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紅楓葉寄宿學校(完)“你會如何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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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線任務已完成】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響起,為梅狄娜女士的死亡蓋棺定論。
    色厲內荏的黑衣女人向後倒去,火星燎上皮草的刹那便連亙成火海,在屍體上肆意流竄,貪婪地舔舐過每一寸皮肉,留下烏黑的焦炭。被蒸出的油脂滴落到地上濺起白煙,火燒骨頭的“嘎吱”聲漸漸湮沒於風聲。
    三代人的仇恨和詛咒就此終結,歸於一場人為的大火。
    張藝妤恍恍惚惚地環顧一圈,看著向四麵八方湧動的火焰,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
    她雖然不知道通關副本的提示為什麽還沒有出現,但清楚地知道被火燒灼的滋味並不好受,且大概率致命。
    火是從廚房開始燃燒的,經過藤蔓和蘑菇的傳導,一路蔓延到四層高的水泥樓。在冰冷幹淨的水泥地上,火勢的傳播有所減緩,因而從水泥樓大門前到墓園之間的路程尚未被火海吞沒。
    張藝妤不再猶豫,拔腿向墓園的方向跑去。
    ……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廢棄禁閉室中。
    玩家們等了半分鍾,依舊沒等到通關副本的提示。
    說夢一個箭步衝到齊斯麵前,使勁晃了晃他的肩膀:“司契,這是什麽情況?怎麽又卡了?”
    齊斯歎了口氣:“我又不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不要出了什麽事都覺得是我幹的啊……”
    頂著兩人狐疑的目光,他摩挲著下巴猜測:“也許是有一部分世界觀還沒有破解,也許是這個副本還有一部分劇情想向我們呈現,誰知道呢?”
    兩秒的沉默後,說夢煞有介事地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老薑還在紅楓葉寄宿學校那邊。根據以往的經驗,這種雙線並行的副本,到最後總要給所有玩家一個會合的機會。”
    常胥接話:“張藝妤也在那邊。”
    齊斯的笑容古怪起來,在晦暗的光影下看不分明,連是否笑了也不甚清晰。
    他終究沒有將他那不合時宜的幽默感宣之於口,隻淡淡道:“待會兒恐怕還得勞煩二位背我一下。”
    ……
    【主線任務已完成】
    紅楓葉寄宿學校,薑君玨被係統提示音驚動,後知後覺嗅到了煙味。
    他推開門,看到彌漫走廊的濃濃黑煙,結合係統提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推測出:有人找到了正確的通關道路,先他一步執行,為此放了一把火。
    薑君玨向樓梯口衝去,又被衝天的火舌逼了回來。唯一的逃生通道被封死,他儼然被困在三樓走廊中。
    眼下似乎正逢死局,薑君玨卻向來不見棺材不落淚。過去十年,他在簡單副本中混過日子,也認真通關過新副本,遇到的危險情況不知凡幾,早已練就超乎常人的冷靜。
    像他這種層次的玩家,身上多的是保命道具,一個道具就是一條命,在用完前沒那麽容易見到死神。
    薑君玨一麵從蛇皮袋中取出毯子裹在身上,防止被火星濺到,一麵在腦海中排查一條條生機。
    他記得,有一間寢室似乎有一扇窗戶……
    ……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禁閉室門口,常胥握著命運撲克站在前麵,說夢背著缺胳膊少腿的齊斯跟在後頭。
    滿地落葉的楓林不知何時燃起了大火,獵獵的火光卷著成片的紅楓葉,在濕漉漉的泥土處止步。
    一道道扭曲的人影於大火中蜷曲,蹦蹦跳跳地圍成一圈,唱起曲調古怪的歌謠。
    “好孩子不想吃飯隻能吃土,
    壞孩子的身上長滿了毒蘑菇。
    神明在爛掉的蔬菜裏生長,
    死者的床頭盛開黃色花骨朵。
    在黃蝴蝶飛來的那天之後,
    所有人都死掉了,埋進土裏。
    孩子們的墳頭寸草不生,
    這一切都是女巫的詛咒。”
    一聲聲歌聲中金色的蝴蝶在火焰上翻飛躍動,又散作星星點點的業火。紅衣的身影在火光中生長,當空炸開橘紅色的流焰和花瓣,神回過頭來,齊斯看到了自己的臉,像又不像。
    空氣在炙熱的火苗周圍蕩漾開明滅的波紋,灼灼的火光將三人的麵色照得橙黃如鍛。
    說夢盯著火場,自言自語:“我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何忽然就著火了?”
    沒有人回答他,他也不再問了,取下耳朵上別著的那根煙叼起,伸向半米開外的火焰。
    一下子沒點燃,他又向前一步,將煙伸得更近了些。
    齊斯趴在說夢背上,感受著噴薄到身上的熱度,默默從口袋中摸出打火機,懟到說夢臉上。
    “謝謝兄弟!”說夢點上了煙,將打火機揣進口袋,長長地吐出一口心滿意足的煙氣。
    “唉,下次得記得隨身帶火。打火機一般都放在老薑那處,誰知這副本會將在下和他分開……”
    ……
    紅楓葉寄宿學校,薑君玨成功在火勢吞沒整棟樓前落地,抽出辟邪劍橫在身前,眯起眼觀察四周。
    整個世界像是一副墜入大火的畫作,從邊緣處開始扭曲變形;焦黃的色彩在天地間蔓延,為所有景象蒙上一層老照片的濾鏡。
    空氣溽熱如蒸,遊蕩在大地上的鬼影盡數在橙黃的底色上消散,隻剩下通向墓園的道路未被火焰吞沒。
    被燒灼得開裂的水泥樓不堪重負,在背後轟然坍塌,不甘的煙塵凝作亡靈的手臂,張牙舞爪地去抓過往生靈的腳踝。
    薑君玨一手握著辟邪劍,一手執不久前從陳立東身上搜出來的白刃,不由分說地劈碎所有伸向他的鬼手。
    踏著一地散落的灰泥,他向墓園狂奔,踩碎一地花和蝴蝶的屍體,穿過被火光映得金黃的花海。
    成百上千的慘白墓碑沉默地林立,隻有一個挖開的墳包旁蹲了一道綠衣女孩的身影,正是張藝妤!
    女孩已經將一隻腳邁進了棺材裏,看樣子正準備躺進去。
    饒是缺少關鍵線索,薑君玨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行動先於思維做出反應,他舉起長劍,刺向張藝妤的後心……
    ……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大火燒盡滿地楓葉,稀稀落落地熄滅,隻餘一片焦黑的土地。
    常胥捏著紙牌前行幾步,在一處凹陷前蹲下,伸手刨開上麵的浮土,裸露出一個銀白色的鐵盒。
    鐵盒通體鋥亮,全無被燒灼過的痕跡,靜靜地躺在瘡痍中折射殘餘的火光,瑩瑩地映出天空的圖景。
    說夢也背著齊斯走過去,俯身打量:“這裏麵似乎裝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常兄不妨打開看看。”
    不用他提醒,常胥已經用雙手抓住盒底與盒蓋,向兩個方向使勁一拔。
    一下子沒拔開,他在指間凝出幽幽藍光,就要對著盒子來上一下。
    旁白聲適時響起,沙啞低沉,帶著居高臨下的悲憫。
    【你們隻是這片土地的過客,無論使用什麽方法,都無法打開這個盒子。】
    【隻有那些親曆者、受難者、懺悔者,才有資格將盒子打開,揭開那一段早已被掩埋的曆史。】
    【相信你們已經猜到了,這個盒子裏存放的是紅楓葉寄宿學校和原住民愛心基金會的罪證,真相遠比伱們知道的更加可怕,且流毒至今。】
    【這些內容一經公開,必然會在世界上引起軒然大波,也許可以救那些還在被欺侮壓迫的原住民於水火,也許會導向不必要的混亂,平添更多死傷,誰知道呢?】
    【那麽,是把盒子送到墓園,公開這些罪證;還是將盒子埋回地裏,粉飾虛妄的安寧?】
    【現在,你們有選擇的權利,並有充足的時間用來思考答案。】
    齊斯至此明白,為什麽主線任務已經完成了,副本卻還沒有結束。
    ——估計和市麵上的劇本殺一樣,想搞一出讓玩家自己選擇結局的形式主義。
    究竟是公開真相,還是粉飾太平?
    這看起來是個不成問題的問題。揭露罪惡,懲戒罪人,發揚遲到的正義,所有宣揚普世價值觀的文藝作品都是這麽演的。
    常胥抱起盒子,就要向墓園走去。
    “慢!”說夢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攔,差點把背上的齊斯抖下來,“在下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遊戲說得很清楚,選擇公開可能會導致混亂和死傷……在下懷疑,這個選擇和‘門’有關。”
    他顧不得避諱齊斯,語速極快地分析下去:“根據我們會長的推算,‘門’的開啟就在今年,已經開啟了也說不定。任何副本都有可能在我們一個不經意間,以我們為媒介入侵現實,無論如何還是小心為上。”
    齊斯結合語境,猜測說夢所言和他能將遊戲道具、詭異事件帶到現實有一定關聯,並且大概率是那種雖然被論壇屏蔽,但公會內部大多知曉的秘密……
    他一動不動,繼續裝死,同時下定決心,等出去後得想辦法在大公會裏安插些“眼睛”。
    常胥沉默了片刻,問:“你有多少把握,確定這個選擇會導致詭異入侵?”
    “沒有把握。”說夢坦然承認,目光炯炯,“也許99%不會發生,但哪怕隻有1%的概率,一旦發生就是誰也不願意麵對的災難。與其承擔把事情搞得更糟的風險,不如維持現狀。”
    常胥注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陳述:“我知道基金會一直延續到現在,且在聯邦的背書下肆意攫取平民的利益,為上層做一些灰色地帶的髒事。公開那些罪證,造成動亂在所難免。”
    說夢早在砸碎玻璃櫃前就關了直播,卻還是不由叫道:“常兄,你直播關了嗎?這是能當眾說的事兒嗎?”
    常胥說:“直播在我挖出鐵盒子後就自動關閉了。”
    齊斯知道,詭異遊戲自動關閉直播,就是想讓玩家在毫無道德負擔的情況下做出最符合真實想法的選擇。
    這看似是對玩家的縱容,實則是一種居心不良、滿懷惡意的拷問:
    你真的如你認為的一樣正義嗎?
    在你內心深處,旁人的命運究竟有多少重量,值不值得你為了拯救不相幹的人,背負可能存在的更大罪責?
    常胥垂下眼,繼續說了下去:“公開那些罪證,造成的影響也許隻是權力更迭之際的混亂和謀殺,但卻能改變現狀,可能拯救更多的人。未來會怎麽樣我並不確定,我隻知道現在的世界並不好……”
    樸素的善惡觀,短視的直覺導向,這樣的回答並不令人意外。
    齊斯忽然很想笑,並且也確實這麽做了。
    他抬眼看了看被餘燼染得橘黃的天空,笑著提議:“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我們三個人投票表決吧。”
    ……
    紅楓葉寄宿學校。
    大火已經燒到了墓園外圍,成片的花海淹沒在火光裏,焦黑的殘片隨著蒸騰的氣流飄飛。
    滾滾濃煙遮蔽了天空,熔毀的樹脂從炭黑的樹幹中滴落,嗆人的焦糊氣息蠕蟲似的鑽入口鼻。
    再來不及考慮其他選擇了,隻能賭一把,賭躲進棺材就是這個副本的生路。
    薑君玨將張藝妤的屍體拖到一邊,側身坐進棺材,笨拙地躺下,伸手去拉棺蓋。
    攜著血腥氣的風迎麵吹來,危險預警瘋狂跳躍,他瞪目,看到胸口開了一個血洞的女孩不知何時從泥濘中爬起,四肢並用地跪趴到棺材上方。
    女孩猩紅一片的眸子中沒有瞳仁,嘴角正不住往下滴著涎水,恐怖的氣息如有實質,肉眼可見不是活人。
    是鬼怪!張藝妤成了鬼怪!
    薑君玨饒是有不少保命道具,也不由悚然一驚,下意識從道具欄中抽出白刃,就要格擋。
    他終究慢了一步,在白刃劃到女孩腹部的刹那,女孩的利齒已經刺入他的喉管。
    這不公平。
    薑君玨想,從來沒有一條線索告訴他,玩家死後會變成鬼怪,他就這麽栽了,好生冤枉……
    【名稱:青屍皮囊】
    【類型:道具】
    【效果:……】
    道具欄中有微芒一閃而過,薑君玨的表皮泛著油漆質感的豔綠,好像擱淺在腐爛的死水中逐漸被青苔爬滿。
    張藝妤早便是不死的鬼怪,此刻被血腥氣刺激出了食欲,伏在薑君玨身上,大口地啃食起男人的血肉,忘我地吞咽。
    太陽般耀眼的火光照在一屍一鬼身上,為血腥的場景塗抹一層油畫的釉色,仿佛來自地獄的死神莊重加冕。
    薑君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靈魂和五感早在死亡發生的刹那就被抽離。
    一片迷蒙中,一副褪色的畫麵在他的記憶裏反芻。
    那個已經離開多時的會長曾中二兮兮地對他說:“小薑,天地為棋局,你我皆是棋子。我這一去,就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掀翻這諸神的棋盤。”
    他當時隻覺得無語,如今想來卻多有感觸,無奈又諷刺……
    ……
    原住民死難者紀念館,墓園中。
    常胥輕輕地將鐵盒子放在47號墓碑前,作為公開罪證的表示。
    說夢將齊斯往墓碑旁一丟,在一旁小聲逼逼叨叨:“在下可是投了反對票的,是迫於你們兩個的淫威,才不得不同流合汙……以後要是出了什麽問題,可不能來找在下。”
    是的,齊斯唯恐天下不亂,自然希望公開罪證,方便看聯邦的笑話。
    於是乎,兩票對一票,玩家們的選擇毫無懸念。
    【全部規則和世界觀已破解】
    【恭喜玩家通關團隊副本《紅楓葉寄宿學校》】
    提示音伴隨著禮花爆炸的聲音響起,所有罪惡與審判塵埃落定。
    說夢還在不滿地嘀咕,發表杞人憂天的看法;常胥垂手立在一旁不聲不響,看上去早已神遊天外。
    齊斯盯著常胥虔誠肅穆的後脖頸,狀似隨意地說:“常哥,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假設有一個瘋子想和你比賽殺人,在限定的時間內,誰殺的人多誰贏。你若贏了,將無事發生;你若輸了,他就會毀滅全世界。你會如何選擇呢?”
    常胥回過神來,歪頭看向齊斯,認真地說:“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如果再有人問我這種問題,就給出題人兩巴掌,看他發不發癲。”
    齊斯:“……”
    墓碑後的墳包中忽然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撞擊聲,像是有什麽人被關在裏麵,奮力掙紮。
    應該是紅楓葉寄宿學校那個時空的玩家過來了——會是誰?
    常胥和說夢不約而同地拿起家夥,懷著某種說不清楚的希冀,上前勤快地刨起土來。
    一鏟鏟泥土被掀起,在兩旁壘成小山丘,不過十分鍾的時間,棺材便完全裸露出來。
    兩人各握住棺蓋的一角,向上用力一抬。
    “咣當”一聲,棺蓋落地。
    滿身是血的張藝妤彈坐起來,臉色蒼白浮腫得如同在水裏浸泡多時的浮屍。
    在看到麵前三人後,她像是久不見天日、終於得救的人那樣,發出嚎啕的大哭。
    常胥上前扶起自家隊友,從背包中取出紙巾遞了過去。
    說夢則在看到張藝妤的那一刻僵住了身形,兩秒後才回過神來,頹唐地後退幾步,像是被抽掉了骨頭。
    沒過多久,係統提示音再度響起。
    【《紅楓葉寄宿學校》True End“語言、巫術與罪惡”已收錄】
    【三分鍾後自動傳送出副本】
    感謝常安大不易5000點幣的打賞,感謝大佬,大佬破費了!感謝紫槐墨羽2000點幣的打賞,感謝大佬的支持!感謝沒錢充起點幣、浮生安好卿如夢、雷普力甘特、口角詮釋父母、zadsyake、書友20220317174112934、澆灼的2張月票!感謝是桃心啊啊啊、書友20210301104144048816、不願遺忘、哈哈哈嗝鬼、北冥一蜉蝣、我有很多問號、Joystuck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