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聖之城(七)信念感
字數:7147 加入書籤
神告訴神甫:“神本無情無欲,無念無想;所謂七情八苦,不過世人妄加。”
彼時神甫已與偶然降臨的神熟識,知曉這位神明的仁慈。他不敬地發問:“那為何世人會因神諭而困苦掙紮呢?”
神說:“因為世人有欲,所謂神諭,便是世人的欲。”
神甫問:“那您能否救世人出苦海?”
神長久地沉默著,直到神甫以為祂再度陷入沉睡,起身準備離去,才在虛空中吐出一聲歎息:
“舊的欲望被埋葬,新的欲望亦將蘇生;人類不滅,罪惡永存。”
……
神聖之城東區,維德注視著支線任務,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這獎勵的火種有什麽用,比起割肉捐贈,我寧可去廣場上跳脫衣舞……”
朝倉優子毫無幽默感地回道:“然後你就會被當做‘異教徒’抓起來。”
眼前的捐贈又有了新的變化。也許是嫌之前的捐贈方式效率太低,信徒們自覺排成長隊,主動走到教士麵前。
他們像綿羊一樣溫順地割下自己的肉,好像完全感知不到疼痛般,前後步速不變,將肉放入罐子裏後便徑直離去,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吃飯喝水之類的小事。
朝倉優子看著他們迅速愈合的傷口,若有所思。
這樣強大的自愈能力竟然出現在普通NPC上,結合先前弗洛爾提供的“神聖之主將權柄賜與人類分食”信息,朝倉優子直觀地感受到了“離神最近的人”這一定義的含義。
“不再感到饑餓,不致命的傷口會快速愈合麽?”朝倉優子扶了扶眼鏡,“如果建立一個高維生物豢養人類的假設模型,神聖之主用自己的權柄汙染了這批NPC,創造了這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肉類,理論上說得通。”
維德聳了聳肩:“說的不錯,但我真不覺得人肉會對神聖之主這種神明層次的存在有什麽價值。就像我雖然愛吃牛肉,但如果告訴我以後要想還能吃掉牛肉,需要砍掉自己一隻手,我肯定就戒了。”
朝倉優子頷首表示讚同:“所以捐贈很可能隻是一個由頭,需要信徒捐獻的並非神聖之主,而是那些教士。
“已知神聖之城內也會有黑夜,並不絕對安全。信徒們為了獲得庇護進城,鑒於人性與生俱來的貪婪,長此以往必然對現狀不滿。神聖之主的威信在減弱,教士們要想維持原有權力體係的穩定,必須使用一些暴力手段作為威懾。
“同時,信徒們在捐獻供奉、付出沉沒成本後,自然不希望神聖之主的權威倒塌,使得他們的投資血本無歸。也就是說投入越多,信徒們便越會維護神聖之主的權威,神聖之城就越穩定。”
這完全是在用現實宗教的那一套來解釋了。維德咋舌:“在這個副本裏,我還是寧願相信那些肉有實質用處。照你這麽說,神聖之城的毀滅原因是被憤怒的信徒推翻,也不是沒有可能。”
朝倉優子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經道:“的確有可能,且可能性比被怪物毀滅要高。”
好像是為了迎合她的話語,係統界麵主線任務下方刷新出一行銀白色的小字:
【“神聖之城毀滅的真相”推測:神聖之城在誕生三個世紀後成功變成了一個充斥著欺騙和罪惡的肮髒地方,矛盾和痛苦積累到一定程度,就像滿載燃料的火藥桶一樣,隻需要一個火種就能觸發。在XXXX年的一天,一個憤怒的信徒終於無法忍受教士們的壓榨,往這個火藥桶裏投入了第一枚火種……(消耗1枚火種解鎖後續)】
【備注:將任意推測的劇情推進到結局,該劇情即會成為事實真相,主線任務即判定為完成】
先前不知道有什麽作用的火種在此顯露出和主線任務的關聯,原本看上去可做可不做的支線任務一下子就變得重要起來。哪怕它看上去再是惡意,暫時暗藏危機,為了完成主線任務,玩家也必須硬著頭皮完成。
維德看完新出現的文字,眯起了眼:“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神聖之城有多種毀滅原因,我們需要通過各種方式收集火種,解鎖相應的劇情?”
“是的。”朝倉優子應道,“完成支線任務是獲取火種的途徑之一,不知是否有其他途徑。”
“但願有別的路子,可惜目前還沒有。”維德無奈地攤手,“話說,這個支線任務你打算做嗎?”
“先觀望一天。”朝倉優子微微搖頭,“暫時不確定捐贈是否會產生受傷之外的負麵效果。”
“明智之選。與其在這兒陪普通NPC過家家,還不如回去套拉奇神甫的話。”維德提議道。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冷不丁地問:“對了,你的身份牌效果是什麽?既然決定合作了,互相透個底唄,我還挺好奇身份牌是怎麽一回事兒的。”
朝倉優子屬實是沒想到會有榜前玩家將打探消息說得這麽直白,說是狂的沒邊也好,不諳世事也罷,還當真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她壓下唇角,麵無表情道:“沒必要,哪怕我告訴你真話,你也未必會相信我,不如不說。”
“謔,是很離譜的效果嗎?我越來越好奇了。”
“如果你真的好奇,等活著離開這個副本後加入聽風公會,我們公會內部信息是共享的。”
“你這是在拉人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廢話,不知不覺間便回到了神殿外的廣場上。
頭頂毫無預兆地傳來“當”的一聲,洪亮的鍾鳴在耳畔炸響後向四麵八方回蕩,伴隨著周圍信徒們慌張的叫喊。
“鍾響了,天要黑了!”
“快進屋!”
恐懼快速蔓延開來,慌亂的人群毫無秩序可言,人們四散奔逃,互相踩踏和衝撞。跑得最快的幾個踢開了離得最近的房屋的門,猛衝進去又回身將門甩上;跑得慢的、被撞倒的人連滾帶爬地跟上,尋找各種低矮的遮蔽物蒙住頭顱。
朝倉優子沒有急著衝進神殿,維德也沒有。兩人不約而同地翹首遙望天空。
“當!”
籠罩整座城市的金光出現了邊界,一道白色的線將天空分隔開來,一側是光亮,另一側則是純無雜質的黑暗。
就像是布景拙劣的舞台劇,天亮與天黑簡單地由聚光燈的開關操控;根本不會有亮度變暗的天色過程,到了時間點夜幕就不講道理地拉下,稍有不慎就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我們快回去吧,我可不想第一天就觸犯規則。”維德說話間已經動了,化作一道殘影向神殿狂奔。
神殿前,潔白的大理石台階在將夜未夜之際像極了墓碑的材質,朝倉優子遠遠地跟上維德,踏著滿地墓碑拾級而上。
神殿中早已坐滿玩家。
……
齊斯在庭院中轉了一圈,欣賞了滿地慘死的屍骨,著實對拉奇神甫的審美失望透頂。
時空權柄依舊杳無音信,在他降臨神聖之城的那一刻,對權柄的感知便模糊了。
準確地說,是那在距離遙遠之時凝聚在一處吸引著他的權柄,在他走近後忽然散成漫天星塵,和空氣融為一體,哪怕隻是在大街上走一圈,都能嗅到零星權柄的氣息。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此束手無策了。既然權柄分散在整座神聖之城,那就吞噬掉整座神聖之城便是。
提前進入這個副本的這段時間,齊斯已經埋下了不少幹擾和汙染,操控了大部分普通NPC,包括那名叫做“弗洛爾”的信徒。
散布假線索和假信息,誤導玩家們的解謎思路,向來是齊斯或者契喜好和熱衷的遊戲。用手指輕輕撥動命運的指針,在一係列的意外和巧合中將故事引向希望的結局,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齊斯坐回到神殿大廳的主座,閉目養神,繼續安安靜靜地扮演一尊NPC神像。
掌控靈魂的權柄發展到如今和奪舍寄生沒什麽區別,他的思維殿堂浩渺如汪洋,意識分割成渺小的水滴,滲入神聖之城的各個角落,數不清的信徒和教士抬眼望向高天,翕動嘴唇默默祈禱:
“放逐於世界規則外的眾神之主,
司掌契約交易權柄的靈魂主宰,
比曆史產生更久遠的偉大存在。
我祈求您的注視,
祈求您回應您忠誠信徒的禱告。”
弗洛爾的死屍從角落裏爬起,低垂著頭顱,放鬆著四肢,緩緩穿過人群,向神聖之城另一邊的墓園走去,躺在屍堆之上,用泥土將自己掩埋……
玩家們陸續回到神殿,已經習慣了在主座上杵著的齊斯,目不斜視地坐回各自的座位。
“我們分享一下獲得的線索吧。”朝倉優子落座後,率先開口,“我在東區逼問了一個叫做‘弗洛爾’的信徒,弄明白了這個副本的大部分世界觀,記錄了下來……”
她將手中的曆史書頁遞給身邊的玩家,上麵赫然寫著她已經告知過維德的那部分信息。
一名玩家看完後,又將筆記傳給下一位,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神聖之主賜下權柄,信徒捐贈血肉的事,以及……可以用火種解鎖的結局真相。
玩家們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在場的基本都通關過一堆副本了,對各種機製都不陌生。
交流按照順時針的順序,有條不紊地進行。
眾人獲得的信息量相差不多,無非是東區收取捐贈,神殿前審判異教徒,屍體丟到墓園。
其中,有兩個人獲得了特殊的記錄。不是朝倉優子自己用筆寫在曆史書頁上的那種,而是書頁自動刷新出來的字行。
短發少女的記錄是【神說,不得停止聚會】,對應技能是【在特定場次外,召開一場新的裁決】。
傅決則記錄了【神之子被釘死在十字架】,據他所說,沒有形成具體的技能。
代表們剛從肉瘤怪物的追逐中逃脫,討論過程中表現得神情懨懨、興趣缺缺。這會兒終於又提起了精神,朝傅決投去懷疑的目光。
沒有技能的記錄,聽起來怎麽那麽假呢?
威廉一邊聽玩家們討論,一邊拿筆在紙上寫寫畫畫,做著記錄。
他放下筆,朗聲道:“這個副本的機製很簡單,我們需要完成各種支線任務,或是探索神聖之城的各個場景,收集火種,解鎖結局。目前還不知道完成主線任務需要多少火種,但我想,那個數字一定不會太小。
“也就是說,要想完成主線任務,我們所有人必須先把陣營任務放一放,聯合起來,共同收集火種。是信徒還是異教徒又有什麽區別?哪怕完成了陣營任務,主線任務不解決,照樣通不了關。
“而且,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神聖之城的異常和夜晚有關,夜晚會出沒使人墮落成異教徒的怪物。我個人覺得,如果想破解世界觀,不能缺少對夜晚情況的探查。各位覺得呢?”
沒有人提出意見。隻有異教徒可以在夜晚活動不受影響,想要完成探查任務,這一陣營的玩家無疑是最佳人選。
“我希望異教徒陣營的朋友可以放下芥蒂,以大局為重,在夜晚行動時推進一下主線任務。反正這類主線任務的完成度,算的是我們所有玩家的總和。”
威廉說著,言辭越發懇切:“最終副本即將開始,這是一場詭異遊戲和全體人類的博弈,不僅局限於二十二名身份牌持有者,更關乎每一個人的命運。當星空外的注視者已張開獠牙,籠中困獸卻還在爭奪殘渣,諸位不覺得可笑麽?
“各位應該從新手期就聽說過那個說法了,詭異遊戲會針對實力強橫的玩家,刻意製造必死的局麵,讓‘強者死,弱者生’,隻為磨滅人類的鬥誌、削弱人類的力量。不僅如此,詭異遊戲對屠殺流玩家的優待,何嚐不是有意割裂玩家群體?
“我們都是前一千名的玩家,卻被聚集到這個必然會死人的副本裏,死亡不是因為實力不濟,而是因為可笑的副本機製和遊戲規則……毫無疑問,詭異遊戲已經將惡意刺向我們,還用的是這種劃分陣營的離間手段!”
“我們絕對不可以在戰爭開始前內訌內耗,必須明確一點,我們不是敵人,而是共同對抗詭異的朋友。這次副本,我們無法保證所有人存活,隻能盡可能讓更多人活下來,為以後對抗詭異保留力量。就當……為了人類!”
這完全是九州宣傳口放出的演講,真假摻半,有關“罪惡”的秘辛更是被諱飾隱藏,卻沒想到竟然真會有榜前玩家相信這套說辭,奉為圭臬,並在此時頗具信念感地說出。
在場的代表們誰都知道真相是怎麽一回事兒,一時間麵麵相覷,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尷尬和諷刺。
當然,沒有人反駁威廉,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表示絕對會團結一心。
“孩子們,時間到了,我為你們準備了充足的房間,請跟我來吧。”拉奇神甫低沉的聲音從角落中傳來。
他不知何時再度出現在神殿中,提著一盞散發著暈黃的光的油燈,和身後的昏暗融為一幅古舊的油畫。
他一字一頓道:“黑夜裏會有危險,請盡快找到自己的房間,祝你們有一個平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