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費洛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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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仰起臉衝我笑笑,坐在椅子上,兩隻不著地的小腳晃呀晃,再可愛沒有了。

    吃完飯後青青立刻跑到客廳坐著專心看電視,就像一個認真工作的人似的,熱情如火。

    我和鄧冰依舊在桌前,坐著緩緩咀嚼飯菜。

    鄧冰突然抬起頭對我說:“曹揚,我弟那事你不用太緊張了,我爸媽那我會應付的,不要太勉強”。

    我笑說:“哪裏的事,真要不行我也不會勉強自己的”。

    鄧冰點著頭說:“那就好”。

    我吃了一口飯,對著鄧冰笑說:“你也不用那麽緊張,小問題而已。對了,你弟在哪個少管所呢?”

    鄧冰想了想,說:“南風少管所”。

    “嗯,好。明天抽空就去。”我笑說。

    鄧冰點了點頭,笑說:“謝謝,有個事要和你說,我弟還很小,所以想法會很幼稚,而且很說話囂張,為人也挺衝的,你不用和我客氣,該教訓就教訓”。

    我笑說:“能進少管所的,大部分都是這樣的了,也不算特別”。

    鄧冰皺著眉頭,歎了口氣,說:“也是”。

    我疑惑道:“怎麽了?”

    鄧冰微微搖搖頭,有些難過,苦笑道:“我知道我弟弟是什麽樣子的,也多少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所以偌大的南風少管所關了這麽多小孩兒,他們又遇到了什麽?”

    我聽了有些驚訝,這我還真沒想過。停住沉默了一陣後,我歎了一口氣,說:“命運向你衝來,你躲也躲不過。造化弄人呀!天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命和命是不同的,你隻能坦然承受,祝他們好運吧,唉”。

    說完我又歎了口氣,這話題有些沉重,讓人皺眉。

    我想到我若是沒有這麽多的機緣巧合,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像我這種水平的人,簡直不要太平凡,和庸庸碌碌的勞苦大眾幾乎沒有區別。但凡其中出了半點差錯,我也早就嗚呼哀哉了。

    我搖了搖頭,不願意再繼續想下去。因為無論如何,時間會前進,世界會前進,所有東西都會變,我已經是此刻的我,就不要沉湎在對於過去的幻想了。

    鄧冰苦笑著說:“命運之神到底是誰呢?我小時候看書,就一直想要找到這個神,因為我心有不甘,我埋怨我要生在這樣的家庭,埋怨我缺少父愛母愛。在看到別人的家庭後,一對比,心裏就更加怨恨,覺得為什麽他們是這樣的,而我又是那麽的痛苦!”

    我歎了口氣,低垂著眼眉,心疼道:“一切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現在不挺好的嗎?”

    鄧冰啞然失笑,憂傷地說:“話雖這麽說,可小時候的記憶就猶如夢魘一般纏繞著我,我晚上做夢都常會夢到和所有人鬥爭,揮舞著武器,浴血奮戰到最後一刻,然後在死亡的驚嚇中驚醒,翻身起來,發現一身的冷汗和眼淚”。

    我在一旁呆看著鄧冰,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他好,我隻有罵人和嘲諷人的時候才一口流利的話,安慰人方麵,我實在是個學前班的孩子。

    我伸手想要拍拍鄧冰的背,安慰一下她。可手剛一抬起來,就意識到不對。我倆還隻是主仆關係呢,這他麽就動手了,這是性騷擾啊。

    我的手在半空停住,有些尷尬,我不好意思的裝作伸手去抓紙巾。

    鄧冰沒有注意到我的尷尬,還沉浸在哀傷中,我可以理解鄧冰為什麽突然從弟弟聯想到南風少管所的所有孩子們,因為鄧冰和他們也是一樣的。

    這個一樣說的不是經曆,而是心理曆程,承受過非正常的緊張關係,之後內心的焦灼和掙紮,那種猶如旱鴨子溺水般的,無法自救的絕望掙紮。

    旁人看了隻會驚呼一聲覺得說,你這是矯情吧,多大點兒事。可當事人往往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而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矯情,導致了當事人在自己本身痛苦的情況下,還遭受旁人的白眼、不屑和質疑。

    隨後問題少年自然更加有問題,身邊無人可傾訴,隻能自己消化,一個少年自己消化的結果就是,過激反應,和人發生衝突,固執,更可怕的是無道德感,因為他很少體會到道德的關愛,於是乎那少見的幾次愛護也被拋在腦後,變成可怕的人。

    鄧冰微微低著頭,苦笑說:“曹揚,把你當垃圾桶了,讓你聽這麽多不好的事情,不好意思”。

    我急忙搖著手,笑說:“哪裏的事,我把你當朋友呢,你繼續說,說出來會舒服點兒”。

    鄧冰抬眼看著我,感激地笑了笑,說:“謝謝”。

    隨後倆人沉默了一陣兒,不遠處青青正放著的動畫片響起了歡快的片尾歌曲,成為了我倆此時此刻的背景音樂。

    在這失落和歡快的對碰中,還真是違和感爆表啊。

    鄧冰突然開口說:“我剛不是說曾經很想找到命運之神是誰嗎?我很想知道別人怎麽形容命運之神,然後有個具體的形象,這樣我就可以埋怨他,我的心就會好受一點”。

    我笑說:“小孩子都這樣,總要有個發泄目標。那你找到了嗎?”

    鄧冰笑說:“我找了很久,發現命運之神是所有神的最高點,不論東西方。東方所謂的掌管命運的神,其實沒有具體,唯一靠近的就是道家說的‘道’,我很不滿意,然後找到西方去。

    發現西方在所有神之上——無論泛神、多神、一神——有個命運之神,可是他是藏在宇宙之中,也沒有具體的形象,於是我就隻好放棄了”。

    我笑說:“那不把你氣死了?哈哈”。

    鄧冰撩著右鬢角的一縷頭發往耳朵後放,柔聲笑說:“是啊,差點兒沒把我氣死,太不講道理了,什麽神都有,就是不說命運之神,這不是欺負人嗎?”

    我倆笑著笑著又沉默了起來,我開頭問鄧冰道:“能和我說下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鄧冰有些猶豫,隨後堅定道:“好吧。上一輩的人,你知道的,大多數都還是窮苦人家,我家也沒什麽特別,就是窮!窮其實還不是最緊要的,最要命的是,我老家是農村地方,重男輕女的觀念很嚴重,這麽多年來,觀念也不見削弱”。

    我歎了口氣說:“唉,這事倒是實話,別說你那了,無數地方如今都是這樣,這都根植在人心裏了,城市的上流人群,都有這樣的”。

    鄧冰苦笑說:“是啊,可小時候哪裏能理解?就覺得很難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我又是一個很膽怯的人,心裏就一直害怕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媽就老是罵我,對我不滿,我爸雖然不說什麽,可眼神偶爾也是很不好”。

    我皺著眉頭,有些怒意,說:“這有點兒過分”。

    鄧冰苦笑說:“這還算正常的,那個年頭。我偶爾也會挨點打,但其實也不是我最難過的。我最難過的是,我總是隱隱地感覺到家裏的氣氛,很奇怪。我以為是我的存在導致的,就一直很自責”。

    “小孩子的感覺確實是很敏銳。”我點頭認同道。

    “我家裏很小,就是一間土砌成的小平房,根本沒有房間,我就睡在外頭,和我爸媽睡的裏頭隔了一塊簾幕。有一回我半夜突然醒來,在黑暗中,清晰地聽見我媽和我爸在聊著事情,說到家裏很窮,為什麽生的不是兒子。

    當下我心裏就突然發涼,真的就是那種冰涼冰涼的感覺,就像一塊巨大的冰放在你的胸膛的那種感觸,我到現在依然記得。隨後還抱怨了很多,我爸也埋怨我媽生不出個男孩。”鄧冰鼻子輕輕地出了點兒氣,憂傷道。

    我聽了也是一陣難過,歎了口氣,微微搖著頭苦笑,不知道說什麽好。

    鄧冰接著說:“在那之後,我就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家裏奇怪的氣氛就是我造成的,我當時就像,我為什麽不是男孩,但轉念又埋怨父母,為什麽我是女孩就比男孩差?我不服!之後我就努力讀書,想要證明自己,我也隻能這樣證明自己了”。

    “所有孩子也就隻能這樣證明了,可他們不知道,這也不過是個虛幻罷了。”我搖頭苦笑道。

    鄧冰憤怒道:“我和一個朋友說起這事情,可他們都覺得這太平常了,可我心裏就是有怨氣,他們以為非要很惡劣地打和虐待才會對孩子造成傷害,太膚淺了!彌漫著整個人生的氛圍才是孩子一生的陰影,簡直就是噩夢”。

    我安慰鄧冰說:“他們沒遭遇過,不懂”。

    鄧冰戚戚然,說:“直到很後來,我父母都還是沒生出男孩,別說男孩了,除了我,再也沒有第二個孩子。我爸和我媽就很著急,家裏的氣氛就更加僵硬起來。我心裏很著急地想要逃離家庭。

    終於,在我十一歲那年,弟弟出生了,我一方麵鬆了口氣,可當我第一次見到弟弟的時候,身體控製不住地想要······想要捏死他!我嚇壞了,我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於是我就離得他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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