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段歲月太久太久，現在的大人看起來太冷淡，我才會不小心忘記，很久以前大人曾一次次想要下山，然後在山下痛得再也走不動路。

    那個人的屍體都被大人燒沒了。

    我就站在大人身後，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靈魂，大人的靈魂。

    大人的靈魂困在火海裏，布滿參差不齊的裂口和時空的痕跡。

    那一刻我好疼。

    我好想哭，但是大人已經哭了，我不能哭，我要帶著大人開心起來。

    我抱住大人，告訴她我一定會幫她。

    我一定要幫大人如願以償。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些錯覺，總感覺這句話已經被我自己說過千千萬萬次，也落空過千千萬萬次。

    我很少會有這樣的錯覺，但是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因為這樣的念頭我在不能化形的時候就起過千千萬萬次。

    隻是我想不明白，既然大人不能下山，當初大人是怎麽下山見到那個被埋在雪裏的孩子的。

    我很怕，雖然我不知道那種恐慌來自哪裏。我不想再想下去了，我覺得隻要我陪著大人，事情總會好起來的。

    但是沒有。

    我的記憶裏藏了很多被我忘記了的事情，每次想起那些事情我就會很害怕，比如我什麽時候能看見天上的星辰隕落，我為什麽修煉得越來越快，比如我為什麽恨阿顧，比如我在看見大人被撕碎又強行凝聚起來的靈魂一點都不驚訝……

    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下一刻就要和大人一起死去，可是我真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明明大人那樣厲害……

    我不想大人死，所以我比以前更加快地修煉起來，我想害怕總是無濟於事，如果我不知道這一刻應該做些什麽，就先讓自己強大起來。

    後來阿顧回來了。

    在看見他的時候，大人很高興，雖然她沒說，但我在玉山看了她那麽多年，玉山的雪飄的速度快一點點點，我就知道大人開心了。

    但是阿顧跟大人要紅塵。

    那個瞬間我想殺了他。

    大人觀望人間萬年成神，紅塵便是大人的另一重化身，他怎麽敢跟大人開這樣的口？

    但是大人同意了。

    我在山崖下把大人撿回來的時候，大人看著天上的流星沒有說話，她問我，我難不難過。大人還說她其實並不是真的很喜歡阿顧，隻是覺得終於可以結束了。她在玉山待了那麽久，終於可以結束，可以離開了。

    我不信，從前大人雖然不愛說話，但那是因為沒有人跟她一起，可以現在已經有我了，大人怎麽會想要離開呢？

    何況，大人還問我難不難過，大人一定也很看重我，才會在意我難不難過。

    隻是她真的更在意阿顧而已。

    我好想哭，我覺得大人真的要丟下我了。

    可是大人看起來好累，她的靈魂就要消散了，我要是說難過，大人會更累的。

    何況阿顧不過就是個卑劣的凡人，憑什麽讓大人為他付出那樣大的代價送他去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告訴過大人會幫她得償所願就一定不會騙她。

    所以我沒有讓阿顧離開，我搶走了他手上的紅塵。

    我告訴紅塵，它之所以這麽多年不能修成人身是因為它本來就是大人的化身，大人看人間那麽多年，攢了那麽多難過和失望、喜悅和安慰都在它身上，如果它肯回到大人身上，趁著大人現在虛弱，激化大人的情緒，我一定會讓大人得償所願，它也可以不必死。

    紅塵答應了，我把阿顧和大人還有自己拉進了一個幻境。

    大人醒了，她和阿顧一樣都忘了很多東西，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但她再次喜歡上了阿顧。

    我一點都不想讓阿顧留在大人身邊，可是大人真的很喜歡阿顧。

    我討厭阿顧。

    但是如果阿顧能讓大人開心，我可以不在幻境裏找他麻煩，雖然整個幻境都很討厭他，我覺得這一定是因為紅塵。

    可是最後阿顧還是決定離開。

    我很開心，阿顧主動離開是件好事，我每天忍著不打他真的很辛苦。隻要他離開大人的視線，我就馬上殺了他。我真的很後悔當初在玉山下保他一命。

    大人最後的眼神很悲傷，所以我決定再給阿顧一個機會。

    我和紅塵設法讓阿顧再一次失憶，重新進去這個幻境，但是我不能完全調動紅塵的力量，反而在這次的幻境裏分裂成了無數個人。

    我掌控不了這個幻境了，我很害怕，我當初修煉得太快了，有很多東西，山下的白雪還沒有完全教會我。

    我和紅塵拚盡全力想要把大人帶出幻境，可是我們能調動的力量越來越少，我的幻境越來越不完整，破綻也越來越多。

    而且我忘了，大人醒了。

    雖然大人忘記了很多東西，但她醒了。

    在阿顧已經變得有些奇怪的靈魂再次一心一意離開，我想要結束這個幻境、搶回紅塵、帶著大人回到玉山的時候，我才發現，大人的神力已經把我的幻境完全滲透。

    大人的神力賦予了我的幻境真實，還在陰差陽錯間把幻境和現實聯結到一起。

    可我的幻境卻記住我的選擇，隻要阿顧在最後想要離開，整個幻境就會重置再輪回一遍。

    我想補救，可是就算我把自己還沒有修煉完全的神格一點一點填進這個幻境裏也於事無補。

    我看著大人的神力一點一點消耗殆盡，她的靈魂一點一點被撕裂，可我什麽都做不了。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我不想這樣的，我隻是不想大人離開我，我隻是想留住大人。

    神格消失以後，我開始被我的幻境吞噬和同化。

    我忘記了很多東西，在我自己的幻境裏一遍一遍尋找大人，可是大人每次都會讓阿顧離開，我的幻境和現實世界為此重置了無數遍。我的幻境裏到處都是大人的神力，我甚至忘記了這個幻境的主人是我自己。

    紅塵留下的線索根本不夠我破局想起些什麽。

    等我想起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我在玉山抱住大人的時候，大人告訴我，我很好，隻是我晚來了一步。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大人說的都是真的。原來有些人隻需要在某個時間出現，不需要他有多好看的相貌，不需要他有多高潔的品質，不需要他有多厲害的能力，就能成為另一個人生命裏的不眠月光，攀不過的高峰，越不過的海洋。

    此恨無關風月。阿顧是大人在玉山這麽多年裏，第一個出現的人。大人隻是想要留住他而已。

    我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我沒有留下阿顧的性命不讓大人在玉山下發現他，如果我好好修煉不讓大人和我的神力因為不受控而影響現實讓大人在那個時候下山，那站在大人身邊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那樣我就可以跟大人一直在玉山好好的？

    大人可以一直都是商朝的國師，世間的神明，我的大人。

    可是太晚了，我隻能看著大人在我麵前消散，星星一顆一顆掉下來，我才明白，玉山原來真的有這麽冷。

    然後我也變成了白雪散開，就像我的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