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想，此生他與澹台君言的關係，恐怕注定止步於此，不得寸進。

    他是月神莊的莊主，她是逍遙界的界主，相逢之時相視而笑，轉頭各自遠方，這就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可世上有句話，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反過來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亦無不可。

    人間有三界，天仙流連逍遙界、惡魔不出幽冥界，還有鬼神莫測無間界。三界各有奇特傳說，例如無間界，它是三界之中最神秘的地方，據說，在無間界藏有世間無上法訣“無間天下”。

    然，既然是神秘之所，既然能稱無上法訣，自然有其獨特之處。千年百年，為了這部法訣而冒險的江湖人不知凡幾，無一不是身陷險境永世枯骨，從不曾有人活著回來。久而久之，就連這部法訣是否真的存在都變成了懸案。

    可傳承已久的世家子弟公冶明知道，無間天下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就在無間界無間澗之中。

    無間天下的傳說，澹台君言自然也聽過，但她本身修煉的就是天下第一等武學，對於那無間天下並無許多好奇。可公冶明卻好幾次有意無意提起，他想要那部功法。

    正值最美的青春年華，身側是選定相伴一生的良人，澹台君言為愛而行，無所畏懼。

    月神莊外的留影湖開始結冰的時候，月神聽見羽翎衛傳來消息，澹台君言身陷無間界，生死未卜，隻怕，凶多吉少。

    當時，月神正在使用月神劍法第二式，孤月千山，劍影本該如霹靂一般，撕裂蒼穹，那一刻卻像是一道殘存將滅的月光，黯然跌落。

    這一生將近二十年的時光，月神從沒有過那樣的絕望，即使被許閑月打到昏迷不醒，打到遍體鱗傷。可生命之中，總有不必言說的，那一線對於未來的期望。

    月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愛澹台君言。

    無論他們是否相配，無論她站在誰的身邊。

    他的愛，隻與他有關。

    就連澹台君言，都無法阻止。

    帶上一百象征月神莊靈魂的金翎羽衛，月神與沐清相伴，仗劍而行，不眠不休。

    江湖人馬上趕路，夜宿山林是常態，可月神這一回，卻是踏月而行，僅有的歇息，也隻是依靠馬的力量趕路。

    這一程，跑死的馬不知凡幾。

    終於，踏進曇華國，踏進無間界。

    與逍遙界的秀美風景不同，無間界仿佛是一座人間孤島，就連日頭，都比外麵昏暗幾分——明明，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有幹涸不知多少年的河堤，有看似堅硬實則能淹沒人馬的泥漿，有在天寒地凍時節咬人疼痛無比的吸血蚊蟲……

    在不熟悉的無間界，月神不敢停留，唯有一路前行。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子會不會已經死去，那個巧笑倩兮的姑娘或霸絕孤傲的界主，此時已經紅顏枯骨。

    他太害怕，以至於不敢去計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以免發覺那個人依舊存活的機會，到底有多渺茫。

    日夜行路，身體累到想要一睡不起。可遠方似乎有那個女子的呼喚，一聲一聲，縈繞耳畔，他不敢停留。

    身體不適的那幾日，他甚至壓下心中羞憤，選擇與沐清同騎，以免耽誤行程。被沐清摟在懷裏，就像依偎在父親寬大胸膛的幼子，可他沒有撒嬌的資格，隻願這一行，能救得那人性命。

    終於，來到了傳說中的無間澗。

    河水烏拉拉流淌了千年，月神等人將馬留在遠處，任由它們行動。一百餘人僅僅休整了半日，就開始往無間澗的澗底行進。就這半日，也是沐清好說歹說才勸得。

    大多數時候，無間界就是灰蒙蒙的一片天，而無間澗的澗底，則更是如此。若非眾人視力過人，隻怕就連行路，都要折損人命——那一路下行，走的可都是陡峭如絕壁的無路之路。

    等到終於踏入平地，沐清點燃了火把，站在月神身邊，與他一起開路，一百位金翎羽衛則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想過，有一日，月神會為了一個女子，而出動號稱月神之靈的月神之翼最強羽衛，可當這件事真的發生，卻又無一人覺得不妥。

    他們知道，此行凶險無比。他們慶幸的是，有他們在，或許能保全月神。

    月神的孤苦不曾與他們言說，他們卻從一開始，就看在眼裏。

    記在心裏。

    對於月神莊的羽翎衛來說，排在他們心裏第一位的，永遠是莊主。

    而月神，尤其如此。

    月神遇到的第一個困難，是突然滾落的石子。

    石子這種東西，很小，並不會傷人太重。可當它的數量達到足夠多，能夠造成的傷害，難以估量。

    金翎羽衛的傷亡是從這裏開始的，說來可笑，月神莊的金翎羽衛放在江湖上，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在潮水一般滾落的石子麵前，他們也是肉體凡胎。

    石子不知為何而來，或許是有人觸發了隱藏在何處的機關。等石子終於全部跌落，沐清清點人數，一百名金翎羽衛無人殞命，但數十人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

    這一刻，月神，沐清，還有一百名金翎羽衛都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行，危險重重。

    其實，早在月神莊，沐清就勸過月神，不要來這一程，不要冒這一次險，可月神隻說了一句話，就逼他咽下了那準備好的無數說辭。

    “如果，現在生死不知的人，是夢浮雲，你也不去嗎？”

    之於月神，澹台君言便如沐清的夢浮雲。

    此生，唯愛。

    無間澗底水流河道雜亂無章，沐清帶著一行人行走，正走在河岸之上，忽然遭遇水下的襲擊。

    一隻牙齒鋒利的怪魚突然發難，好在那名被它選中為目標的金翎羽衛及時發現，做出格擋，一劍揮舞出去，怪魚的鮮血噴湧出來，它重重地跌落回去，紅色的血液很快浸染河水。

    澗底昏暗，沐清手裏的火把仿佛最亮的地方，其餘人隻能依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好在，眼睛視物雖有艱難，聽覺反而更加敏銳，這一刻，眾人就聽到河水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下一刻，沐清突然大叫：“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