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致命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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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樓掄圓了手臂給了他一巴掌,拍在小王八的頭上,搞得他七葷八素的,不知方向,隻覺頭上飛過幾隻沒毛的鳥。

    狗爺攬過知蕪的細腰,也不顧身後灼灼含有怨念的目光。

    晉南笙冷哼一聲,坐到了櫻之身邊。

    知蕪將身子往外抽離了一些,奈何狗爺的臂膀將她禁錮在身周一紙薄的距離,硬生生地與她貼在一起。

    她淺笑盈然,他眉目含情。

    看起來像極了有情郎與女嬌娥在傳情。

    小王八頭上的鳥兒都落地了,他又躥到前麵叫嚷道“爺與知蕪姑娘真是一對璧人!”

    “王八兒嘴真甜,不知晚些時候爺會否賜你與鯊魚在月下共舞,正好遂了你的願,美事一樁,美事一樁。”何不愁打著哈哈,自從小娘子離別後,僅有的樂趣就是和小王八嗆幾句,他不敢想小王八真被狗爺丟去喂了魚是如何的景象。

    晉南笙心中苦悶無法與人說,她隻能一人揣著氣,煩躁地對著滿桌菜撒氣。

    “阿姊,你剛去哪裏了,我好生擔心你。”櫻之的額頭貼上晉南笙手,她能感覺到她的手竟然涼得和冰窖裏拿出一般。

    晉南笙沒有回答櫻之的問題,隻淡淡地說道“我在想海裏的鯊魚可吃得慣這細皮嫩肉的葉知蕪!”

    櫻之心中一緊,她覺著身周傳來的寒意比額上貼著的手還要冷上幾分。

    她的阿姊說不得脾氣好,可一向心善,不愛和別人計較,這次真同葉知蕪較勁了,她也不敢預設結果會是怎樣,隻能祈禱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葉知蕪命大一些。

    晉南笙用筷子一戳,一大塊油酥肉在筷尖上滴著油。

    她朝櫻之的碗裏一放,收回了手,重重地撂下筷子。

    櫻之吞著唾沫,二姐姐夾的可以不理會,但阿姊給的……

    她硬著頭皮將碗裏的油酥肉放在舌尖上,小舌頭一卷,像吞藥一般,再往嘴裏猛灌一杯水,咽了下去。

    她吐吐舌頭,感覺嘴裏全是那股油膩的味兒,又抓起杯子去接清水漱口。

    雲岫起身離席,她沒什麽胃口,也不大吃得習慣這些海味,滿嘴腥味。

    紅樓遞過一碗鮮肉湯,“姑娘不是島上的人吧,吃不慣這些海味的話,可以每日來尋我喝上幾碗鮮肉湯果腹。”

    “多謝穆大嫂。”

    見雲岫喝光了一整碗肉湯,紅樓接過碗,嗔怪道“我還沒和穆虛成親呢,我這年紀應該當得起你一聲姐姐,你喚我紅樓姐便好。”

    “紅樓姐不僅人美,手也巧。”

    “姑娘過獎了。”

    “紅樓,你來給知蕪姑娘示範一下該如何做。”

    聽得狗爺的叫喊,紅樓擱下碗,低聲道了一句“來日再細聊。”

    來日……

    再細聊……

    她並未與紅樓說什麽,紅樓怎會突然說了這句?

    故意試探還是真要告知她一些事?

    說起來,紅樓的手藝當真是好,就鮮肉熬製,湯汁不稠不淡,恰好對了她的胃口,也難怪這裏的人一聽鮮肉湯都願意賞個臉喝上一碗……

    廚藝高低也和心境有關,紅樓應當是一個善良而幸福的小女人,這湯汁便是最好的證明。

    雲岫不願再深入思考,等到下次找她喝湯的時候便能知十之了。

    她往狗爺圈出的遊戲場地走去。

    紅樓雙指夾住一支羽箭,雙腳騰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回旋,腕上使勁,半截羽箭沒入少年頭頂的瓷瓶。

    “嗡”,是羽箭還在高速旋轉,箭尖與瓷瓶底之間摩擦出的音,隱約有火花彈出。

    好強勁的腕力和指力!

    果真如雲岫所判斷的一般,此人修煉的“如意指”已是世間巔峰。

    狗爺取過一支羽箭,放在知蕪手裏,“知蕪姑娘來試試能不能投中?”

    知蕪捏住羽箭,輕笑一聲,“知蕪不曾玩過這些,若要是不中,爺可莫要罰我。”

    “不成!無規矩不成方圓,不中定是要罰的,念在你是初次玩,若是中了,我自罰三杯水酒,若是不中,你便自罰三杯。如何?”

    “不敢不從。”

    負著五個瓷瓶的少年,此刻腿已經有些發軟了。

    兩股戰戰,恨不得被人一刀給解決了,還痛快些。

    這般那般的折磨,他勃勃不屈的心勁都快給磨沒了。

    狗爺把著美人玉臂,眉上彎彎是帶著笑意的,唇上的弧度也是表達著他的情緒。

    可是他眼底竟沒有一絲喜悅。

    他是隔了錦帕扶著知蕪的手,雲岫在想,該稱他是禮貌還是說他對每個人都是有度的疏離?

    狗爺帶著知蕪先投了一支箭,羽箭似流星,擦過少年的鼻尖,穩穩落入他胸前的瓶子,白色的尾羽漏了一小截在少年胸前的瓶子外。

    “我與你說下,這個投箭很是講究,這五個瓶兒,都有說法,投中頭頂的那個視為大滿,後背的那一個為中滿,胸前這個是小滿,左右兩邊隻能算差的。”

    “那負著瓶兒的人可是一直不動的?”知蕪抬起下頜問道。

    狗爺挑起一邊眉,他還未說,這女子就已經找出了問題。

    “當然是。”

    “如此簡單?”知蕪對狗爺的話倒是半信半疑了,若是真的這般簡單,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懼怕他的遊戲。

    “當然不是,你得在馬上投箭。”

    以少年為中心,參與遊戲的人圍著獵場跑馬,投箭。

    聽起來倒也簡單。

    隻是葉知蕪這等嬌女子恐怕未修習過騎術。

    櫻之也擠到雲岫身邊,為這個明媚的女子捏了一把汗,可別就此折損在了這裏。她還想等哪日與葉知蕪混熟了,還要拉著她和褪去偽裝的二姐姐比上一比,究竟誰更勝一籌。

    “知蕪明白。”了解清楚了規則之後,知蕪接過羽箭桶,她這是不得不接,俗事惱人,隻得自我開解一番,打起精神去應對。

    雲岫同在場的所有人一般,不自覺地便將目光凝在了這個女子身上。

    她像是有一種魔力,令人癡迷,心神被蠱惑,雙眼隻能緊隨她而動。

    阿一牽過一匹棗紅馬,知蕪先用手梳理了一下這匹馬的鬃毛,朱唇湊在馬的耳邊上輕吐一口氣,悄聲說了一句。可沒人聽到她究竟說了什麽。

    “姑娘是害怕這大馬?它可是我馬廄裏最溫順的一匹,其他的都愛撂蹶子。”狗爺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與馬熟絡著,隻覺有些好笑。

    知蕪拍拍馬背,“馬通人性,稍花心思和它有所溝通便好,我倒不是怕,隻是辜負了爺一片心意。隻望爺滿足知蕪兩個小心願。”

    “說。”

    “我需要一把弓。”

    “取長弓來!”

    雲岫突覺眼皮跳動,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阿一取來一把長弓,捧到了知蕪眼前。

    知蕪取過長弓,臉上的笑意不增不減。

    銀白長弓在她的手中,她帶著壯士無歸的決然往前走了幾步,猝然回首。

    本是感到些微頭痛的雲岫又有點暈眩。

    何故?

    美人暗送秋波,那一個眼風飄然而到,心上似掃過一片羽毛,搔得酥酥麻麻,不知自己在何處。雲岫低下了頭。

    櫻之關心地問道“二姐姐,你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也許是海風吹得我有些頭昏。”

    狗爺饒有興趣地問道“知蕪姑娘的第二個心願是什麽?”

    “知蕪的騎術不能入人眼,得要一個人與我共騎。”

    狗爺沉吟片刻,肯定了她的想法,“姑娘莫不是想與我共騎,我倒是可以……”

    “知蕪不敢勞煩爺,”知蕪為棗紅馬順著毛,臉上一直掛著的笑意被惆悵取代,“知蕪隻希望在場的哪位好姐姐能幫幫我。”

    “你看上的是紅樓還是笙笙?”狗爺耐住性子問道,他明白葉知蕪是怕被人說閑話。

    “我自覺配不上紅樓姐姐與南笙姑娘,還是想腆著臉問下那邊的那個姑娘,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知蕪已經盯上了雲岫,她眨巴眨巴眼,又撓得雲岫心尖尖都在顫。

    “多謝姑娘抬愛。”雲岫在狗爺的注視下坦然走上前來。

    “你叫什麽名字。”知蕪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挼藍。”雲岫不敢看她的眼睛,往下埋頭,試圖躲避她的目光捕捉。她並不怕,隻是不想看她的眼睛,非要她給個理由便是她會在這對眼睛裏迷失自己。

    “名字很特別。”知蕪眉梢上又爬滿了笑意。

    狗爺打量著這個麵色萎黃的姑娘,著實提不起興趣,又不想拂了葉知蕪的意,勉強同意了。

    “我十分期待知蕪姑娘的表演。”

    “但望爺不要因此對知蕪失望了。”

    知蕪的足尖輕點,旋身上馬。

    雲岫再次抬頭的時候,那一襲鵝黃衣裙在馬上穩坐。

    知蕪領口上的小玉扣莫名地消失了,半露著一線美人骨,若有若無。

    總覺這人很是熟悉,可雲岫怎麽也想不起來。

    “你快上來呀。”知蕪喚著站在一旁木然的雲岫。

    雲岫中規中矩地踩著馬鐙上馬背。

    “你環住我的腰幫我操控馬就行了,我不大會騎馬。”

    知蕪順勢往她懷裏倒。

    雲岫身子一僵。

    知蕪微微別過頭,蹭在她肩上,迷離的眼裏倒映著雲岫的臉廓,她伸出手想要撫過雲岫的下頜。

    她壓低了聲音,幾不可聞的一句“你瘦了。”

    雲岫並未聽見她的話。

    因為她在想別的事。

    古話是——男女授受不親,可這是女人,女人靠在自己的身上,也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可如何是好?

    她拽過韁繩,順道扶直了葉知蕪。

    “姑娘,我們該……”

    雲岫的話還沒說完,葉知蕪腿一敲馬肚子。

    棗紅馬得了令,撒開了蹶子衝出去。

    繞場一周後,它馱著兩個女子飛衝回來。

    葉知蕪取了一支羽箭。

    挽弓的時候,紗袖往後退,留了一截霜雪白腕。

    弓弦被拉滿了,月光下的銀白長弓像極了地平線浮出的一輪滿月。

    “嗖”,一支羽箭射出。

    正中少年頭頂的瓷瓶。

    瓷瓶在一瞬間爆裂,得虧於紅樓的一箭已經將瓷瓶消磨得差不多了。

    碎瓷片在散開之時,知蕪又拉開了弓。

    第二箭,擊飛了直挺挺落進瓷瓶的兩隻羽箭的箭尖。

    在一旁觀望的女子都驚出了一身冷汗,為少年的大難不死長歎氣。

    少年如不是被綁在了柱頭上,此時已經變成一灘爛泥了。

    他在短短的這幾秒之間,由死轉生。

    因爆出的冷汗渾身濕透。

    知蕪示意雲岫在狗爺跟前勒住了馬。

    她將長弓遞給了站在狗爺身側的阿一,“獻醜了。”

    阿一接過長弓又隱回了暗處。

    狗爺鼓起掌來,眾人跟著歡呼。原以為這是個繡花枕頭,沒想過是有真本事的。

    紅樓率先讚道“姑娘好身手!”

    “紅樓姐姐過譽了。”

    小王八腆著臉湊到馬下,弓起背,“來,我給姑娘當踏腳墊。”

    何不愁搖晃著頭,又念到“王八兒的殼硬,會硌著美人的腳。”

    “綠頭鴨,你想硌人腳都不成,你隻能被踩得禿嚕毛。”小王八可不是在氣,他與何不愁總是這般你來我往的嗆上兩句心裏才能舒坦。

    知蕪擺擺手,“這位英雄莫要折煞知蕪了。”

    “還是我來扶姑娘吧。”

    狗爺伸出手臂,知蕪手搭在上麵。他稍一使力,便將知蕪帶離了馬背,穩穩落在地麵上。

    “知蕪有個不情之請。”

    “合情與不合情都得先講出來,我才能判斷究竟合不合理。”

    “這少年心性堅定,他日必大成,隻留在這裏做我們的靶子,未免有些屈才了,還望爺憐恤則個。”

    狗爺一揮衣袖,“撤下去。”

    阿一領了幾個侍衛上去解了少年的束縛,取下了他負在身上的瓷瓶。

    狗爺手一展,一塊碎瓷片兒極速飛過,在少年的臉上割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給你長個記性。”

    少年駐足不語,眼神狠厲地盯住狗爺。

    王嫂連忙小跑到少年身邊,摁住她瘦弱的兒子的頭,自己也一低再低。

    “禾兒,快給爺磕幾個頭,謝爺不殺之恩。”

    少年王禾死死地頂住母親的大掌,不肯屈就。

    “士可殺不可辱!我讀的聖賢書,我習的大功法不是為了給仇人磕頭的。”王禾的眼中像藏著一條響尾蛇,它在等待時機反撲,惡狠狠地咬死看準的獵物。

    狗爺指指他心口處,王禾意識到了什麽,手伸進懷裏,掏出了狗爺給的刀。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見到你用這把刀把我的心給剜出。”

    王禾從刀鞘裏抽出小刀,他仔細地撫摸這把刀,這是手藝極好的匠人所打造的,刀鋒尖利,他手剛一粘上去,就割破了他的指尖。

    “禾兒!”王嫂恨鐵不成鋼地喝道。

    王禾收刀回鞘,恭敬地對狗爺行了一個禮。

    “我王禾今日承了爺的情,來日隻會在殺你的時候留你最後一口氣。”

    狗爺覺得自己又找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一掀嘴角,“等你。”

    王禾拽著王嫂頭也不回的走了。

    誰也不知道這對孤孀癡兒日後會是什麽結局,也沒人想知道王禾究竟能不能殺了狗爺。

    畢竟狗爺動動手指就能把他挫骨揚灰,何必執著!

    而少年王禾並不會就此放棄他的錚錚誓言。

    他日,定會在殺你的時候,留你一口氣。

    “接下來,我們玩捉迷藏吧?”

    雖說狗爺這是商量的口吻,可每個人都知道,這事沒得商量,他說了便作數了。

    規矩很簡單,每個人在一炷香的時間裏將自己藏起來。而後,狗爺會放出那隻大寶貝——據說有野狼血統的大狗。在零點之前,不論生死。

    被這隻野性難訓的大狗找到,是死是活,全由天定,因為誰也不能傷了他這隻大寶貝。

    有人與這條狗月下賽跑,跑進了海溝裏屍骨無存。

    有人與這條狗鬥智鬥勇,以為在樹上待著就能安然度過,可這條狗把樹撞斷,再狠狠地用爪子踏平這人的臉。

    還有人躲在淺水裏,被這狗追到了深水裏,不知所蹤。

    櫻之拽住晉南笙的衣角,隨著晉南笙走了。她是害怕這個遊戲的,她的阿姊也不能完美應對這條大狗,她們一直都是藏在地窖裏躲過一劫的。

    方才筵席上這麽多英雄美人,觥籌交錯,頃刻之間作鳥獸散,隻留下一地蕪雜。

    阿一有眼力見地為狗爺搬來一張躺椅,再拿過一把蒲扇來為狗爺扇風。

    涼風習習,月光大海,好不愜意。

    狗爺安心地在躺椅上閉目小憩。

    等到香燃盡時,就可以放出他的大寶貝——旺天才了。

    想想,還是有點興奮的。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狗爺伸出一根手指。

    阿一麻利地解開了旺天才的束縛。

    這是一條通體沒一根雜毛的黑狗,它淌著涎,嗅過幾個凳子上殘留的氣息,沿著小路迅速摸了過去。

    小路那頭沒有雲岫。

    雲岫在哪裏?

    她站在高樹下。

    樹上有一人捏一個琉璃杯。

    另一隻手上是精巧的銀壺,她傾一杯酒,唇輕碰琉璃杯。

    晶瑩的酒水珠兒在她下巴上打了個旋兒。

    這人手稍鬆,琉璃杯從高樹上跌落,灑出杯中的酒水。

    雲岫身形一動,探手接住了杯。

    “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