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小心兔子(十六)誰殺死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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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畫麵劇烈地震蕩起來,血色從視野的邊緣絲縷蔓延,混雜在霧氣中擴散成靉靆一片。
    翩翩飛舞的祈福帶在身遭環繞,潦草的文字瘋狂地刷新出來,如血絲般嵌入眼眶。
    【你殺死了玲子。】
    【你殺死了玲子。】
    【你殺死了玲子。】
    沒有周目提示,沒有結局旁白,好像被突如其來的故障緊急卡退,亦或者觸發了bug,導致遊戲崩盤。
    兔神町的場景被血流衝刷而去,那些血稀釋成薄薄的血膜,又被一陣風吹得消失無蹤。
    齊斯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場景凝固而色澤黯淡,周圍被灰白色的霧氣填滿。
    一道漆黑的人影攜著濃鬱的血腥氣從霧裏衝出,死死地扼住齊斯的脖子:“你殺了玲子……你竟然殺了玲子……”
    命運懷表的指針“滴答滴答”地走動,齊斯的眼中映出時鍾的輪廓,閃過血色葉片的幻影。
    他靜靜地注視來人,感受著對方冰涼的手指嵌入皮肉,窒息感在胸腔間蔓延,從頭到尾不曾掙紮。
    脖頸上的力度漸漸減小,那人後退幾步,露出一張血痕交錯的臉和其下扭曲彎折的四肢,如同散成碎肉後又拚接完整的屍塊
    “你應該救她的……但你卻殺了她……”人影喃喃地念道著,聲音像是在哭。
    齊斯抬起手,輕輕揩去脖頸上的血跡和髒汙,烏青的淤痕鎖鏈般猙獰地箍在皮肉上,昭示方才發生的危機事件。
    他輕笑出聲:“終於表現出不一樣的情緒了麽?看來你有自我意識,也能理解一些正在發生的事。
    “那麽陸鳴,你之前裝出一幅無知無覺的模樣,究竟是受到副本的限製,還是自欺欺人呢?”
    陸鳴體表的血痕絲縷消退,血跡斑斑的劉海下,是一張蒼白而普通的屬於中學生的臉。他似乎冷靜下來了一些,冷冷地盯著齊斯看。
    良久的靜默後,他自顧自地講述起來:“無數次輪回的嚐試讓我明白,我無論如何努力都救不了她。半個她被封存於過去,還有半個她淹留於現在。
    “神告訴我,隻有你們可以救她。我不能幹涉你們,不能殺死你們,不然你們不會再來。”
    齊斯知道,陸鳴口中的“神”想必就是那位倒黴的黎了,通過與已成厲鬼的陸鳴達成交易,構建一個副本將玩家塞進來,著實是兩頭通吃。
    他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我想不明白,深受兔神之害的你,為什麽還會相信其他邪神的許諾。”
    “這是最後的辦法,我願意賭一把。”陸鳴平靜地說,“玲子的情況不會更糟糕了,隻要能救她,我付出再多代價也無妨。”
    “真是令人感動的情誼啊。”齊斯的微笑中多了一絲諷刺的意味,“我忽然有點好奇,你想救的到底是兔神町的玲子,還是希望中學的玲子呢?”
    希望中學的玲子才是真實的玲子,是和陸鳴相識相知、陸鳴一次次想要拯救的那個;兔神町的玲子不過是一場幻夢,一個另辟的戰場亦或者模擬真相的沙盤。
    但在無數次嚐試和無數次失敗後,真與假、過去與現在的界限早已不再清晰。
    兔神町受到居民們愛戴、父親和兄長愛護的神無七郎,和希望中學被同學孤立、無父無母的陸鳴,如果能選擇,誰會願意做後者呢?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齊斯能夠理解這一點,如果換作是他,連救人的念頭都不會產生。
    但他不憚於將矛頭指向陸鳴的遊移不定,就像邪神抓住人心深處最脆弱柔軟的隱欲,誘人一步步深陷泥潭,墜入深淵。
    “其實,你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麽?”齊斯伸出食指輕觸自己脖頸處的淤痕,烏青擴散,邊緣滲出紫紅色的血漬。
    他喟然歎息:“我殺死兔神町的玲子,破壞了百年前的那場兔神祭,世界線由此改變,希望中學的玲子或將得救……
    “你對這樣的結局還有什麽好不滿的呢?為什麽第一反應是憎恨我,對我橫加指責呢?”
    青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不解,上揚的尾音似在發出循循的勸誘。
    陸鳴垂頭不語,身形一寸寸變淡虛化,邊緣片片破碎,如同玻璃般化作齏粉,散入空中。
    場景恢複了流動,消逝的色彩重新從腳下向四麵八方浸染,湛藍的天空、墨綠的黑板、淺黃的課桌,窗外傳來學生的歡聲笑語,和風吹動花草枝葉的沙沙聲。
    “陸鳴,不好意思我來晚啦。”門外響起玲子清脆的聲音。
    齊斯走過去,站在女孩身邊,微笑著問:“玲子,今天你怎麽到這麽晚?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玲子歎了口氣,說:“我想去找李老師問問,她和教導主任的爭執是怎麽回事;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和她說說你的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好像看不見我一樣,無論我怎麽說,她都不理我……”
    李芳看不見玲子麽?是為了防止鬼怪NPC自相殘殺,還是別的什麽緣故?
    齊斯問:“李老師是今天才開始不搭理你的嗎?她可能是剛和教導主任吵完架,心情不好,不想和學生交流吧。”
    “可能吧。”玲子低下頭,臉龐有一瞬間顯出兔麵的虛影,“但是其他同學問她問題,她都理他們的啊。她好像真的看不見我……”
    “這就有點奇怪了。”齊斯捏出一副感同身受的神情,皺眉道,“昨天你去找過李老師嗎?昨天她有和你說過什麽嗎?是不是產生了什麽誤會?”
    “昨天?我沒有找過李老師啊,上次主動找她是在一個月以前了……”
    “這樣麽?可能隻是她最近太忙了吧。”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食堂。
    因為到得比較晚,食堂裏的人已經很少了。打飯的窗口後,飯菜隻剩下一些邊角和湯水,食堂阿姨們挽著袖子,將空盆收到推車上,發出“咣當”的響聲。
    玲子打完飯菜後,坐到食堂角落的空位上,安靜地埋頭吃飯。
    齊斯照例拿了個空餐盤,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不過這次,他坐在了玲子對麵。
    “玲子這種人隻能一個人坐在角落了。”
    “沒有人會願意搭理她的,她怎麽還不去死啊?”
    “這種人早就該去死了,就該讓兔神收了她的命。”
    和第一天如出一轍的話語由身邊的學生們滿懷惡意地說出,他們好像完全沒察覺到齊斯的出現,像是上了發條的機械般,重複老生常談的台詞。
    世界的真實感一絲一縷變得稀薄,齊斯抓住一個臉色慘白、雙目烏黑無光的男生,一字一頓地問:“你看得到我嗎?”
    那男生的眼中有嫌惡之色一閃而過:“陸鳴,你有病吧?”
    周圍的議論聲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
    “陸鳴這種人隻能一個人坐在角落了。”
    “沒有人會願意搭理他的,他怎麽還不去死啊?”
    “這種人早就該去死了,就該讓兔神收了他的命。”
    漩渦中央的人從玲子變成了陸鳴——也就是齊斯,學生們絲毫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盡職盡責地說著更換過主角的台詞。
    “我聽說隻需要向兔神獻祭一個人,就可以實現任何願望,我們能不能把陸鳴獻祭掉,換我們所有人考上好高中啊?”
    “我已經找人將受詛咒的兔神像送給陸鳴了呢,他七天後就會死掉,我們的願望就會實現。”
    玲子的眼中流露擔憂的神色,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齊斯衝她不在意地笑笑,將食指豎在唇間一劃而過,起身走出食堂。
    玲子昨日的話語在耳邊回蕩:“總要有人遭受這一切的,這是命運的安排。”
    戲台已經搭好,劇本已經寫就,有一個所有人都討厭的孩子,將被其他孩子們共同獻祭給兔神,作為實現願望的籌碼。
    這個孩子可以是陸鳴,也可以是玲子,隻需要死一個人就夠了。
    如果死的是玲子,那麽陸鳴將活下去;而如果陸鳴死了,那麽玲子將幸存。
    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故事的最後陸鳴和玲子都死了,希望中學陷入七日的輪回,有一個陸鳴所化的厲鬼盤踞於此,一遍遍地拯救結局已定的玲子。
    兔神町同樣是一座這樣的戲台,與希望中學不同的是,即將被獻祭的是所有人都喜歡的孩子。
    玲子已經死了,被齊斯扮演的神無七郎殺死了;而在兔神祭那天,還將再死一個人……
    齊斯回到教學樓,在教師辦公室門前停步。
    離晚自修開始還早,學生們吃完了飯,都在教室外聚集,或是在走廊間來回散步,或是趴在窗台上聊著閑話,也有幾個調皮的男生追來趕去、推推搡搡。
    一切都是鮮活的、生機盎然的,喧鬧得好像上個世紀的招貼畫。沒有一個人的目光落在齊斯身上,好像分屬於不同的圖層,注定沒有交集。
    齊斯在辦公室的門上敲了三下,門後傳來一聲“請進”的話音,屬於李芳。
    齊斯推開門,並沒有隨手關上,而是任由它大開著,從裏麵可以聽到外麵學生的喧鬧,而外麵路過的人也都能看到裏麵的狀貌。
    李芳坐在辦公室後,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到底沒有讓齊斯退回去關門。
    她喝了口杯子裏的茶水,道:“陸鳴,你最近的作業正確率倒是有進步,但有同學向我反映,你拿刀片欺負同學,不知道是這樣嗎?”
    齊斯做出吃力回憶的樣子,半晌後輕聲說:“我今天確實用刀片裁過糾錯的紙張,可能沒有及時收好,嚇到同學了吧。”
    李芳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一邊批改手頭的作業,一邊問:“你來找老師,是想問什麽題目嗎?我看你沒有帶練習冊來,是作業上的問題嗎?”
    “不是。”齊斯不好意思地笑笑,“李老師,是關於檢討的事……我之前不敢當麵交檢討,所以托玲子幫忙將檢討交給您。
    “可是……我今天已經一整天沒有看見玲子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你的檢討我已經收到了。”李芳從抽屜裏抽出那張齊斯夾在作業本裏的檢討,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什麽,臉倏地白了下來。
    “你剛剛說什麽?你說你讓玲子幫你交檢討?你昨天見到玲子了?小小年紀就知道說謊了,昨天說你有個哥哥,今天又說玲子……”
    李芳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自言自語,麵色難看得如同在夢裏見到惡鬼,醒來又看到床頭的血跡。
    她果然看不到玲子,在她的世界觀裏,玲子恐怕早已遭遇不測。
    齊斯有了判斷,明知故問:“李老師,到底出什麽事了?我真的沒有說謊,昨天我看到玲子了,就在您的辦公室門前。
    “她問我想幹什麽,我說我不小心惹您生氣了,要交檢討給您。她告訴我說您是一個好老師,我不該頂撞您,還主動提出可以幫我交檢討……”
    李芳癱坐在椅子上,臉色白得像紙,眼角卻漸漸泛紅,變得濕潤。
    “玲子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也是個很可憐很可憐的孩子。她竟然覺得我是個好老師嗎?我不是個好老師,我沒能保護好她……”
    齊斯追問:“李老師,玲子她怎麽了?”
    他垂下眼,用悵然的語氣說:“我知道,好多同學都不喜歡她,也經常欺負她,但我會和她一起想辦法的,她也說事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死了,被他們殺死了。”李芳咬牙切齒道。
    她像是終於做出了某個決定,從抽屜中拿出一份A4紙文件遞向齊斯,是齊斯在淩晨時分的搜查中沒有看到過的。
    齊斯抬手接過,大致掃視了一遍,那赫然是一份死亡報告。
    最上麵的照片中,玲子滿身淤青的屍體躺在土坑裏,沙土已經掩埋到她的腰間,像是一張遮羞布般掩蓋罪惡的痕跡。
    她是被人殺死的,死前遭遇過虐待和毆打,死後屍體被草草地埋葬。
    下麵的文字冷峻地描繪後續的處理方式:玲子的死和以往諸多孤兒死亡事件一樣被壓了下去,參與此事的學生們繼續在學校讀書,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進行心理輔導,以免在心中留下陰影。
    無父無母的孤兒和家境優渥的紈絝子弟,兩相對比誰都知道該如何取舍,更何況,用一個人的死來祭祀兔神,是希望中學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黑白照片裏的玲子睜開無神的眼,被鐵鍬砸得稀爛的臉龐上流下黑色的血,透過紙麵浸濕齊斯的指尖。
    周圍的景象天旋地轉,再沉澱下來時隻看到一片枝葉交疊、林葉蓊鬱的天空,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在耳邊嘈雜:
    “我們把陸鳴埋下去吧,兔神大人收到我們的祭品,就能滿足我們的願望了!”
    “神無七郎啊,可憐的孩子喲,願神明庇護他和他的家……”
    “齊斯就是個怪物,我們把怪物殺死了,埋在了土裏!”
    過去和現在的時空,遊戲和現實的世界,無數條命運和無數枚碎片在此刻相交,冰冷的泥土灑到臉上,觸動遙遠的記憶,如同自欺欺人的鬼怪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死亡般驚詫。
    豔綠色的林葉間,齊斯眯起眼,望見深林中潛藏的一張兔麵。
    穿紅色和服的鬼大睜著猩紅的雙目,凝望這一場無人哀悼的葬禮,並作唯一的悼念。
    灰色的天空下,銀白的文字刷新出來:
    【主線任務進度已更新】
    【主線任務:找齊玲子的屍體(7/7)】
    【主線任務已完成,是否立刻離開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