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舊日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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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沐藝可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哥哥,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西嶺國主為什麽要滅公羊家族,難道,僅僅是為了逼哥哥現身嗎?”
盡管,那些人的生死對她來說無須在意,可沐藝可想起來,還是覺得有些難受,不管怎麽說,那些人,也是鮮活的生命啊。
月神笑了,笑容有些歡喜,有些苦澀。
“千秋,是在替我報仇……”
山水如畫,雪飄人間。月神莊依山傍水而建,無良水軒坐落於留影湖的湖心小島上。踏著浮橋,月神賞山賞水賞飄雪。
終於,路的盡頭是花海。
嬌靈花實則嬌弱難養,卻不知為何,偏偏適應這湖心小島的環境,就連冬日,都在傲然開放。
許閑月此時坐在亭中歇息,她倚靠木柱,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麵前的石桌上煮了茶,此時咕嚕咕嚕地冒著響,怕是已經煮了許久。
涼亭八麵來風,不時有雪花飄落在許閑月身上,她恍如不覺。
月神走到亭中,將坐在爐上的陶壺拎起來,熱茶湯倒進茶杯中。
石桌上共有兩個茶杯,月神便倒了兩杯。
一坐一立,兩人都不曾開口,等茶水漸漸轉冷,月神端起一杯,奉到許閑月麵前:“姨娘從來,是最機敏的。”
許閑月盯著月神的手,並不去接茶杯。月神麵色不變,雙手穩穩當當放在那兒,杯中茶水絲毫不動。
許久之後,許閑月歎氣:“我竟然連你,也留不住了……”
她接過再無一絲暖意的茶湯,一飲而盡。
月神放鬆身體,坐在冰涼的石凳上,將桌上另一杯冷茶送入腹中。
“當日得知妹妹殞命,我恨不得即刻死去,陪她碧落黃泉,偏偏,還有個你。”許閑月望著月神,眼中一片清明,“偏偏,還有個你。”
“月神感謝姨娘教養護持之恩。”
這一句,意外地讓許閑月麵上泛出微笑:“月神,我隻當你從來你恨我的。卻不想,你竟然還會來找我。”
“月神今生隻恨自己,絕不敢恨姨娘。”將陶壺再次拎起,月神替許閑月添了杯熱茶。
雪舞翩翩,湖心島上轉瞬已是銀裝素裹。許閑月看著漫天飄零的雪花,驚歎:“真美啊!”
“我第一次見那姑娘,就想,若是她能成為月神的妻,該有多好。”
月神十六歲生辰那天,許閑月特意早起,替月神做了長壽麵。在曇華國,孩子十六歲時,母親要親手做一碗長壽麵給孩子,祈求上天保佑孩子長命百歲。而孩子吃完長壽麵,也就代表他成年了。這個習俗上至一國之母,下至鄉村農婦都在遵循。
然而直到麵涼透了,月神也沒有出現,許閑月尋不見月神,也尋不見沐清。但她記得,前兩年月神的生辰,他都不在莊裏,便釋然了。
以為他隻是出莊去走走,晚上就會回來,那一碗麵,晚上再重做也無妨。
卻不想,直到兩個月後,月神才歸來,還帶著一個少女。
那個少女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稱得上絕色美人,月神跟在她身邊,臉上居然帶著笑。
突然,許閑月就掉下眼淚,捂著臉走開。
月神幼時雖然常哭,卻也常笑,可十歲之後,他竟然再沒了表情。見了月神的笑,許閑月恍然驚覺,他已六年不曾展露笑顏。
那個少女,便是鍾離雪顏。
此時,月神再次微笑,那笑容太炫目,幾乎灼傷許閑月的眼:“紅顏,自然是世間最好的女子。”
“姨娘倒是與世人一般,皆錯。我與紅顏,絕非男女之情。她有她的歸宿,我有我的……”
餘下的字,消失於風中,隻留一聲輕歎。
“天算子死前,對我說,我二十四歲有一大劫,生死大劫,當初心智懵懂,萬事萬物無需掛心,而今,十年已過,雜念叢生,我卻眷戀這陌陌紅塵。”
許閑月將杯中茶湯飲盡,自己給自己添茶,又反手替月神倒了一杯:“我知曉,我是沒有理由阻止你的。月神,這一年你過的太艱難,卻終於要到頭了。我在莊裏等你,若是你還有歸來之期,從此你陪著澹台君言,天涯海角,我皆不管。我也離開此間,尋一地終老。若是你殞命曇華,我便替你收斂骸骨,帶你去找妹妹。”
“這人世孤苦,我早已看厭倦。”
便將月神的生死,也看淡。
“姨娘可曾後悔,遇見母親?”
月神突然疑惑:“若是當初,姨娘在冷宮中長大,到了出嫁之期,憑著長公主的身份,必然也能有一段美滿良緣。”
“若是不能遇見妹妹,我來這世間走一遭,又是何苦?”
許閑月的答案,仿佛出乎月神預想,又仿佛,隻在他意料之中。
雪愈下愈大,仿佛要將天地掩映,許閑月問:“天時不利,你還要走麽?”
月神輕輕地點頭:“自然要走,再耽擱下去,隻怕紅顏等不得了。若是此去順利,等來年春暖花開,我便回來。”
“若不順利呢?”
許閑月問著關乎生死的話,語氣卻平平淡淡,真不像至親長輩。
月神看著飄飄灑灑的白雪:“若不順利,也要紅顏自由自在,從此不受束縛。許就,逃不過這一劫,偏要我殞命曇華。”
“我這一生,注定求不得圓滿,但回想起來,卻也精彩無雙。”
許閑月嗤笑:“混賬東西,竟會這樣誇讚自己。”這一句話方才落地,她又變了神情,麵色黯淡下來:“倘若換一人護持你長大,倘若你早點遇見那些人,或許你這一生,該更歡心得意才是。”
“至此已是了無遺憾。”
月神站起身,最後替許閑月添了一杯茶,就這樣在雪中離開。
許閑月耳邊,聽見月神最後的話:“隻盼月神此去,仍有歸來之期。姨娘前塵盡葬,合該再念餘生。”
合該再念餘生……
看著月神的背影在雪中愈走愈遠,許閑月盯著杯中的茶冒出縷縷白煙,自言自語:“可還有,那樣的一天?”
或許是有的,或許,再沒有了。
閉上眼,前塵往事紛繁而過,恍惚之間,她好像看見了月神,熟悉的、難忘的或者未曾見過的畫麵,交織在一處,就這樣組成了,他荒唐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