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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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爺不再追究到底是誰打傷了旺天才,反正死的七七八八了。難道要他找個巫師來跳大神招魂,一個一個審問嗎?

    漏了便漏了吧,漏網之魚遲早還是會成為甕中之鱉。到時候任由他煎炒燉煮。

    現在並不需要收拾這些小蝦米,他沒這閑工夫。

    晚宴自然是沒了,他突然間就喪失了對遊戲的興趣。

    這感覺如同一晌貪歡,倏而夢醒,索然無味。

    哈欠連天,昨晚對旺天才期望過高,等了半夜,沒想到竟等來了一隻傷痕累累的大寶貝兒,真是令人……驚喜呢。

    這麽久了,終於又碰上了敢於挑戰他權威的人。

    心裏隱隱有了火光,這是希望的火苗,它會燎了一片名叫無趣的心上荒蕪。

    該死的令人渴盼的快樂。

    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需要休養生息,而後才能打起十二分的心力來對付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

    等在這裏一刻鍾,阿一及其手下護衛把該安頓的,都安頓好了。他們是狗爺手下最得力的護衛隊,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狗爺交代的任務,達成最大程度的滿意。

    譬如魂歸西天的——填進坑裏,漚成花肥。

    譬如氣息奄奄的——找個人來瞧瞧,不行就填進坑裏,漚成花肥。

    譬如掛上了彩的——該治就治,突然治成了氣息奄奄的那一類,等到眼睛一翻,腿兒一蹬就填進坑裏,漚成花肥。

    譬如活蹦亂跳的——暫且不用管,如是會慢慢變為第一類的,就提前挖好坑,靈魂剛一升天,就能填進坑裏,漚成花肥。

    狗爺從不嫌花肥多。

    畢竟月見穀的嬌花還需要他用心澆灌,嗬護成長呢。

    “穆虛,你隨我走一遭。哥倆好久未交心,今日得閑,一道散散步。”

    眾人對狗爺念及維係兄弟情誼發出一陣唏噓音。

    狗爺招來穆虛,同他肩並肩,一起往海邊走。靠得極近,兩人之間隻一拳遠,還時不時帶起少許爭論。

    但無人非議他。

    狗爺自認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的人。也許飛鳥未盡,良弓還是能先藏起來不是?

    聽聞紅樓要去月見穀,櫻之瞅準了狗爺的離開,一路小跑著過來,抱住紅樓的大腿,跌坐在地上哭嚎道“紅樓姐姐,你走了,誰為我煮鮮肉湯,誰為我編辮子啊。”

    紅樓彎下腰,撥開她被薄汗濡濕的絨發。她想要對櫻之笑笑,奈何在櫻之抬頭的一瞬間,本是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簌簌落下。不該是這樣的……

    “櫻之,你要乖乖聽南笙的話。”紅樓手心的塵土和櫻之淌下的眼淚混雜在一起,在櫻之白嫩的臉蛋上蹭出了好大一塊髒汙。

    櫻之牙齒狠狠地磕在下唇上,拚命搖頭。

    紅樓不解,想要問問她搖頭是什麽意思,晉南笙和她有了什麽隔閡。可她沒過多時間能聽櫻之與她聊聊心裏話了,隻得說一句“那便好好照顧自己。”

    阿一站在她身後等著送她去月見穀呢。

    她用指腹抹掉自己的眼淚,鼻子狠吸兩次,“我先行一步,待青哥兒回程,我們一齊去接船如何?”

    “好……”櫻之一泡眼淚花兒擦在了紅樓袖子上,紅樓的袖子下掩著的手捏著一個小紙卷。櫻之極有默契地遮掩著接過。

    紅樓輕柔地拍拍櫻之的臉,直起身子。“記得告訴你二姐姐,紅樓是不會忘記我們約好的事。”

    回院子裏簡單地收拾些衣物便能去月見穀和幾個熟人打招呼了。

    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是狗爺的衛隊長——阿一。他是這島上最老實的人,沒有人說他任何一句不是。

    櫻之望著紅樓略微佝僂的背影。她的心也隨著紅樓蹣跚的步子,揪得緊緊的。

    現在隻能等時間。

    張青應該還有兩日抵達海岸邊上。櫻之攥緊拳頭,紅樓姐姐一定會平安出穀的。

    額上忽然被覆上了一個略涼的手掌。

    “怎得有些發燙了?”雲岫將手翻了個麵兒,再用手背觸觸。確定了櫻之是發熱了。可能昨晚心緒不寧,又吹了一夜的風,染了風寒。

    “二姐姐。”櫻之拂開她的手。

    雲岫將她方才從指間傳遞過來的紙卷不露聲色地卷進袖袋裏。

    應是紅樓給的。

    她不禁開始猜測紅樓想同她說的話。

    “你到時候也陪我去接張青哥哥好不好。”

    “好。”

    ……

    兩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不過是二十四個時辰,一百九十二刻,五百七十六盞茶的功夫,一千一百五十二炷香,三萬四千五百六十彈指……

    再想想,一彈指有十刹那。

    真是……

    難熬。

    櫻之的頭疼腦熱睡一覺就沒了感覺,在河灘上撒丫子瘋跑,還糊了一個紙鳶放飛在碧空下。總要找點樂子消遣,隻是消遣的同時,還是感到難熬。

    晉南笙兩夜不歸家。櫻之視若無睹,人就在島上,狗爺還活著,阿姊還能丟了不成?自打那日櫻之撞破晉南笙還有著吹號角之人的身份,她好像越發不在意櫻之如何想,如何看了。櫻之亦是如此。

    王嫂自席間脫困後,形容憔悴,她的禾兒不知被人藏到了哪裏。她在家裏度日如年,恨不得一刀了斷了自己。然,兒子還流落在外,她還得活到惡人死去的那一天,帶上鐵鍬掘墳。

    穆虛閉門謝客,獨坐家中斷水絕糧。小王八與何不愁去過幾次都被趕了出來。

    月見穀看上去風平浪靜。平靜到使人胡思亂想,揣測穀裏的人是不是都死了,預測收屍的日子,墳墓的風水朝向。

    狗爺不知所蹤。

    其餘事項,井然有序。

    這兩日——

    有人過得並不舒坦。

    竹林裏。

    蒙歌拿著小刀不緊不慢地削一節竹竿子。時不時地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揮舞兩下,隻為了驅趕蚊蟲。他已經是全副武裝了,隻留下倆眼珠子在麵罩外邊滴溜溜地轉。這些蚊蟲就像通了人性,隻挑他眼周叮咬,一叮一個準。

    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活,橫豎掐兩道印子,鎮住“吸血鬼”。

    癢與痛的結合,使得蒙歌長歎一口氣,恨不得端了蚊蟲的老巢,一巴掌拍下去死一串。

    他才不想受這份罪,然而不得不承受住。

    誰讓他的無良主子心血來潮,說要吹笛子,但島上沒有笛子。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吹,作為一個以主子為唯一進步標杆的忠心護衛,怎能不滿足自家爺的小小要求?

    “嚓”,他終於把這一節竹竿給剔光滑了,還得好好磨邊,不能割破了盛京第一花的唇瓣兒。

    這是他做的第四十七支竹笛了。

    短短兩天,他從不沾陽春水的纖纖手指,竟磨出了老繭,起了水泡……實在有損形象。蒙歌又一次歎氣,自己能吃飯能拿刀的右手,在一次又一次地削竹子的過程中,都不用別人幫他挑手筋,就被廢掉了。

    他一向是不喜歡動腦子的,在他看來,動腦子影響發量,發量減少後頭頂就容易感知到風的流動,這令他很是不悅。不過現在不得不動一下腦子了。若是再不被主子滿意,那他就得做第四十八支竹笛,到時候手上的水泡兒破了,更是痛苦。

    前麵四十六支笛子是以什麽理由被丟棄的呢?

    “這竹子是用來做笛子的嗎?分明就是用來裝竹筒飯的!”

    蒙歌還不知死活地笑著說竹筒飯蠻好吃的。

    連人帶物一起被丟出院子,頭撞在牆麵上冒出一個青紫大疙瘩。

    “太細了!你是準備用來剔牙的?”

    他特意挑選的細長青嫩小竹枝,瞧瞧這纖細的身材,這光滑的表皮,這恰到好處開的孔,這……

    還未說完,又被丟出了院子。

    “歪歪扭扭,你是把村口的歪脖樹給砍了回來吧?”

    蒙歌默不作聲地自己滾出院子。

    “孔位開的不對。”

    “邊邊角角沒磨平,硌著我手指了。”

    “你雕什麽彩雲追月,照你的腦子難道不應該雕一出春宮戲在上邊?”

    蒙歌聽了這話連連稱是,還是爺最懂他,彩雲追月都是附庸風雅,唯有春戲圖長存不滅。

    話不多說,這次被踹上房頂了。

    坐在破了個大洞的房頂上,蒙歌冷靜分析。

    怎樣才能做出讓人滿意的竹笛?

    還記得那個黃臉女子蜷起手指準備敲小院木門的時候,蒙歌如大鵬展翅,直飛到雲岫跟前,完美落地。

    隨即開始喋喋不休。

    雲岫聽了他倒出的苦水,沒兜住笑,一邊笑一邊同蒙歌說道“你做一個你覺著滿意的,再挑個他心情好或者無法分心評說你的時候獻上,不就得了?”

    蒙歌親自打開了院門,放雲岫進去,為了感謝她提供的建議。雖說他開與不開都是一個樣,一道木門怎能攔住雲岫?

    雲岫來葉驚闌這裏並不怕會暴露。一是光明磊落在院裏下棋讀詩,不進屋中。二是島上女人多,嘰嘰喳喳吵個不停,有說不完的話,比不玩的簪花胭脂,躥個門兒也不足為奇。

    枯坐在林中的蒙歌。

    掏空了所有心思,在想如何做一支令自己都挑不出毛病的竹笛。

    和自己鬥爭了許久,約摸是成了吧。

    當他滿懷期待地捧著笛子推開院門。

    本在閉眼冥思的葉驚闌猛地睜眼。

    他微抬下頜,目光從蒙歌手中的竹笛掃過。

    “再占一座城池。”葉驚闌拈子落於盤上,目光收回,定於那一粒黑子上。

    雲岫順手把棋子放在他剛下的黑子旁邊,“不過爾爾。”

    他再次落子,抽過蒙歌掌上捧的竹笛,將才落在盤中央的黑子往前推了兩格,“你快輸了。”

    “你也快輸了。”

    蒙歌不懂圍棋,隻知道黑白兩色各占一半,糾纏交錯,分不得誰的局勢更為明朗。對於動腦子這種事,哥哥是不屑於學習的。

    他隻關心自己的手工藝品達標與否。

    這次蒙歌沒被丟出院子,他覺著身子驀然一輕,還有些不習慣呢。

    “葉大人,我可以相信你嗎?”

    雲岫沒再看棋盤,手托著下巴,眼光灼灼地盯著葉驚闌。

    葉驚闌以同樣地動作,撐在棋盤邊上,似笑非笑。

    “我想,你可以。”

    “那你看看這個。”

    雲岫從袖間取出一張隻有手指寬的小紙卷,擱在在棋盤當中。上麵還殘留著鮮肉湯的香味,不由得便想起那個故作聲如洪鍾後溫言軟語的紅樓姑娘。

    葉驚闌揀起這張紙。

    紙上是潦草書寫的三個大字——西船宮。

    西船宮?

    還有東船宮不成?

    紅樓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一個外人留字條是很令人生疑的一件事。

    而且寫的看上去也不是什麽緊要的東西。

    雲岫那日看過之後,沒有毀去,她想了一陣,還是決定給葉驚闌看看,興許能幫上忙?

    紅樓在月見穀裏,就算待她出來了,這個問題可能還是沒有任何答案。

    葉驚闌蹙眉,他把這幾個字拆開來看,怎麽組合也是非地名非人名,不知如何解這個謎題。

    燈會上的猜字謎都會有許多提示,這上麵就留了三個字,意指何事何物都不清楚,想破頭都想不出的東西。

    蒙歌湊上前,準備瞧瞧熱鬧,不禁念念叨叨,“西船宮,宮船西……哎,這哪裏跟哪裏啊。”

    雲岫唇角帶笑意,原以為她解不出的字謎,能在受萬人仰慕的少卿大人這裏得到正確的答案,看來是自己多想了。

    “蒙歌,我們出海已有些時日了,在這島上該見的都見過了,再賴著也沒多大意思。不如收拾收拾去別處看雲蒸霞蔚,千岩競秀?”

    冷不丁地從葉驚闌嘴裏冒出這一句,蒙歌和雲岫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蒙歌撓撓腦瓜兒,“我……”

    他倒是想走,可如何往來時的地方走?

    “山人自有妙計。”

    仿若他看出蒙歌的疑問,漫不經心地答著。

    有些東西不需要過多解釋,隻需要將每一出戲的生旦淨醜安排妥當便可。

    葉驚闌掌間翻覆,完整的紙條變為齏粉。

    今夜張青的船會到抵達無名島。

    既然紅樓提到了“船”字,也順道去瞅瞅有什麽新奇玩意兒。說不準,所有的思維的紕漏都會因這一次好奇而補得嚴嚴實實。

    葉驚闌鬆開掌心,風過時,齏粉被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