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十一)“今夜無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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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47……”
    黑暗中,一聲聲飄忽的呢喃自頭頂響起,語速越來越快,連在一起,倒像是在喚齊斯的本名。
    齊斯閉著眼安靜地平躺,沒有出言搭理的打算,無奈那聲音不依不撓,起初還隻是在上鋪響著,不多時便到了他耳邊,吹來絲絲冷氣。
    齊斯不動聲色地將手覆蓋在枕邊的命運懷表上,緩緩睜開雙目。
    “熄燈”後全世界都沒有光,他本以為在失去折射後,他什麽也看不到,不想剛睜開眼,就和一張人臉看了個對眼。
    那張人臉的脖根掛在上鋪的圍欄邊緣,頭顱誇張地下垂,著色不均的黑灰色皮膚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傳統的潑墨畫。它的臉龐像要滴下水漬般凹凸不平,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齊斯看。
    在發現齊斯也在看它後,它幽幽念道:“愛說謊的壞孩子,是你害死了我們,是你害死了我們所有人……”
    齊斯看了眼係統界麵上“熄燈後禁止在寢室裏夜聊”的規則,抿了唇不發一言。
    在那張人臉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中,他瞪著眼看上鋪的床板,漫無邊際地腹誹:鬼怪犯規難道不會受罰嗎?真是雙標呢……
    又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人臉更進一步的行動,齊斯就著握住命運懷表的姿勢側了側身子,伸頭看向陳立東的床位。
    那裏是一片仿若能吞噬一切的漆黑,什麽都看不到,就好像什麽也不曾存在過。高飽和度的黑色塗滿了整個世界,隻有鬼怪的形影清晰可見。
    陳立東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不知是聽不到鬼怪的絮語,還是不敢吱聲。
    右側響起輕柔的呼吸聲,齊斯翻了個身,看到原本空蕩蕩的床位上,不知何時躺了個人。那人瘦得像一具幹屍,頭顱卻是滾圓的,脖子扭曲了九十度,也大睜著眼注視著齊斯。
    齊斯沉默著和那隻鬼對視兩秒,見對方同樣沒有動作的打算,索性背過身去,再度閉上了眼。
    已知二十九個玩家被分到十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五個床位,那麽必然會有空床位出現。現在差不多可以推測出來,夜晚的驚嚇點在於空床位會長出鬼怪,遇到類似情況的必然不可能隻有他一人,總不會是必死的局麵。
    哪怕真要出事,房間裏還有個睡上鋪的陳立東呢。相比之下,他睡在下鋪,怎麽都該比陳立東跑得快。
    “嗒、嗒、嗒……”
    走廊的遠處響起輕飄飄的哼唱聲,古怪的曲調中夾雜著幾聲腳步,以同一頻率的步調越走越近,不算響,卻很是清晰。
    門縫中漸漸滲進了光,隨著腳步和哼唱聲的逼近,光線在幾秒間從黯淡變作熾白。在亮度達到極點的那一刻,腳步聲停了,緊接著響起轉動門把的聲音。
    門被從外麵推開,屬於手電筒的強光直直打在齊斯臉上,久久停留。
    哪怕隔著眼皮,依舊能感受到光線的刺目,齊斯閉著眼,死死盯著係統界麵上的文字,眼珠維持一動不動的狀態。
    似是相信他睡著了,強光終於移開,又向四麵八方掃了一圈,才調轉方向,退了出去。
    “哢噠”一聲,門被關上。輕巧的腳步“趿趿”地走遠,又在下一扇門前停留,如法炮製地推門。
    齊斯無聲地掀起眼皮。
    借著從門縫中滲入的微光,他看了眼命運懷表。時針指向12,分針才過整點一格。
    剛才他經曆的無疑是規則裏提到的查寢,第一次查寢已經過去了,還剩下淩晨四點那一次……
    齊斯又翻了個身,看向對麵的床位。晦暗的光線下,上麵的鬼怪已經不見了,留下一張空蕩蕩的鐵床板。
    而在光線盡數消弭,世界重歸黑暗之際,詭異的人形再度顯影,維持著先前的姿勢,靜默地凝望前方。
    ‘鬼怪隻會在黑暗中出現麽?還是……隻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鬼怪?’
    齊斯胡亂地猜測著,闔上雙眼,瞑目醞釀睡意。
    他不覺得和鬼怪共處一室是件可怕的事兒,小時候他經常拽住各路鬼怪和它們談心,或者搞一些雞飛狗跳的惡作劇,整得公寓樓周圍的鬼越來越少。縱然他已經過了最討人嫌的年紀,也依舊不怎麽忌憚普通的鬼怪。
    相較而言,在鬼怪明顯無法造成傷害的情況下,因晚上休息不足而影響第二天的行動才更加致命。
    寂靜中,齊斯一寸寸地撫平自己的思緒,將呼吸拉得綿長,忽然就覺得有些冷了。
    寢室裏沒有被子和床墊,他起先以為這裏是熱帶氣候,也不是不能湊合;結果沒想到入夜後,身遭的氣溫會下降到能令身體感到不適的程度。
    希望副本裏不會有感冒的設定……齊斯打了個哈欠,懨懨地將自己蜷成一團,卻睡意全無。
    一種怪異的撕裂感像藤蔓一樣將他纏絡,明明肉體疲憊到極致,精神卻清醒異常。活躍的思維跳躍著進行無效的思考,在腦海底部彈出一幅幅奇詭的無意義圖景,掀動得他整個人都煩躁起來。
    縱然如此,他還是盡力將呼吸放平放緩,做出一副迷迷糊糊,隨時要睡過去的樣子。他的呼吸越來越輕,直至幾不可聞,在靜謐中似乎睡得很是安寧,連夢都是一派祥和。
    上鋪,陳立東輾轉反側,怎麽也無法入眠。
    他聽著下鋪齊斯翻了兩個身,便安靜下來,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睡不著應該是受到了副本機製的影響。
    規則上沒說夜晚必須留在寢室,且安排的兩次查寢之間有四個小時的空檔,簡直是明牌告訴玩家,可以在這段時間搞事。
    而在查寢過後,NPC很快入睡,無疑是給他提供了方便——他不用擔心被告發。
    陳立東又躺了十分鍾,確定齊斯真的已經睡熟了,才翻身下床。
    年久失修的梯子在他踩上去後,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響動。他身形一僵,連忙停止動作,就著掛在梯子上的姿勢看向齊斯的方向。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他自然什麽都沒看到。好在,齊斯的呼吸依舊平緩,沒有要醒轉的跡象。
    陳立東不敢耽擱,幾步下了床,踩上球鞋後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口。
    是的,他想在夜裏出門探查。
    如果是在以往,他定不會這樣以身犯險。但這是他最後一個考核副本,再不刷表現分就來不及了。
    更何況,在無法入眠的機製下,保不齊還有別的玩家會生出探查的心思,他要是手慢了,將會在信息量上陷入不利。
    陳立東又回頭看了一眼,確定房間中沒有任何異常了,才輕輕轉動門把,推門而出。
    他反身將門再度合上,摸著黑向樓梯口走去。
    房間內,齊斯聽著陳立東的腳步漸漸遠去,在心底默數著秒數。
    又數了十分鍾的時間,確定陳立東已經走遠了,他才從床上起身,無聲無息地出了門。
    他本就存了在夜間搜集線索的心思,畢竟辦公室這個重要地點,白天大概率有梅狄娜女士守在裏麵,無法進行細致的搜查——要搜隻能等晚上。
    隻是在他最早的計劃裏,夜間行動這種有風險的事兒,怎麽都得留到第二天,等有愣頭青趟過雷再說。
    但在發現自己和陳立東同樣睡不著後,他很快意識到,夜裏無法入眠並非偶然,可能是這個副本的設定之一。在睡不著的情況下,定會有不少人像陳立東那樣出門搜證。
    在所有人都行動時,他要是放棄了行動,便會失去先手優勢,大虧特虧。
    而既然有人墊背,行動的風險似乎也不是那麽高……
    走廊間不像寢室裏一樣是全然的漆黑,微弱的光線散佚在虛空中,瑩瑩地照亮場景的輪廓。
    齊斯將人皮假麵收回道具欄,頂著自己原本的臉,往樓梯口的方向走。
    過道上,絲縷的血腥氣從一扇鐵門後逸出,昭示死亡的預警。
    齊斯頓了頓腳步,饒有興趣地瞥了一眼氣味傳來的方向,隔著門什麽也看不到。
    考慮到撬門進去看熱鬧的性價比太低,他自感無趣地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
    4號寢室中,薑君玨坐在床邊,叼著一根煙,看著地上死相淒慘的屍體出神。
    死去的玩家叫做孫林,是個沒有公會背景的自由玩家,在和他分進一個寢室後,嘴上說了好多漂亮話,無非是希望能借由他加入聽風公會。
    薑君玨打著馬虎眼應付了過去,雖然被纏得有些煩躁,但也並不怎麽厭惡對方的行徑。
    孫林這種人他見得多了,本身沒有實力,也沒有謀求提升的勇氣,隻想著背靠大公會,得過且過地活下去。
    這沒有錯處,誰不想活下去呢?生存麵前,再是油嘴滑舌,再是委曲恣睢,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露出這樣的醜態,又有什麽立場笑話別人呢?
    薑君玨一向與人為善,因此直到熄燈,孫林都天真地以為他靠著幾句寒暄,便混了個臉熟。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在度過這個副本後,將分道揚鑣、再也不見。
    但意外發生了。
    熄燈後,空床位上現出了鬼怪的影像。上鋪的孫林好像聽到了什麽,驚恐地大叫起來。
    “我沒有違規!我什麽都沒有做!你們不要過來!”他大吼著辯駁的話語。
    薑君玨沉默地聽著,心裏一沉,知道:這人完蛋了。
    果不其然,孫林翻過欄杆,從上鋪摔了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血腥氣轟然炸開,薑君玨戴上夜視鏡,看到孫林四肢扭曲地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饒是這樣,他也沒有立刻死去。
    在發現薑君玨在看他後,孫林吃力地向薑君玨爬去,伸出血淋淋的手求薑君玨救他。
    薑君玨沒有出聲,隻後退了一小步,傳達拒絕的態度。
    孫林的身上裂開一道道血痕,像是有什麽深埋在他體內的東西要破土而出。一朵朵金黃色的小花從血管中綻開,又快速地落下花瓣,覆蓋住鮮血淋漓的軀體。
    在意識到薑君玨沒有施救的想法後,孫林口中的哀求變成了對見死不救者的詛咒。
    他依舊在呼救,卻失去了求救的對象,而發出一種刻入本能的不甘於死去的哀嚎,向蒼天或者神明祈求奇跡,並將恐懼和痛苦全盤喊出。
    薑君玨冷靜地觀察著孫林的死狀,看著黃色的蝴蝶從血管中拱出,振翅飛了幾秒便死去,和花瓣一同謝落。
    他看著孫林的掙紮歸於平靜,聽著他的叫喊陷入寂靜,從懷裏摸出一支煙,點上。
    黃色的花朵一簇簇從死亡中開出,又化作墳土將屍體掩埋。嫋嫋的煙氣中,一種沉寂的孤獨感填滿了整個房間。
    薑君玨含著煙抽了一口,從始至終沒發出任何聲響。
    他其實有辦法救孫林,他身上有不少保命道具,替死的、救命的,都拿得出來。
    但他從沒有義務救一個陌生人,尤其是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道具很貴,而人命不值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