上航行。
    有一天,女孩的父母從海中撈上一具古怪的屍體。父母被屍體的死相所震懾,沒多久便將屍體扔回海中;女孩卻鬼使神差地取走了屍體身上的神像,偷偷帶在身上。
    在神像隨著女孩回到小鎮後,所有鎮民都聽到了邪神的囈語,夢到了古怪的海域。他們不知道變化的根源,而將此歸結為女孩的詛咒。
    他們誤打誤撞地猜對了,女孩卻不在意,遑論愧疚,反正世界從來不曾給她善意,她也沒必要給世界留有餘地。隻要鎮民們殺不死她,她便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做更多事。
    她虔誠地供奉古怪的神像,開始窺探大海的聲音,窺探更深層的秘密,她想逃離這座束縛她的小鎮,從此掌控自己的命運。
    終於有一天,女孩得到了海神的指示。
    神說:“為風暴獻上足夠的祭品,吾將予你所求之物。”
    於是,女孩憑借美貌登上異國的航船,隨著奴隸們一起去往遙遠的大陸……
    屬於尤娜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齊斯的語氣半是喟歎,半是讚許:“伱用他們的生命證明了你作為海神信徒的價值,得以在這片海域得到你所期待的不受欺淩和歧視的永存,從待宰的羔羊搖身一變成為操刀者……你是想說,他們在你的有心利用下,發揮了應有的用處,是麽?”
    尤娜頷首,比劃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迷茫和絕望的羔羊需要引路的神明,哪怕那隻是一個惡毒的謊言。”
    ……
    安吉拉不是昔拉的人。
    判斷出現了偏差,而在排除掉錯誤答案後,結論呼之欲出。
    齊斯閑庭信步地向旅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影。
    血腥氣帶來的興奮隨著海風的吹拂緩緩散去,他鎮定下來,懷著一種異樣的莊重和肅穆,在旅館門前停步。
    兩層的木樓被潮濕的空氣浸漬,鹹腥味如有實質地化作鹽粒鋪在表層,昏黃的天空下棕色的建築並不顯眼,好像隨時會和背景融為一體,憑空消失。
    齊斯沒有遲疑,推門而入。
    其他玩家都還沒有回來,隻有陸黎一人因為腿腳不便,在大廳裏留守。
    他坐在陰影中,手中拿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指尖拈著書頁,安靜地翻看著,好像隻是在享受假期的午後。
    察覺到齊斯的目光,陸黎抬起頭,微微一笑:“時間是寶貴的,哪怕是在詭異遊戲裏,也不應該浪費。不知道做什麽的時候,閱讀是永遠不會出錯的選項。”
    聲音隨性而舒緩,好像隻是在與闊別許久的老友閑談。
    齊斯走過去,在距離他半步的位置站定,饒有興趣地問:“這本書好看嗎?”
    陸黎合上書,舉起封麵晃了晃,齊斯這才看清那封皮並非一片黑色,反而在正麵的右上角繪製了一幅精巧詭異的油畫。
    油畫中,半裸的女人屍體白花花地躺在解剖台上,旁邊站立著灰黑色的骷髏死神,和一匹高聳的瘦馬。
    “《達特穆爾的惡魔》,很有趣的一個故事。傳說中的惡魔將無辜的少女推下海崖,內核與這個副本背後的恐怖傳說出奇地相似,不是麽?”
    “美與醜,善與惡,人性的殘暴,群體的愚蠢,這些因素雜糅在一起便是永不過時的文學母題。而不看到最後,你永遠不會知道元凶是誰,鹿死誰手。”
    齊斯笑了:“聽起來是個玩弄敘述詭計的無聊故事。”
    陸黎並不生氣。他再度翻開書,語氣如潭水般平靜無波:“很多淺顯的答案和簡陋的事件經過家的妙筆生花,都將呈現前所未有的複雜局麵和藝術美感。在翻開紙頁、代入故事的那一刻,我們皆身陷局中,又如何能看清結局?”
    這話意有所指,齊斯聽明白了弦外之音,笑出了聲。
    他笑了一陣,盡量心平氣和地掰著手指,一件件細數進入副本以來經曆的事:“第一天,你率先提出合作,意圖搶占主導地位。”
    “但你知道,正式玩家並不像新人那樣好騙,不可能因為你幾句話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你。所以,你讓漢斯提出質疑,再由葉林生站出來維護你,三個人上演一出大戲,有效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使我們下意識忽略你身上的疑點。”
    “之後,你順理成章地拿出九州的會徽,將自己放上道德製高點,立下‘正義友善’的人設。再由葉林生暴露你所謂的現實身份,完全打消其他玩家對你的懷疑,收割他們的信任。”
    說到這兒,齊斯吐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了,雖然第一天的劇情發展幾乎完全吻合戲劇發展邏輯,充滿刻意表演的虛妄感,但誰能想到會有兩個人願意犧牲自己,無縫銜接地傾情出演呢?”
    陸黎仰頭注視齊斯的眼睛,鏡片後的目光晦暗不明。
    齊斯繼續說了下去:“第二天,你將自己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演一出苦肉計,進一步加深其他玩家對你的信任,並引發我對安吉拉的懷疑。同時,你將‘昔拉成員’的存在作為隱藏信息埋在事件背後,為今天早上引出‘傀儡師’做鋪墊。”
    “你利用【阿克索之賜】這個隻有10%成功概率的救命道具製造了偽隨機性的迷霧,削弱了整件事的布局痕跡。因為尋常人都會默認,智者的布局哪怕有賭的成分,也不會將希望寄托於極低概率,因此傾向於認為,你的遭遇是倒黴的巧合。”
    齊斯勾起唇角,放慢了語速:“而‘傀儡師’這一信息,就成了解謎的關鍵。確立‘有三個人完全由一個理性人控製’這個推理的大前提後,一切疑點迎刃而解。你們都是被操控的木偶,所以能夠毫不猶豫地犧牲兩人,隻為了樹立起一人的權威。”
    “而概率完全可以通過手段固定下來,想提升成功率或許很難,但將其降低為零卻很容易。你隻需要讓你的同夥弄傷你的腿,然後取出早就失效的【阿克索之賜】,聲稱是它救了你的命。在其他玩家對你足夠信任的情況下,沒有人會懷疑你的言論。”
    陸黎放下手中的書,抬手扶了扶金絲邊眼鏡,笑容意味不明:“那你不妨猜猜,我繞了這麽大一圈,究竟想要做什麽。”
    齊斯拉了把椅子放在陸黎對麵,靠坐上去,右手鬆鬆垮垮地搭上膝蓋:“線索太少,我無法推測出你的最終目的,但我知道,在我和常胥達成同盟的那一刻,你就盯上了我。”
    “二人同盟在十五人中並不值得投入過多的注意,我傾向於認為,我或者常胥身上有某種你在意的特質。起初我以為你需要的是我的罪惡,不過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猜,你想要控製我,誘導常胥做某些事。我還知道,你應該事先調查過常胥,至少對他有一定的了解。”
    說到這兒,齊斯無奈地搖頭:“我就不該跟開直播的蠢貨走太近……早晚會被研究透的玩意兒,不如早點去死,免得坑害隊友。”
    “你猜對了一半,並且看上去胸有成竹。”陸黎從容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溫和,就像是耐心解答學生問題的老師,“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成功誘導了你?”
    “你以為,隻有觸碰傀儡的屍體,才會被傀儡絲寄生,是麽?”
    一道陰影從身後無聲無息地籠罩過來,齊斯微微側頭,餘光瞥見叫做“葉林生”的長發青年。
    後者雙目無神,嘴唇輕顫,似乎是在念叨什麽咒文。
    齊斯感到自己的右手小指處便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觸電似的直入骨髓。
    他挑起眉梢:“前夜的夢境中,你也保持清醒,卻裝作神智不清,握住我的手。傀儡絲是在那時候種下的,是嗎?”
    “猜得不錯,可惜已經晚了。”陸黎溫和地笑笑,打了個響指。
    齊斯感覺自己好像忽然被扼住了喉嚨,一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身體不再屬於自己,從骨節到肌肉再到思維都如同久未上油的零件般滯澀異常,乃至無法與神經建立聯係。
    他隻能維持著端坐的姿勢,像雕塑一樣被固定在椅子上,生無可戀地看著陸黎站了起來。
    戴金絲邊眼鏡的年輕人彎腰投下一簇細長的黑影,將手中的書放入齊斯懷中。
    他詭異地笑著,卻是輕輕歎了口氣:“我很抱歉,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這段劇情,寫出來的時候我真的挺忐忑的,明後天我估計是不敢看後台了……溜了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