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五章 拜師(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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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這一切的煩惱,也就是名聲日盛的後果。

    眼下十餘人聚在林延潮家裏,待將自己心底之疑,聽林延潮解答之後,都是露出興奮的神色,相互研討解答。

    林延潮手持一卷《書集傳》問道:“諸位還有什麽疑惑?”

    見眾人一時沒人接口,林延潮於是道:“對了,過幾日,我還要溫書,大家可以不可改日約定個……”

    “林解元,我還有疑惑!”

    這些人果真都是書呆子,一定沒有理解,自己送客的意圖嘛。

    林延潮當心耐著性子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這書生當下道:“林解元,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四句乃是我儒家心傳,自堯傳至舜,由舜傳至大禹,大禹傳至商湯,周武,後周公心傳於孔聖,孔聖傳至孟子,孟子以降,程子繼之,傳至朱子。”

    “可是這四句心傳,出自大禹謨,大禹謨乃是梅氏所獻古文尚書,既林解元論古文尚書為假,那麽這四句亦是為假嗎?”

    確實這四句心傳,若是為假,對於讀書人信念是一個崩塌的打擊。

    因為這四句是宋明理學的核心,無數理學宗匠,都對這四句作了無數解釋,引申出自己的道學,甚至陸九淵,王陽明等心學,對這四句話也費勁了無數心血。

    但閻若璩道四句為偽,那麽無疑是釜底抽薪,你們之前說得再有道理又如何,空中樓閣,作無用功而已。

    林延潮聽了微微笑道:“問得好。不過我論及梅氏古文尚書為偽,並非論及這四句具偽。”

    “何以見得?”

    眾讀書人都是十分較真。

    林延潮道:“至少如允執厥中一句為真,論語堯曰篇有雲,堯曰:“谘!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厥中。由孔聖之口,可知堯確告訴舜,允執厥中四字!”

    眾人都是點頭,然後問道:“此句為真,那前三句呢?”

    林延潮道:“在大禹謨中還記得嗎?,舜與禹曰,天之曆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你們記得朱子在中庸裏如何說的?”

    一名讀書人道:“朱子在中庸有雲,允執厥中者,堯授舜;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授禹。堯這一句,已是言盡其意,而舜複加三言,乃怕世人不能懂。”

    “原來朱子這麽說,是將論語與大禹謨對照而講的。”

    林延潮欣然點點頭道:“此為舉一反三。”

    接著林延潮又道:“允執厥中為真,而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三句出自荀子的解蔽篇,其中一句引述道經之言,道經日,人心之危.道心之傲。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而我才懷疑後人改而錄之。”

    這一點是當年閻若璩將大禹謨,證明為偽的重要證據。

    “那麽這三句確實為假了?”一名讀書人問道。

    見幾個人不忍的表情,林延潮點點頭道:“隻能說不算為杜撰,雖不知道經為何經,但荀子引證此經,此三句卻古人之言,隻能懷疑是,舜當初並沒與大禹道了這三句。”

    見眾讀書人的表情,一名讀書人苦笑著道:“還好,四句剩下一句,我等還好記了許多。”

    一人道:“學問不就如此,簡而入繁,繁而入簡。”

    眾人都是笑了笑。

    林延潮道:“此古文尚書,依我看來,乃古人依尚書古文殘稿而作,句式雖有跳脫,但並非全然無據,絕不是憑空而作。”

    眾人點點頭,當下笑著道:“正是如此。”

    林延潮又道:“退一步來說,就算全然為假如何,諸位都知黃帝內經,但黃帝內經並非黃帝所著,但當今學醫之人,哪個不讀他。我等疑古,不是為了擯棄,而是為了求真,重建,傳先王之道。古人未必賢於今人,今人未必不賢於古人,聖賢也未必句句是對,就算是托名偽作,隻要我等讀得覺得有理就行。”

    眾讀書人都是拱手道:“林解元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等受教了。”

    一名弟子向林延潮問道:“聽聞林解元,打算重注尚書,既是如此會重注這一句嗎?”

    林延潮道:“那是當然。”

    眾弟子問道:“不知林解元將如何注?”

    林延潮笑了笑,沒有說話。

    當下眾人告別,最末卻有一讀書人留了下來,此人年紀最小,十三四歲如此,林延潮知他好像名為徐火勃。這半個月屬他來得最勤,每日都在門口轉悠,卻不敢敲門打攪,但待林延潮給人解惑時,他才進來旁聽。

    林延潮當下笑著問:“你怎麽不回家?”

    徐火勃有些忐忑地道:“林解元,我家很近。”

    說著徐火勃伸出手指朝南麵的山上一指道:“我家就住在九仙山上,很近的。”

    林延潮笑著道:“就算很近,也要回家,你看天都黑了。”

    徐火勃連忙道:“無妨,幾步路就是,我留下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林延潮問道:“哦,什麽?直言無妨。”

    徐火勃突然噗通一聲,在林延潮麵前跪下,林延潮避開身道:“這是作什麽?”

    徐火勃道:“林解元,我……我想拜你為師,從你學習經義。”

    林延潮道:“這怎麽可以,我隻是於書經上,較他人有一日之長而已,怎可為師呢?何況我也大不了你幾歲。”

    徐火勃從懷裏掏出一本書道:“這本閑草集裏有林解元兩篇大作,兩年前我就買來讀了,當時對林解元的大才佩服不已,想拜入門下,但因學問未信,自己這點子學問,想要拜師,實在不夠資格,當時想不如關門讀幾年書,待學問精進一些之後再去,哪知……”

    說著徐火勃突然哭了起來,林延潮道:“你哭什麽,哪知什麽?”

    徐火勃哭道:“當時林解元不過是生員,我本以為讀兩年書後,學問會長進,哪裏知道,兩年後林解元已是舉人了,學問差了更多了,若是再過兩年,林解元成了進士,我豈非終身沒希望拜入解元門下,故而今日來求,望你答允!”

    聽了徐火勃的話,林延潮不由好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