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擠在人流中茫然地往前走，又回到最開始的戲台子前。

    他看著下邊一邊流淚一邊鼓掌叫好的人，繞到後台，一把留住即將上台的青衣。

    那青衣一時不察被他拉住，因他不知輕重險些栽倒，正要罵他，卻看見拉住自己的人雖看不清麵目但一身燁然，風華難掩，再看他掛在腰間的劍，劍柄上畫著的圖紋，恰與畫本裏的劍宗標識一般無二，隻能忍耐脾性問道“客官可是有何要事？若無，在台下聽小生唱幾句也是使得的。”

    慕容搖頭，指著他抱著的，即將遞給另外一個戲子的寶劍“你很愛那個人？”

    青衣一聽，猜想道，這人雖為仙人但必然是未曾聽過戲的，怕是把戲內戲外真真假假都分不清了。這麽一想，這青衣反而心底高興了，想不到我這小小九流，竟然還有一日能教仙人入此魔障。

    “非也非也，若說愛，在戲外自然是算不上的。”

    他把話說得委婉，想要提醒這個看起來就來曆不凡的仙人，不想仙人卻根本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又問道“那你在戲裏很愛他嗎？”

    “是極，虞妃之愛項王，性命可休矣！”

    聽到性命可休四個字，慕容的眼神一下便亮了，他追問道“那什麽是愛！”

    那青衣聽了，兩袖往裏一翻搭於手臂之外，再拱手到嘴前，先後搖動三次，做一個捧袖，瞟他一眼唱道“漢軍已略地，四麵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唱完就在慕容還怔愣的時候一陣雲煙似的，踏著細碎的步伐上了台。

    慕容那句“那你如何愛上他？”沒有出口就被台上的咿咿呀呀蓋過，看著那青衣三次搶劍，那淨行又兩次挽回“妃子不可尋此短見”，他想，師妹也曾說過，願意為我而死，甚至還願意為我而生，必然比那虞姬愛霸王更加愛自己。

    他想自己錯了，他不該問怎麽讓一個人愛上自己，他應該問的是，怎麽讓一個已經很愛自己的人，更加愛自己。

    想到這裏，他捂住心口，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多好，師妹是愛我的。

    他整個人就像喝醉了酒一樣，在這樣的想法裏暈暈乎乎就走了出去。

    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竟然又到了綏樓城外，那些難民自行築起的墳園之中，一個落魄書生正靠在木頭削成的墓碑上喝酒，黯然神傷。

    看著上麵的亡妻二字，慕容雖然猶豫了一會但最終仍是決定要打擾他。

    他照例開口道“你是不是很愛她？”

    但那書生卻不打算理他，跟沒聽見一樣，揚起酒壇喝酒。

    “你是不是很愛她？”

    慕容想著伸手奪過書生手中的酒壇子，示意他想喝酒就要回答他的問題。

    想不到書生被他搶了酒竟然一下就哭出來。

    他怒罵，半點讀書人該有的斯文知禮都沒有“關你屁事啊！你搶什麽搶！搶贏了老子很了不起是不是！老子打死你個癟三！”

    說著就掄起旁邊的空酒壇向慕容砸去。

    慕容淡定地擋住，那酒壇在碰到慕容之前就被他用靈力碎成了齏粉。

    看著書生又要發瘋，他開口戳穿他“你沒醉。”

    書生愣了一下，擦擦臉上的淚“關你屁事！”

    說著不再裝瘋賣傻，倚在墓碑上閉眼睡覺。

    慕容直覺他並沒有睡著，但卻不知為什麽不想打擾他。

    他拿著酒站在一旁，就好像是一棵長在墓旁的鬆樹，直到皓月升起，滿地都是清霜一樣的月光的時候，書生才重新睜眼。

    “不喝把酒還老子！”

    慕容乖乖遞過去，但遞到一半又停住。

    “你是不是很愛她？”

    書生看他一眼，嗤笑一聲“愛管個屁用！酒還老子！”

    慕容想一下，這大概也不算是回答，便沒動。

    又問道“那她也愛你嗎？”

    “關你屁事！關你屁事！你問什麽問！給老子滾！滾遠點！”

    書生又發狂了。

    慕容不為所動，又問道“那你怎麽讓她更愛你？”

    他想這個人可能又要裝睡裝一天才能回答了，不想那一直坐到地上的書生此時卻又站起來，他想搶過慕容手裏的酒壇子，卻始終無法，自嘲一般開口“她若是知曉我愛她，自然便會更愛我……”

    慕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又合作起來了，隻能鬆開手上的力道，那書生沒想到慕容突然鬆手，一個用力太過，險些跌倒在地，但他很快又順著那力道往後一坐，滿麵頹然。

    “知曉我愛她？”慕容重複，疑問道，“那我怎麽愛她？”

    “你是仙人麽？”那書生忽然問道，“你若能助我再見她一麵，我便告訴你。仙人在此，與我這等閑人空耗一日，想必這個答案對仙人來說十分重要，助我入夢一見，我便傾心告知。仙人不虧的。”

    “好，”慕容點頭，這對他來說確實不難，不過是凡間一個已死的魂魄，“你先告訴我。”

    “仙人先行施術。”

    “好。”慕容點頭，一道青光循入書生體內。

    書生一笑“能叫仙人予我天大方便，空耗一日，仙人怎知自己就不愛她？”

    “我愛她？”慕容皺眉，他揮手阻止書生入睡，“我怎麽知道我愛上她了？”

    何況，修士歲月漫長，空耗一日，也算不得什麽。

    “望盡千帆皆不是，仍望。思君令人老，仍思。舊夢不須記，仍記。春光乍好日，點滴到天明。”

    “？？？”慕容更不滿意了，他看著昏昏欲眠的書生說道，“你可以像剛剛那樣說話。”

    書生深深看他一眼，意味不明“仙人不知情愛，竟然也會為情愛所擾麽？”

    慕容不知怎麽答他，就又聽他說“當你看見她時，你會心跳加速，如果她對你笑，你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在夢裏……”

    他說著雙目漸漸放空，就好像見到了當日在閣中繡花的人。慕容卻沒心思再阻止，他捂著心口“原來我不是病了啊，師妹。”

    月華如練，隔著遮掩氣息的靈術，沒人看見慕容在墳野之上露出的甜蜜至極的笑。

    －－－－－－題外話－－－－－－

    1京劇什麽的是我無視朝代亂入的。

    2望盡千帆皆不是，仍望。思君令人老，仍思。舊夢不須記，仍記。春光乍好日，點滴到天明。

    就算在高樓上望盡一千隻歸來的帆船也找不到你的蹤影，我也依舊會守在這裏。

    思念你令人容顏憔悴，在汲汲歲月裏青春遲暮芳華不再，我也還是會思念你。

    曾經的過往不需要去記住，但我仍舊緊記心間。

    在每一個春光正好百花盛放的夜裏，因為你點滴淅瀝，獨坐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