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陽關三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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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執茶的嗓音是婉轉如江南煙雨的朦朧之聲,同易棹捧上的焚香嫋娜煙氣交織在一起,纏繞至不可分割。
初疊是低迷如緩緩行路,迷惘不知前方。
她的左手在弦上取了另一個音,柔和,輕緩。
二疊有如柔聲囑咐,一聲聲地念著離別之人的乳名。
古琴的弦在執茶指尖撥弄下,又發出如敲擊玉罄的聲音。
寬潤的琴音伴著她如泣如訴的歌聲,是一種分別後望著離人背影的難舍難分。
有詩雲“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
其實真正的琴曲正如曲名一般,隻有三疊。
陽關一疊思前塵;陽關二疊淚沾巾;陽關三疊盼重聚。
然而就這樣,也已經足夠表達離別時的千般別恨,萬種離情,似唯有發之於聲,方能道盡惜別之痛,難分難舍之情。
以一句“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作收尾。
這時候,哪怕有千言,有萬語,也隻得藏於心間,待來日相見再訴衷腸。
繞梁不息的琴音,使得眾人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在執茶起身行禮之時,在座的幾人才回過神來。
析墨從不吝惜他的讚美之詞,連連誇讚執茶精彩的演繹。
這時,有一個虯須虎眉的大漢來住店。
掌櫃的客氣地回絕了。
棧渡卻出言調侃道“你這掌櫃的打開門竟不做生意,成何體統。”
掌櫃的擦擦額上滲出的密密汗珠,這不是你的吩咐嗎?自己就是一小小客棧掌櫃,敢得罪重金包下這一間客棧的貴人嗎?
剛一得到棧渡的首肯,掌櫃的立馬命易棹將大漢引上樓,又喚來壯小二打掃內堂。
隻是壯小二搖搖晃晃地提著掃把從後院掀簾而入。
掌櫃的恨鐵不成鋼地往他肩上砸了一拳,估摸著他又去偷喝米酒了!
“拿一副棋來。”棧渡朗聲說道。
聽曲之前還是懨懨欲睡的模樣,準備收菜碟之時,他又像打了雞血一般。
這人真是捉摸不透。
待棋盤擺好,析墨和他落了座。
“我認為扶疏公子應當執黑子。”棧渡伸手搶過裝白色棋子的小簍子。
析墨淡淡笑著,他不必問這人原因,若是問了,棧渡定會說一句黑狐狸就該和黑色為伍。
他掀開小蓋,兩指拈住一枚棋子,落在了盤上。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布著局。
雲岫在執茶身邊坐著,讓她彈些清平的古調,不要使這屋子太過冷清。
執茶撥弦,紅色的紗麗服帖地裹住腳踝。
聽見一枚一枚的棋子落下的微弱響聲,她望著執茶的手出了神。
她不想去看方盤上落的烏鷺雙色子,遑論兩人誰輸誰贏,都不過爾爾。
“這樣著實無趣,不如我們定個彩頭吧。”
雲岫收回了神思,稍稍偏頭,出聲的人竟然是析墨。
棧渡點點頭,回答道“無趣的棋局實在提不起精神,既然扶疏公子這般說了,我倒想從公子這討些什麽回來。”
“一口一個扶疏公子,未免太生分了些,我們既然已經同食過一桌之菜,那便算得上認識了,公子叫我析墨便好。”析墨又落一黑子在縱橫線上。
“那為何你還喚著我公子?”棧渡反將一軍。
“是析墨疏忽了。”析墨掰回了一城。
虯須大漢在樓上大喝道“給老子燒點洗澡水來。”
易棹利索地應了聲,又打著手勢讓他壓低聲音,別吵著了在下棋的二位公子。
虯須大漢狠狠地“啐”了一口,“兩隻小雞仔。”
說罷,他便回了房。
“他在罵你,”析墨捏著黑子在棋盤邊上敲敲,“落魄的鳳凰不如山雞,如今又成了小雞仔。”
“他也在罵你,”棧渡端起茶盞,呷一口淡茶,“狐狸成精變成雞,連話本子都不敢這般胡寫。”
雲岫本以為析墨性子溫和,不會同棧渡一般見識,沒想到斯人若鬥雞,遇上方知有!
她閉眼揉著太陽穴,這兩人的明爭暗鬥使她這個局外人都分外頭疼。
何時才能停止這場無休止的沒有硝煙的戰爭?
突然,樓上傳來一聲尖叫。
跌跌撞撞跑出的是衣服都被水潑濕的環兒。她伏在欄杆上撫著起伏不定的胸口,想要出聲,可是啞在了喉嚨裏。
徐清慧的貼身丫鬟,怎麽會滿臉驚恐,如此狼狽地衝出房門?
雲岫急匆匆地上樓。
房間裏桌椅板凳都完好如常,隻有床邊有一倒扣的水盆,應該是環兒打水給徐清慧作擦洗用的。
環兒的衣服也是被打翻的水盆給潑濕的。
好似一切都沒問題,隻是……
床上躺著的那個活死人徐清慧的心口處插了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真是熟悉得緊!
雲岫揶揄道“也許是我方才來過了罷。”
棧渡站在她身後,眼底的精光一閃,這是雲岫的銅雲雀匕首,此刻正垂直地紮在徐清慧的心窩。
“你這貼身的匕首,怎會出現在這裏?你可是借給誰了嗎?”析墨柔聲問道,他從不會因為一點明顯的證物就輕易地懷疑。
雲岫皺起眉,她的匕首……
前兩日,點絳說想要嚐試古籍上的解毒之法,畢竟一直躺這,就算封住經絡無法感知身體各處的感覺,不需要飲食,也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劍走偏鋒,和上天賭一把。
於是任由點絳討去了銅雲雀匕首,用作切開肌膚放血的小刀。
盡管這把匕首看上去和別的匕首沒什麽區別,但它出自天下第一工匠之手,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雲岫不曾想過它會出現在徐清慧這裏。
她哆嗦著手叩上徐清慧的腕脈。
如今的徐清慧可以稱為氣若遊絲。
瀕死狀態。
她明白自己遺漏了一個人——點絳。
這幾日衣不解帶照顧徐清慧的人,去了哪裏?
昨日點絳才與雲岫說起徐清慧有了好轉,再妥善照料幾日應當會有顯著效果。
可擺在眼前的情景,教她如何掏心窩地相信那個半麵女子!
她木然地說道:“我將匕首交給了點絳,現在我找不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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