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雙喜鎮(四)招魂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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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嫂的話語中,催促意味很濃,還夾雜著絲縷可感的惡意。
    齊斯若無所覺,垂下眼簾,故作惶恐道:“徐嫂,您管自己收碗筷吧,不用管我,我吃個饅頭就夠了。”
    “房間裏不能留食物。”徐嫂含糊地說了一句,拎著桶走到齊斯麵前。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古怪,她補充道:“剩菜什麽的都得收掉,不然會長老鼠。”
    “我會吃完的。”齊斯的口齒因為含了饅頭變得有些不清楚,反而讓他的話音聽起來誠摯了許多,“就這麽點饅頭,怎麽會剩下?徐嫂,不知您能不能再給我留個饅頭,讓我當夜宵吃?”
    徐嫂不言不語,拒絕的態度無比鮮明。
    齊斯失望地咽下了手裏的饅頭,然後小口將饅頭皮吃了下去,最後在徐嫂盯視的目光中,把事先藏在口袋裏的一小塊饅頭也放進木桶。
    玩家們饒是再遲鈍,經過這一遭也意識到食物有問題了。晚餐就數杜小宇吃得最多,這會兒他原本黝黑的臉色白了好幾個度,蠟黃一片。
    徐嫂前腳剛走,他就急聲發問:“齊哥,晚餐有問題是不是?到底是什麽情況?”
    齊斯悶笑一聲:“吃不死人,應該算個線索。”
    杜小宇鬆了口氣,豎起耳朵等待下文,卻見青年從背包裏抽出一塊手帕,不緊不慢地擦幹淨了嘴角的饅頭渣,又翻了一個麵,擦拭起手上的油漬來。
    他的心再度提了起來,緊張了半分鍾,齊斯才慢悠悠地拿起手機,點進照片界麵。
    杜小宇隻見相冊裏多出了一張照片,赫然是對徐嫂腰間的鈴鐺的特寫。
    “齊哥,這是……”
    “剛剛偷拍的。”齊斯熟練地進入瀏覽器,選中圖片,識圖搜索。
    這次的結果不再是猙獰恐怖的鬼新娘,而是一個詞條。
    【招魂鈴:引陽魂出體,帶陰鬼還陽。陰陽本無界,鈴響歸玄黃。】
    尚清北伸過頭來:“看來特定物體的照片也可以搜索出有用的結果,不一定要是徐雯發過來的照片。”
    劉丙丁指著詞條,甕聲甕氣地說:“神神叨叨的,陰啊陽啊的,說這麽玄乎,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李瑤沉吟道:“這個副本是如何設定的我不清楚,不過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個記載。”
    她停頓了一秒,悠悠講述:
    “王生立誌考取功名,在京都滯留十八載,終於高中。回鄉後,他才知道自己的發妻在半年前就已亡故。他既悲傷又悔恨,一個遊方道士可憐他,贈予他一個鈴鐺。”
    “王生將鈴鐺佩在身上,鈴鐺一響,他看到妻子死而複生,音容笑貌和生前一般無二,灑掃庭除,做飯煮茶,和記憶中一樣賢惠。他起初還疑心妻子是鬼,但相處久了卻發現妻子有呼吸和心跳,完全是活人的樣子,便打消了疑慮。”
    “他將妻子帶到京都,一直沒有孩子,卻也不曾納妾。兩人如是恩愛地生活了七年,最終一同無疾而終,成了一段佳話。”
    尚清北將懷裏的詞典放到一邊,摸著下巴分析:“妻子是鬼,但是因為招魂鈴的作用表現得和活人差不多。由此可以推知,徐嫂也是鬼……”
    “傻子都知道這鎮上沒幾個活人,徐雯不都說了嘛。”杜小宇煩躁地打斷,“重點是那飯菜到底是怎麽回事?”
    尚清北之前就對杜小宇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感冒,這會兒沒好氣地接下去說:“不是很明顯麽?飯菜不是給人吃的,隻是因為徐嫂身上有招魂鈴,我們才沒看出端倪。她之所以要將剩飯剩菜收走,就是怕離開了招魂鈴作用的範圍,暴露問題。”
    “啊?那我們還吃嗎?”
    “吃啊,不吃會餓,吃了又不會死。王生吃了七年都沒事。”尚清北說完,再度抱起詞典,翻開第一頁從“abandon”開始念了下去,就差把“我有厭蠢症”五個字寫臉上了。
    杜小宇一臉不爽:“行,行,我再拍幾張照,看看有沒有其他線索,總可以了吧?”
    他說完,從齊斯手中接過手機,朝四麵八方拍了起來。
    劉丙丁陪著笑說:“兄弟辛苦你了,我們也都別閑著,整間房間都搜一遍吧。”
    玩家們分散開來,搜查起房間的各個角落,從床褥摸到枕套,翻找得格外仔細。
    齊斯背著光,將先前擦拭過唇角的手帕展開一個麵,潔白的布料上赫然零星點綴著斑斑點點的血跡,像是用針紮破了皮膚,再印上去的一樣。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紅色的綢帶和窗花勾連成一片,像是血液匯成的海洋。
    齊斯隨手將手帕迭好,塞進另一邊的口袋,才起身走到窗前,望向西邊的廂房。
    叫作“喜兒”的新娘子正坐在窗邊,用手抓起一把把的肉和素菜,野獸似的往嘴裏塞,神誌明顯不大清明。
    是傻子,還是瘋子?不過這兩種在此情此景下似乎沒什麽區別。
    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孤女,被“幸運地”選中,轟轟烈烈地嫁出去,用來取悅喜神娘娘……
    齊斯相信,人都是利己的,能落到一個這樣的女孩頭上的,怎麽都不會是好事。
    他又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就又低下頭觀察起窗台來。
    窗台的構造頗為獨特,木質結構凸出一塊,構成一個尖角,要是不小心磕上去,大概率要出血。
    聯想觸動了視覺,齊斯注意到那暗黃色的木塊上有著團塊狀的褐色。
    他從手環中抽出刀片,刮了點下來,挑到眼前細看,不多時便有了判斷:“這裏有血。看樣子這間房間死過人啊。”
    “這咋整?”劉丙丁最顯殷勤地湊過來,嘟囔道,“我們住這兒,晚上不會遇到啥吧?”
    他說著,又將一麵化妝鏡遞到齊斯麵前,說:“齊哥,這是我剛才在枕頭下找到的,會不會有什麽用?”
    剛經曆過手機事件,這會兒他恨不得把發現的所有東西都上交,用來洗脫“屠殺流玩家”的嫌疑。
    齊斯接過鏡子,打量了幾秒:“這個副本的時長不出意外是七天,現在才第一天,按照我的經驗,以搜集線索為主,死亡點還要再往後放放。”
    他一本正經地胡扯著根本沒有的經驗,其他四人不疑有他。
    李瑤指著化妝鏡,遲疑地說:“這是比較新的一款,配有LED燈,似乎不屬於雙喜鎮,應該是徐雯留下的。”
    “看來是個重要線索。”齊斯頷首表示認可,隨後將化妝鏡遞向劉丙丁,“你找到的,收著吧。”
    “這……不好吧?”劉丙丁心知副本裏的重要線索向來牽扯著危機,遲疑著不肯接鏡子。
    尚清北一直隱在陰影中,無聲地觀察著幾人,此刻適時開口道:“劉丙丁的嫌疑還未洗脫,還是齊文你保管吧,能者多勞,我們也都放心。”
    “那行,我暫時先收著。”齊斯像是沒聽出話語中的擠懟,灑然一笑,回身將化妝鏡擱到床上,“時間不早了,剩下的搜查明天再說,大家早點休息吧。”
    杜小宇也將手機塞到枕頭底下:“那我先關機,明天再拍。”
    天色已經暗了,廂房裏沒有燈也沒有蠟燭,玩家們陸續上了床。
    齊斯睡在最中間那一張,杜小宇和劉丙丁占據了他身邊那兩張床。
    李瑤靠牆睡,尚清北則挨著杜小宇,另一邊是張空床。
    玩家們都不熟,也深知晚上睡不著意味著危險,因此沒人夜聊,都各自裹了棉被,蒙住頭,盡力醞釀睡意。
    隻剩呼吸聲的靜謐中,齊斯把玩著手中的化妝鏡,研究自己的臉。
    雖然他在遊戲空間裏把自己畫得亂七八糟,但不知為何,鏡中呈現的竟是他原本的臉,不過灰暗了些,乍看和報紙上的照片別無二致。
    難怪杜小宇能一眼認出來。
    齊斯摸著自己的臉,粗糙的皮膚和胡茬在指腹下觸感鮮明,鏡中形象的皮膚卻依舊光潔平滑。
    他差不多確定了,在這個扮演類副本中,他的外貌發生了改變,在NPC眼裏恐怕是另一副模樣。
    隻是不知為何,玩家之間依舊能看到彼此最原始的形象,說不好是“魂穿”還是“身穿”,搞得不倫不類……
    齊斯忽然想到了一個很哲學的問題:
    已知NPC和玩家眼中的玩家的形象是不同的,那究竟哪個形象才是真實的呢?
    如果玩家看到的形象為真,那麽“民俗調查員”、徐雯親友的身份就立不住腳了。
    如果NPC看到的形象為真,詭異遊戲為什麽要多此一舉扭曲玩家的視覺呢?
    就這麽漫無邊際地思考著,天色一寸寸暗了下來,很快便連亙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黢黑。
    玩家們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逐漸變得平緩,所有人都入了夢境。
    齊斯躺在床上和衣而臥,感受著房屋中其餘四人略顯擁擠的氣場,忽然煩躁得睡不著了。
    他生無可戀地瞪著天花板,一瞬間開始後悔搶占領導者地位了。
    果然,他和陸黎或者說“傀儡師”是不同的,無論何種情況,他都一如既往地討厭人群……
    ……
    後半夜,尚清北翻來覆去,睡得並不踏實。
    夢裏亂七八糟,一會兒是被模樣猙獰的鬼怪追殺,一會兒又是坐在考場上,一道題也做不出。
    糟糕的回憶陣陣反芻,他迷迷糊糊地從夢境中醒來,接著就聽到震天的呼嚕聲。
    借著迷蒙的微光,他看到身邊的杜小宇張著嘴,打著鼾,口水流了一攤。
    尚清北自詡是能在詭異遊戲中掌握主動性、謀取好處的聰明人,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杜小宇這種對未來沒規劃、成天混日子的蠢貨。
    他在心裏用“烏合之眾”的概念將幾位臨時隊友品評分析了一波,才抽搐著嘴角翻了個身,眼不見心不煩。
    不想另一麵也睡了個人,大睜著眼,麵朝著他,似乎正盯著他看。
    大腦宕機了一秒,尚清北幾乎立刻清醒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一邊是杜小宇,一邊是一張空床,怎麽可能兩邊都有人?
    危險預警瘋狂跳動,他下意識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光線的映照下,他看清了眼前那個人。
    那是個穿紅色嫁衣的新娘子,看五官極為年輕,搽了一層厚粉的臉白得嚇人。
    尚清北張開了嘴,就要叫出聲來。
    那新娘子卻將食指豎在唇間,顛來倒去地說:“喜兒怕……喜兒躲一會兒……”
    喜兒?
    尚清北想起了徐嫂的隻言片語:‘喜兒她這裏有點問題,天生的。’
    原來是那個將要出嫁的、腦子有問題的孤女啊。
    晚飯的時候就亂跑,嚇了他一跳;這會兒竟然又亂跑,還跑進房間裏了;都不知道管管好的嗎?
    尚清北腹誹著,但到底人在屋簷下,不好多說什麽。
    他挪動了一下睡姿,變成仰躺的姿勢,就要再度閉上眼養精蓄銳。
    卻忽然有一束光從身側照過來,打在喜兒身上,連帶著他的眼睛也被晃得難受。
    眼角的餘光順著那束光看去,正看到從紅嫁衣下露出的青黑色的手爪。
    尖而長的指甲通體黢黑,和傳說中的僵屍別無二致。
    ——喜兒是鬼怪!
    一個結論在腦海底部炸響,一秒間便侵吞了所有強行維持的鎮定。
    恐懼到了極致,反而發不出聲音,叫喊聲卡在喉嚨裏,滾動成“咯咯”的聲音。
    尚清北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動彈不得,隻能小幅度地、本能地移動視線。
    他看到,齊斯不知何時從床上坐了起來,正舉著打開LED燈的化妝鏡,充當照明。
    剛剛那束光的來源有了解釋,尚清北也顧不得臉麵和自矜了,連忙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同樣在夜間醒來的青年。
    後者好像完全沒留意到異狀似的,麵色沉靜如井水,舉著光源下了床,閑庭信步地走了過來。
    “既然已經醒了,就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吧。”齊斯說著,伸手拽起愣在床上的尚清北,不由分說地將他往門外拖。
    言語和動作太過理所當然,完全不像是在夜間驚覺,遇到鬼怪後該有的反應。
    十分可疑!
    尚清北如夢初醒,連忙抽回手,手腳靈活地縮回床頭。
    他從枕邊拿起英語詞典舉在身前,警惕地瞪著眼前人:“伱是人是鬼?”
    背著光的青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半晌後了然一笑,讚許道:“警惕性不錯。”
    接著又吐出四個字:“詭異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