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勉為其難的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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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辰星吃下最後一口湯濃麵軟的餺飥,感受著豆醬油和胡麻油在舌尖繾綣的滋味,不由舒服地長歎了一口氣。

    

    其實隻要日子不是那麽清貧,當個看客,坐看農家小院的雞飛狗跳,還是挺有意思。

    

    可惜隻有這一畝三分地,不爭不搶那隻有連骨頭都被啃了的份。

    

    像劉老丈視劉萬裏為希望,也是家裏最了解他的人,見劉萬裏極力憋住的神色,哪裏不知道劉萬裏如何想,他心底一歎,再告訴自己大兒子這樣是怕資源被分薄了,等來年大兒子中了舉人,乃至高中進士做了官,也就好了,那指縫裏流出些碎末,都夠其兄弟子侄受之不盡。

    

    於是劉老丈再一次偏頗劉萬裏,板臉嗬斥道:“青雲不用老大教了,正好給老大精力備考,等老大明年中了舉,還愁你兒子不能啟蒙!?”

    

    這個家裏,小安氏也最杵劉老丈,一被訓斥就沒了聲息。不過她也沒什麽損失,反正她兒子還小,明年啟蒙都不晚,她時不時提一提,也是想讓老兩口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孫子要讀書。

    

    沒了小安氏的摻和,正堂就安靜了,劉老丈清了清嗓子,道:“能讀書是好事,青雲以後學有所成,要多孝順他外翁。”

    

    王氏的娘家在鄰村,王父是周邊村落僅有的兩名舉人之一,名頭甚是響亮。

    

    其中一項就是,王父十分重男輕女。

    

    若問王父,女兒和女婿誰重要,王父肯定答曰女婿重要。

    

    又問王父,外孫和親孫女誰重要,一樣出人意料的會道外孫重要。

    

    所以,王父對劉青雲這個外孫還是很疼愛,尤其自幼就隨父啟蒙了,更是頗為看重。

    

    但彼時讀書就是一個奢侈的行為,不算上一年筆墨紙硯的消費,僅束脩就是一筆巨資。

    

    村裏沒有學館,要讀書隻能去青陽縣城的學館。

    

    青陽縣地處河北道,曆來是士族文豪輩出之地,故才有稱南方為不開化的蠻人一說。

    

    又毗鄰“宰相之鄉”清河縣,受其影響,青陽縣內亦是學風昌盛,共有一家官學,兩家私學。

    

    官學隻收官宦子弟入學,剩下的兩家私學——

    

    其一名青陽館,是從前朝便有的老牌私學,以本縣為名,學員多是貧戶農家子弟,柳阿舅便在青陽館就讀。因學員家中多赤貧,是以一年的束脩就讀書而言尚不算貴,約一年一千文的樣子,分上下半年兩次交。另外還不算一年四季各類節禮,好在這些不大要錢,自家養的雞鴨豬肉都行,或是河裏逮一條不要錢的魚也成。

    

    另一家私學,則是大伯就讀的青文館,乃近十多年方興起。據說學館背後之人乃是清河縣一致仕的官紳始建,所就讀的學員不是縣城的當地富戶,就是鄉紳地主子弟,其束脩也就十分可觀了,一年要一千五百文,也分兩次交齊。

    

    也就是說,即使青文館給劉青雲束脩減半,但一年也要交七百五十文。

    

    王父膝下兩子五孫,都要進學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又哪裏來錢為劉青雲這個外孫一年交七百五十文?

    

    雖覺得王父沒有這麽慷慨解囊,不過又沒有找他們伸手拿錢,也就懶得管劉青雲進學館的錢從哪裏來,遂大家對此都無甚意見。

    

    劉老丈見狀,長籲了一口氣,拿起筷子重新吃起餺飥。

    

    王氏得意洋洋,欣慰地看著坐在身邊的兒子。

    

    見大堂兄讀書的事告一段落,劉辰星忙看向自家阿耶,現在正是說事的好時機,如果阿耶不主動說,她也得將讀書的事趁此說了。

    

    想到以往阿耶的為人處事,劉辰星覺得十之阿耶不得出聲,正心裏盤算著如何開口,出人意料地阿耶說話了。

    

    “阿耶,阿娘,兒子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劉千裏一口將手裏最後點蒸餅連同野菜粥咽下,趕緊說道。

    

    劉阿婆沒好臉色的遷怒道:“你有什麽事好說的!?要說趕緊!”

    

    對自家老娘的黑臉,劉千裏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在意,隻斟酌道:“青山他阿舅,已與就讀的學館說好,同意束脩減半收青山入學,而且剩下的一半束脩,他阿舅則願意一並出了。”前日向老兩口隱瞞收入,隻是沉默以對還好,這次卻是要空口白話,劉千裏一句話開頭時不免吞吐,好在起了個頭後也就自然說下去了。

    

    劉辰星頗有些詫異,不由多看了自家阿耶一眼,沒見到想象中局促的阿耶,倒看見自家阿娘微翹的嘴角,仿佛早已料到般。

    

    咦?

    

    奇怪。

    

    難道昨晚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麽?

    

    念頭一閃而過,劉辰星想了一想,想不出什麽,便旋即丟開,眼前還有問題沒解決呢。

    

    “你是說青陽館要束脩減半收青山?還有柳小郎願意資助青山讀書?”劉萬裏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劉千裏聽出了長兄語氣裏的怪味,他皺了皺眉,還是心平氣和地好生道:“沒錯,就是這樣。不過青陽館暫時閉館數月,要秋後再開館。所以青陽也要到時才會進青陽館就讀。”

    

    聽到更詳細的解釋,劉萬裏反倒一臉失望的搖頭歎息,勸道:“二弟呀,為兄知道做父母的都望子女出息,可是你何苦說謊呢?到時青山沒能入學,不是更找難受。”

    

    外家資助兒子讀書一事確實是打個幌子,見兄長立馬揭穿自己,劉千裏不免漲紅了臉,一時沒了話說。

    

    “大伯這話好奇怪。”劉辰星摸了摸吃得圓鼓鼓的小肚皮,適時開口道:“為什麽大堂兄有外家資助讀書就是真的,而我阿兄有外家資助讀書就是說謊?”

    

    劉萬裏語塞,他總不能說會篤定劉千裏說謊,是因為他就是這樣。

    

    王氏雖有心為丈夫懟回去,不過到底還是忌諱劉辰星的話,隻重重冷哼了一聲。

    

    一個泥腿子而已,還想讀書?

    

    她兒子才是劉家孫子輩唯一能讀書的人,她就看他們哪來的錢交束脩。

    

    這樣一想,王氏看向二房一家的目光又居高臨下起來。

    

    劉辰星才不理會大伯母甩臉色,她笑眯眯地看向劉老丈,這才是能當家作主的人。

    

    “阿翁,我阿舅要在家呆數月,正好能給我和阿兄上課,不過柳家村離得遠,得讓我們住過去才行!”劉辰星說著就是一歎,“可是我們吃得多,總不能白吃阿舅的糧食,阿翁你能給我們些糧食帶過去麽?”

    

    劉老丈皺著眉頭還在思索二兒子的話,未料小孫女已經問他要去柳家住的口糧,他微愣了一愣。

    

    劉阿婆就已怒道:“柳小郎自己讓你們過去住的,憑什麽還要交口糧!?”一想到兄妹倆去吃住柳家的,能為自家省下不少糧食,就急急忙忙地催促道:“你們要去就趕緊去,今天就走都行!”

    

    劉辰星等的就是這句話。

    

    不過麵上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她長歎一聲,勉為其難道:“那好吧,就聽阿婆的,我和阿兄今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