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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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纏在達摩院簷角,覺遠聽說愛徒偷練道家功夫,握著《楞伽經》的指尖沁出冷汗。他本是來督查晨課,卻在竹簾縫隙裏看見不該看的景象:張君寶單掌劃圓,指尖竟同時流轉著少林「拈花指」的柔和與全真教「雲手」的飄忽。
「佛道同修?」經卷在膝頭簌簌作響,覺遲喉間泛起苦意。他看見君寶額角沁汗,招式在「韋陀杵」與「太極雲手」間反複拆解,最終在第六次變招時,兩股內力竟如陰陽魚般水乳交融。竹簾後的身影猛地站起,木屐碾過青磚發出脆響,驚飛了簷下避雨的麻雀。
「覺遠師父?」君寶轉身時,袖中殘香混著雨水氣息撲麵而來。少年弟子的眼瞳亮如寒星,尚未察覺自己闖下大禍。覺遠強作鎮定地合經卷,指腹卻在封皮上壓出深痕:「早課已畢,去膳堂用齋吧。」話音未落,西廊傳來戒律堂長老的咳嗽聲,震得廊下銅鈴嗡嗡作響。
掌心雷與大金剛掌同修,當廢去武功逐出山門!」戒律堂內,苦慧長老的戒尺拍在香案上,震得簽筒裏的「清規簽」簌簌跳動。覺遲盯著君寶頸間晃動的達摩院玉牌,那是三年前自己親手為他掛上的。
「長老容稟,」覺遲單膝觸地,袈裟在青磚上鋪開暗金色漣漪,「君寶所悟並非旁門左道,而是...」
「而是混淆佛道!」苦慧長老銀眉倒豎,「達摩院隻傳佛法武功,何時容得下全真教的虛妄?」香案上的達摩像垂目俯瞰,覺遲忽然想起今早所見——君寶融合招式時,指尖流轉的光暈竟與佛像眉間白毫別無二致。
「弟子願以達摩院戒律之名擔保,」覺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殿內回響,驚覺掌心已攥出血痕,「再給君寶三月時間,若仍有破綻...」
「覺遠!」長老戒尺重重落下,打斷其話語,「戒律如山,豈容討價還價?三日後藏經閣交割,你親自送他下山。」窗外驚雷炸響,君寶忽然抬頭,目光與覺遠相撞。少年眼底沒有懼色,隻有雨水般清冽的疑問,恰似當年初見時,問他「為何袈裟上的金線要繡卍字而非太極」的模樣。
子時三刻,暴雨傾盆。覺遲站在藏經閣後巷,望著君寶肩頭落滿的雨珠,忽然想起戒律堂暗角那尊被蛛網覆蓋的「歡喜佛」——佛麵半嗔半喜,左手執金剛杵,右手結說法印,原是密宗心法,卻因「形貌不雅」被束之高閣。
「師父早知我在偷練別派武功?」君寶的聲音混著雨聲,覺遲這才注意到他袖中露出的半卷《道德經》,紙角浸得發皺,卻在「玄之又玄」四字上畫滿朱砂批注。
「知道為何讓你抄三百遍《金剛經》?」覺遠忽然伸手,指尖點在君寶膻中穴,兩股內力相撞處騰起白霧,「佛道本就殊途同歸,隻是...」他頓了頓,望著藏經閣飛簷上閃爍的銅鈴,那是當年自己偷偷改造的「警世鈴」,用的是武當「流雲九宮」的機括。
暴雨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苦慧長老的燈籠穿透雨幕。覺遲忽然將君寶推進旁邊的柴房,袖中飛出三枚銅錢,分打「風府」「大椎」「至陽」三穴,正是全真教「金錢鏢」的路數。柴房木門合攏的刹那,他聽見自己說:「往西走,後山鬆樹下埋著我的通關文牒。」
「師父」君寶的呼聲被雨聲吞沒,覺遲轉身時,看見長老戒尺已帶著勁風劈來。他不躲不閃,任由戒尺砸在肩頭,卻在衣內暗袋裏,將半枚刻著「佛」字的玉佩,與君寶遺落的「道」字佩扣輕輕碰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藏經閣的銅鈴在風中響成一片,仿佛無數個晨課的清晨,又似某種桎梏碎裂的聲音。覺遲望著漫天雨幕,忽然想起《楞伽經》裏的句子:「無有佛涅盤,無有涅盤佛。」或許有些路,本就不該被戒律的青磚所困。
覺遠禪師的禪房飄著沉水香,君寶跪在蒲團上,望著師父案頭攤開的《易筋經》發怔。窗外傳來更夫敲梆聲,已是醜時三刻。
“掌心雷與太極混修,確有違少林祖訓。”覺遠的聲音像陳年宣紙般溫厚,指尖卻在《易筋經》“洗髓”二字上輕輕摩挲,“但老衲觀你運勁時,眉心白毫隱現——這是《楞嚴經》中‘淨極光通達’的征象。”
君寶渾身一震。三日前在達摩院演武,他正是在融匯佛道內力時,忽覺識海清明如鏡,看見自己指尖流轉的光暈竟與大雄寶殿的佛像眉心相同。
覺遠從袈裟內取出羊皮卷,墨跡未幹的“至罡神功”四字在燭火下泛著金光:“此功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之意,表麵剛猛,實則暗含陰陽互濟之理。”禪師將卷軸塞進君寶袖中,腕間佛珠忽然散落一顆,滾到《道德經》“專氣致柔”段落上,“當年達摩祖師麵壁九年,何嚐不是在參透外道典籍?”
院外傳來急促的犬吠。覺遠忽然起身,將自己的度牒塞進君寶掌心:“後山古鬆第三株,樹根下有通往少室山的秘道。”老禪師轉身時,袈裟下擺掃過牆根,露出半幅褪色的《太極圖》——不知是哪位祖師爺當年的戲筆。
“師父!”君寶喉頭哽塞,觸到度牒背麵凹凸的刻痕。借燭光細看,竟是“佛道一如”四個小篆,筆畫間還嵌著幾粒細沙,分明是從武當山“一葦渡江”石刻上拓來的。
覺遠忽的咳嗽起來,指尖在君寶膻中穴連點三記。君寶隻覺一股熱流順著任脈遊走,將體內兩股互斥的內力強行理順:“此為‘易筋洗髓’的入門導引,記住——”老禪師附耳低語,聲音輕得像飄落的燭淚,“真正的至罡,不在剛猛,而在能容。”
寺鍾忽然轟鳴,戒律堂方向騰起燈籠的紅光。覺遠推開通往菜園的角門,最後看了眼君寶腰間晃動的陰陽魚玉佩——那是三年前自己默許他掛上去的。細雨中,少年的身影掠過菜畦,驚起的露珠落在覺遠僧鞋上,竟在泥地映出太極圖的雛形。
老禪師轉身回房,從容攤開新的宣紙。墨跡在硯台裏緩緩暈開,他忽然想起四十三年前,自己在藏經閣偷翻《九陰真經》的那個雪夜。窗外,東方已現魚肚白,覺遠提筆寫下:“從來大道無門戶,任是深山亦有人。”筆鋒頓處,恰好落在“罡”字的陰陽交匯點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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