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肖沉聲說：“沒錯，可這還是不算留守兒童，母親留在身邊照顧他，還有家裏的爺爺奶奶，爸爸在遙遠的外地城市打工，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幸福美滿的樣子，可是家裏麵的矛盾卻一直不斷”。

    我搭話說：“孩子不聽話還是？”

    楊子肖歎了口氣，搖頭說：“要是這樣就好了，隻可惜不是那麽簡單。說起來我至今也是想不到原因，為什麽呢？可就是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心理很層次的潛意識，你發掘不到。唉，算了，先說事情吧。

    聽村裏人說，唉，說到村裏人，我又有些生氣！這孩子雖然也調皮，但算不上壞，也就是普通的男孩子吧，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變得越來越內向，也不願意搭理人，動不動就發火，變得很奇怪。

    村裏人也搞不明白為什麽，隻是偶爾提起男孩時隨便說兩句閑話。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下去了，但外人可能不太清楚，可我審問男孩的時候，他說他的爺爺奶奶經常打罵、虐待他媽媽。

    他爺爺奶奶對他媽媽是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男孩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逐漸地就有些情緒，慢慢地害怕媽媽發生什麽事情，就老是呆在家裏，看著媽媽，以免被爺爺奶奶欺負。

    但他自己很多時候是無能為力的，他又那麽膽怯，他爺爺打他的時候也是很凶狠的。他就變得越來越像村民描述的那樣，當然這個是我自己猜的，因為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很容易受到印象深刻的事物和人影響”。

    我打斷楊子肖說：“為什麽會無端端對照顧自己的兒媳婦那樣啊？男孩的媽媽做了什麽事情嗎？”

    楊子肖苦笑說：“別說你了，這連我自己都很想知道，可誰也不知道，知道的也不在了”。

    我皺著眉頭問楊子肖說：“什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楊子肖衝我擺了擺手，不急不緩道：“別著急，聽我慢慢說。後來有一次男孩聽見他奶奶很尖酸地在罵他媽媽，大意是說他媽媽為什麽不出去工作，在家裏死乞白賴的，浪費糧食，家裏窮得要命。

    男孩媽媽隻是聽著，也不敢還口。男孩說他媽媽和他一樣，也是很膽小安分的一個人。後來他奶奶罵得起勁了，就動手扭男孩媽媽的手臂肉，男孩看著就衝了出去對著他奶奶發了一通脾氣。

    可男孩奶奶連著男孩一起罵了，罵得很難聽，然後又對著男孩母親怒罵，說她什麽也不做，就知道吃吃吃，是豬嗎？男孩媽媽還是不敢還口，就那兒流著眼淚也不出聲”。

    我搭話問道：“男孩母親是真的什麽也不做嗎？不至於吧？”

    楊子肖歎了口氣，生氣道：“嗨！媽的，哪裏是那樣。男孩說她母親一日三餐、洗衣做飯，閑著的時候還得做做手工活，賣點兒錢養家，老公寄回來的錢根本就隻夠勉強活著，她不做事，這一大家子早他媽餓死了”。

    我有些無語，這還想怎麽養？比起那些隻顧吃喝玩樂的，這母親已經是很賢妻良母了吧？

    我苦笑著說：“那男孩奶奶和爺爺，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怨氣？”

    楊子肖又歎了口氣，無奈道：“我也想知道啊，說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反正吧，她母親就一直這樣挨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可孩子哪裏和你說那麽多大道理？看著生氣的就生氣，看著難過的就難過。

    都這樣下去的話，還是勉強可以度日的。可後來，男孩他爹那個畜生！不知道為什麽，兩個月沒把錢寄回去，人也找不著，音信全無。你想想，這麽一個小山村，你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

    你要說在咱這，實在不行了，撇開臉上街上要飯去，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可那是山村啊！遙遠偏僻的上交村啊！你就是跪人家門前哭爹喊娘，別人也不帶搭理你的，地主家也沒餘糧啊！那你有什麽辦法？

    男孩爺爺奶奶在村裏很多年了，也還算認識些人，有點兒關係，借了些糧食，說好少借多還。這下可好，家裏沒錢，老頭老太自己借到的糧食，又有借口打罵兒媳婦了。

    這對老不死的，回到家裏就更加變本加厲地虐待男孩母親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反正都賴男孩母親。還有王法嗎？這他媽算哪門子道理？！”

    楊子肖說著眼睛裏都要冒火了，拳頭緊握著，臉繃得緊緊的。

    我歎了口氣，說：“總說人本來是不容易分辨好壞的，人都是好壞交織的，可有的人就是壞得很誇張，壞占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那你還要說他是好人嗎？唉！”

    楊子肖也歎了口氣，有些感慨，又給我滿上酒，舉起杯我倆又碰了碰，咕咚咕咚喝幹淨，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碰杯了。

    楊子肖緩了緩氣，繼續低沉著說：“不過要說，窮也是很要命的事情，人一旦窮起來，一切都會變得苟延殘喘起來，什麽事情都撒不開手，這也是人的悲哀之處。

    我接著說，反正男孩他爹是後來一直音信全無，男孩的爺爺奶奶也被逼無奈，哭訴無門，老頭老太也開始做點兒小活小手工什麽的，孩子也就不去上學了，十三歲的那麽一個小孩子，雖然還在長身體。

    可農村的孩子從小幹活，這時候男孩已經很強壯了，幫著大人幹粗重活，雖然累得牙發顫，可男孩說，他賺錢最多，回家能說上一兩句話，能幫幫母親，爺爺也不敢隨便打罵自己了。男孩心裏覺得就算這麽累，腰酸背痛的，也還算值得和開心。男孩和我說到這裏的時候說了一句話。

    他敘述的過程中一直是麵無表情的，除了說到母親那裏，有些氣憤外，都一直都很冷漠。直到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破天荒地咧嘴很別扭地笑了笑，說，我感覺自己長大了。

    那一刻你知道我心裏想什麽嗎？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而且我的孩子也十歲了，比這男孩小不了多少。我一聽到男孩說這句話，我就想到我的孩子。

    如果我的孩子在路邊，灰頭土臉地搬著重物，幹著粗活。我一想就鼻子就發酸，眼睛發熱。更別說像這個男孩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說著楊子肖停了下來，眼眶和鼻子都有些發紅。

    楊子肖有點打動我了，我想到近來有句話常被人拿來開玩笑，就是楊子肖最後說的那句“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因為最近有很多人上傳一下熊孩子無法無天的視頻，大家都開玩笑說：“他還是個孩子，別放過他”。

    我心裏也一直覺得這句話很假，很虛偽。可直到楊子肖提到這些偏僻山村或者遙遠的受苦受難的孩子們，他們的生活環境和所麵臨的問題，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卻是難以想象的毀滅打擊。別說是孩子了，大人麵對這些問題也都隻能苦笑，硬著頭發上。

    我小時候常想，憑什麽別人能生在富貴之家，享受榮華富貴一輩子不用愁。可還有一些更加痛苦，連活著都要很努力的孩子，那他們又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的事情？

    我越想越難過，不論是“他還隻是個孩子”，或是魯迅的“救救孩子”，在今天離我們好像都很遙遠，可現實卻往往不是這樣，我們隻需要隨手一點，就能知道，還有幾千萬的正在受苦的孩子！

    看著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所知道的苦難事情可比我想象中的多的多。

    我有些感概，可我突然想到了剛才楊子肖說的事情裏麵，有個問題。

    我問楊子肖說：“你說男孩是父親沒寄錢回來之後，才不去讀書的？家裏這麽窮怎麽可能讀書讀到十三歲？這都得初二了吧？”

    楊子肖苦笑著搖頭說：“你可想多了，這能按照我們常見的相比嗎？他們那裏的讀書，不過是識字，全村就一個半吊子，上了年紀的老師，不論多少歲都可以上。男孩不過是斷斷續續地去上學罷了。

    男孩在之前也幫著做些事情，就是沒後來做的那種辛苦罷了。母親堅持讓他去識字，但這樣就會少賺些錢，我想也許就是這個，讓家裏的那對惡魔不滿意了。可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他的爺爺奶奶那麽無法無天，怎麽還會順著兒媳婦的意，就放著孩子去識字了？

    孩子也說不知道，太多的不知道的，簡直是一問三不知。隻有在孩子自己和我敘述的過程中，我才能獲得一些消息。我接著說，男孩剛開始幹重活的時候，家裏還算和諧，可慢慢地，家裏又恢複了原樣。

    不同的是，爺爺奶奶卻是對孩子客氣了不少，可對他媽媽，又變回了原來那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孩子就有些崩潰了。男孩和我說，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大家滿意。

    就在某一次，男孩又看著母親被爺爺奶奶欺負，他氣壞了，情緒激動，於是······”

    “於是怎麽樣？”我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楊子肖麵無表情地說：“殺了他爺爺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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