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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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水了!”

    有人高聲呼喊。

    緊接著是一連串的人都在應聲。

    尖起耳朵來聽,是雜亂的腳步聲,潑水聲,怒罵殺千刀之聲混雜於一處,擊破了夜的沉靜。

    雲岫順著聲源望去,嫋嫋煙霧騰起,火光照亮了樹林另一邊。濃如稠墨的夜幕被漫天火光映成了黃昏時分的晚霞流連忘返的模樣。

    瞧著煙霧升起的地方,應是王嫂屋子附近。

    今夜的風也是奇怪,本是輕揚的微風,卻在見了火光之時陡然帶了狠辣的勁兒。

    雲岫眯起眼,火勢越來越大,滾滾濃煙如柱,捅向天幕。

    這場大火,絕非偶然。

    她將手中握著的一錠銀子,是被黑煙熏過的,上邊還殘留著一抹即掉的厚重黑灰。

    想著拿手絹兒擦拭一下,她手上動作一僵,直接裹了銀子往懷裏揣。

    畢竟,擦過煙灰的手絹她是不會再留於身上的,若是隨意丟在某處,被有心人拾到了,後患無窮。

    回想蒙歌去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火光乍起之處。

    細細想來,就算不是他點的火,十有也和他脫不開關係。一個渾身都被炭灰覆蓋的人,若說與火場無關……還是不大令人信服的。

    但是他燒了什麽?為何要用燃燒這等近乎毀滅的方式來解決?

    雲岫正準備朝著王嫂的家門而去。

    忽而想到一個問題,王禾呢?

    葉驚闌與蒙歌就這麽走了,如果王禾還藏在他們的院子裏,小王八他們會否趁虛而入劫走他?狗爺想要取代他之前肯定是需要他鎮住潛族的人。不能就這麽便宜了狗爺。

    雲岫老神在在地退回院子裏。

    還是滿地碎瓷片,因眾人打鬥踩踏根莖而頹敗的月見花。

    她直奔屋裏。

    除了一張小方桌上擺著如豆的燈火,餘溫早已消磨的木椅,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

    雲岫拿起油燈,掀開簾子,裏邊是葉驚闌和蒙歌歇息的地方。狗爺這個院兒並不寬敞,大概是想著葉驚闌一人住,無須太大。

    “王禾。”雲岫敲敲牆壁,低聲喚著,她不確定王禾是否在這裏。

    無人回應。

    她隨手將燈盞放在窗邊的矮幾上。

    腳尖碰到了一個軟枕。

    這應該是蒙歌塞在矮幾與木櫃之間的,主仆有別,蒙歌定是睡的地麵。

    “唔……啊……嗯……”

    有些瑣碎的聲響,像極了耗子打洞鑽木櫃的時候。

    她充耳不聞,隻要大耗子還留在屋裏就好。

    自顧自地在窗前坐下。

    古人常言月明星稀。月朗風清之時,星子就黯淡了許多。

    百無聊賴地拿過葉驚闌攤在桌上的書,先看看封麵,辨不清書名,單看這破舊快朽敗的張頁,足夠證明它的“年歲”。

    雲岫匆匆閱過幾頁,這些野史,他竟然也相信?全是些似是而非的記載,無從考證,說起來全憑一支筆往上添便可。

    “嗯……嗯……”

    雲岫挑挑眉,耗子叫喚聲越發的大了起來?得找隻貓兒來治治它。

    她帶著笑意繼續往後翻,有時候看看這些雜亂的怪談異錄挺打發時間的。

    “建熹八年……”雲岫喃喃道,“帝年事已高,恐諸王侯有異心,急詔納蘭氏送質子進京。”

    “納蘭氏有二心,以前任家主之女代替。”

    看起來並非胡謅亂談!

    納蘭王府裏的人極有可能在送質子進京之時換上一個無關緊要的家族子女,保全優秀的子嗣。

    本該被送往盛京的是誰?

    前任家主之女又是誰?

    書上沒有詳細的記載。

    後邊剛好缺了一頁,說不準就是她想知道的答案。

    雲岫合上書。

    “姑娘好雅興,這類雜書倒是挺能打發時間的,夜長夢多,不如少睡一會兒,免得夢魘作祟。”

    來者倒吊於窗外。

    “王公子的興致也不差。”雲岫將野史雜記放在矮幾一角,笑吟吟地說道,“夜深了,不歇息。走水了,不救火,倒有時間來爬他人的窗。”

    小王八撇撇嘴,“挼藍姑娘,你還是喚我小王八吧。你稱我為公子,我一個大老粗無福消受啊。”

    “那……小王八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無事,隻是來討一杯水喝。”

    雲岫的指尖虛虛點在書的封麵上。

    “可惜主人家不在,我無法代其行待客之道。茶水還請自己烹煮,主人家不知何時回來,恐怕你要敗興而歸了。”

    “我對知蕪姑娘……不,現在應該稱他為扶疏公子,毫無興趣,他雖生得美,但還是一個男人。姑娘,你可知道,男人,是從來不會對男人上心的。”小王八淩空騰起,翻轉身子後穩穩地落在地麵,手臂搭在窗框上。

    “那也不見得男人對女人會上心。”雲岫睨他一眼。

    “九成九的男人都喜歡女人。”小王八篤定地說道,盡管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說男人都喜歡女人,可他對自己這個估量的數很有信心。

    要知道,最懂男人的,永遠是男人。這一點,他從不懷疑。

    “那又如何?”

    雲岫並不想了解男人的內心,這些應該是花樓的豔娘需要知曉的事兒,她們很需要靠這門手藝吃飽穿暖。

    小王八咂咂嘴,他原以為所有女人都會好奇男人在想什麽,在做什麽。這事連平素將自己活成了硬漢的紅樓也不例外,她會在意穆虛的想法,因而患得患失。

    “姑娘隻不過還未到年紀,若是到了年紀,指不定就想知道呢。要不要我提前將你帶上正道?”小王八還在進行最後的掙紮,不願認命。

    雲岫一臉無奈地笑笑,正道?這是哪門子正道?

    “興許是你還未到年紀,若是到了年紀,你就不會與我說這些無聊的話了。”

    小王八一愣,隨即笑開了,難怪櫻之這幾日總念叨二姐姐,是個有趣的人兒,他倒挺樂意和她多講幾句的。

    “你總不該大晚上睡不著,跑錯地兒,順道同我閑聊男人的心事吧?”

    小王八試圖翻窗而入,被雲岫一道掌風給擋了下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招人口舌。煩請小王八見諒。”

    他聽後,認同地點頭,說道“那我便不進去了,我隻是來尋我家爺的小寶貝兒的,還望姑娘配合則個。”

    “瞎了眼的惡狗咬斷了繩套?可我今晚並未見過它,隻是在之前聽到了它的犬吠聲。”雲岫想起那隻害了許多人性命的大狗,後悔當時沒有一舉貫穿它的頭,置它於死地。

    小王八摸摸後腦勺,難為情地說道“那是爺的大寶貝兒,我要找的是小寶貝兒。”

    雲岫故作聽不懂的模樣,問道“難道狗爺還有一溜兒失心瘋的大狗?”

    “當然不是……”

    不曾想,小王八身後突然鑽出個人來,悠悠地接過話茬兒“你家爺的小寶貝兒在他褲衩裏呢,來我這尋什麽?又不是被我割下泡十全大補酒了。”

    “……”小王八頓感無力,本以為他應當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之流,沒料到這人的不著的調比之江河道上的纖夫號子還要“下裏巴人”。

    “……”雲岫後悔的事上又添一件,不該留在屋子裏聽這不害臊之人帶汙穢的話。

    “公子,我奉命來帶王禾回去。”小王八拱手作禮。

    他們都領教過這人的功夫了,狗爺剛巧也吩咐過盡可能地好生伺候著。

    葉驚闌繞進屋裏,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來帶王禾走,與我有何幹係,你是海水嗆進腦子裏找錯了地頭?”

    小王八急了眼,葉驚闌抵死不認王禾在他這裏,該如何是好?又不能進去翻箱倒櫃地尋找……

    好似氣溫驟降。

    雲岫坐在矮幾前,手摩挲著雜記的封麵,老舊的觸感,紙頁早已泛黃。想來,這本書已是被葉驚闌翻閱過很多次。

    葉驚闌立在她身側,溫柔地顧盼,他手上的傷口又在往外滲血,先前披的外衣上有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他不能被小王八看出端倪,隻好背著手稍稍側身。

    小王八站在窗外,目光在屋內兩人臉上來回打轉。等待總是很漫長,漫長到心裏都立了一個沙漏,聽得見沙粒掉落的聲音。

    萬物沉寂,連蟲子都覺著夜深了。

    “唔……啊……”

    是大耗子的悶聲叫。可惜愛收拾他的貓兒還未回來。

    “咣咣……”

    櫃子裏的撞擊聲越來越明顯,裏邊的大耗子想要掙脫束縛。

    “小爺我不幹了!”王禾終於把封口的布條給蹭掉了,大喊出聲。

    葉驚闌探手一拽櫃子上的拉環。

    五花大綁的小少年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哐”的一聲,他與大地親密接觸,臉朝塵土,夜色依舊。

    “葉知蕪,你與狗爺都不得好死!”王禾算是搞清楚近兩日的狀況了,蒙歌拐了他,無盡的威脅恐嚇之下,他也就信了是狗爺從中作怪。今日之事,潛族敗在了狗爺手中,他仍被擄了回來,在路上被蒙歌毫不留情地給敲暈了。站在不見光亮的櫃子裏的他終於想明白,這明明就是兩種勢力,他就是任人揉圓捏扁的麵團,由得他們爭來搶去。

    “葉知蕪已經死了。”葉驚闌淡淡地說道,從他在人前恢複男兒身的時候,葉知蕪可不就是“死”了?

    “那你叫什麽?”王禾好不容易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盯住葉驚闌,不知道名字怎麽罵?

    葉驚闌譏嘲道“我是否應該先與你說清我名字的寫法,再教你如何紮小人詛咒我一番?”

    “小爺我光明磊落,玩不來爾等醃臢之人的髒汙之事!”

    “那你會玩什麽?”

    王禾脫口而出“會玩的可多了,骰子,投壺,打馬,鬥促織……”

    “噗嗤。”小王八聽得他和背詩文一般背出了賭桌上的三兩事,最終忍不住笑出了聲。

    王禾臉兒一紅,怎麽就像被人蠱惑一般胡亂說起了這些?讀的聖賢書,習的千家文都被丟進旺天才肚子裏去了?

    他支支吾吾地又接上一句“我還會讀書寫字……”

    “哎喲,我的那個親娘嘞……王嫂要是聽了你這些話,得氣得直接跳海裏去。”小王八笑得前仰後合,平日裏端著架子的潛族小王子被眼前這男人當猴兒耍,真是大快人心。

    他想了想,王嫂作為一個潛族人是不大可能被淹死的,於是再補了一句話,憋笑說道“說不定氣得跳進紅樓的湯鍋裏,把自己燉成魚湯。”

    王禾死咬著唇,想不明白該如何反擊小王八。

    葉驚闌正色道“你想要和小王八一道回狗爺那邊去嗎?”

    王禾的臉色乍變,紅得不成樣子的臉蛋倏而煞白,他使勁兒搖搖頭,“我不去。”

    他很清楚,如果就此跟著小王八回了狗爺的窩裏,還是會淪為傀儡,說不定狗爺有了新辦法,要將他取而代之。在葉驚闌這裏,他還未受到虐待,盡管行動不夠自由,大體上還是尊重了他的生活。

    “還請壯士先回。”葉驚闌抬起手臂想要同小王八拱手,因了他的動作,傷口再度崩開。

    “言出必行,我答應了爺,要把王禾帶回去,便沒有我獨自回的道理。”先禮後兵已做到仁至義盡,既然如此隻好硬搶了。

    他自丹田提氣,腿提起,落下,地麵震顫。

    “你是想憑你這一身本事和我拚死一搏?”葉驚闌暗道可惜,他腿上的功夫對普通人來講少說也要二三十年才能練成,他年紀輕輕竟然有所小成,如此不易還不好好珍惜。

    “是,小王八得罪了。”小王八有了正形,不再是插科打諢的他了。

    “慢著!”雲岫喝道,掌間緩緩凝起一小團光華。

    “慢著。”那一聲來自信步之人的平靜阻止。

    狗爺現身了,他出現的時機恰好,使人不得不聯想到他在某處聽了牆角,終是準備自己動手了。

    “禦下不嚴,望公子海涵。”

    狗爺裹著花花綠綠的惹眼袍子自小院木門外走來,無字扇麵輕搖,麵帶得色,仿若一切事盡在掌控之中。

    “我想同這位真假不辨的扶疏公子談談歸城事宜。”

    狗爺不是笨人,葉驚闌也沒有刻意偽裝成析墨的樣子,識破是必然,但狗爺主動提及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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