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不宜出遠門
字數:9595 加入書籤
“大人的雲殊城之旅怎得變成了繞城遊?”
張口是去,閉口是不去,這人比起女人來還要善變的多。雲岫如是想著,但她嘴上可不能直說。
葉驚闌將酒壇子輕放在牆角,沒有半點舍不得,她既然喜歡,便都予她好了。
“昨夜星象告訴我,今日不宜出遠門。”
星象……
她沒記錯的話,昨晚星光黯淡,僅有若隱若現的幾顆。
葉驚闌又不是欽天監的人,平素更沒有聽聞過他擅長觀星卜卦之事。
空口無憑的話,虧得他還唇紅齒白一字一句地咬清楚了來騙人。
“你可千萬別不信,深夜的星子會說話,隻是你聽不見罷了。它們不僅勸下了準備出遠門的我,並且還說與我聽了另一件事兒,實在是令我受益匪淺。”葉驚闌慢慢地走向她,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這是不畏懼被拆除謊言的坦然。
換而言之,要麽他就是講真話,要麽他在說謊這方麵是個中高手。
“何事?”受好奇心驅使,她還是一頭紮進了他遞出的繩套裏。
葉驚闌搖頭道“我不能隨意講給別人聽。”
“……”
“而你不算是別人,你且附耳過來,我可以悄悄與你說道說道。”
雲岫正想罵他兩句,如是不能說何必開了頭才告知她不行?又聽得他這一句,她順從地向他走去。
“嗯……”他似在思量該怎樣同她講這事。
雲岫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靜待他把星子說的事告知她。
葉驚闌在她耳邊上輕語道“我在騙你。”
一拳擊中了他的小腹。
拳風帶起衣袍微揚。
“給你長個教訓。”雲岫憤憤地說著,她沒想到的是這人的臉皮又厚了不少,城牆拐角都不及他臉皮一半厚。
葉驚闌竟大大方方地說自己在騙人。
真當她脾性好,任由他搓拉捏拽?
葉驚闌整整衣袍,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幸好雲岫沒真正使力,否則他就要把這條命交待在這裏了,而且墓誌銘上定會被蒙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雕刻上幾個大字——因撒謊自食惡果。
他不過是起了玩心,要是因此付出慘重代價,委實劃不著。
“暫且不說這事了,雲姑娘可願隨我一道出行?”他岔開了話題。
“不知葉大人的繞城一日行是去賞花,賞水,還是賞人,賞層出不窮的追殺手段?”
雲岫倚在門上,懶懶地打了個嗬欠。
他這時候來找她,無非是想找個人來做伴,在去往黃泉路上不寂寞,她又不傻,何必枉送了性命。
不清楚內情的人可能認為她是戀慕葉驚闌的好皮相,恨不得跟他生同衾死共穴。
“我隻是想請姑娘挪個地兒賞揚城景致。”葉驚闌漫不經心地說著,好似真有這麽一回事,僅僅就是帶著她單純的賞賞花,喝喝茶,曬曬太陽享受愜意的生活。
“我倒覺得這邊風景獨好。”
雲岫嘴角一掀,她順道給自己長了長記性,別再輕易信了他的鬼話。
“既然如此,那便不叨擾姑娘了。隻是櫻之同蒙絡說了,她不想在這高牆大院裏荒廢光陰。為盡地主之誼,我還是帶她去外邊四處走走看看吧。”葉驚闌歎息道,看上去像是因了雲岫的拒絕,自己要獨自帶上一個小丫頭片子出遊,有些頭疼。
他作勢要走。
“等等。”
扯上櫻之?
這算不算是逼得她不能坐視不管,明知道櫻之是晉南笙的心頭寶,她將櫻之從無名島帶出,自然得肩負起關乎櫻之的所有,不然就對不住晉南笙的信任,更是無臉做櫻之的二姐姐。
葉驚闌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盤。
“你是在威脅我?”她將話挑開了說。
“豈敢。”葉驚闌拱拱手,唇角笑意漸深,魚兒咬鉤了,“隻是櫻之的心願極小,尚且可以滿足。我覺著若是能讓他人心情愉悅,也算是為百年之後登極樂世界積福了。”
“葉大人為自己鋪的路,一步不漏地延伸至身後之事,佩服,佩服。”
葉驚闌笑而不答。
他突然覺著做個壞人比當個好人還難。
對視的兩人氣勢相當。
櫻之興致衝衝地在院門外冒個頭,歡快地叫嚷道“二姐姐。”
雲岫展顏。
小姑娘湊到她身前,抱住她的臂膀搖晃,一臉期待地說道“咱們快走吧。”
“去哪裏?”
“驚闌哥哥說可以帶我們去外邊玩。”
櫻之仰起臉,對葉驚闌笑著。
當雲岫撫上櫻之額間碎發時,有一絲恍惚,是葉驚闌蠱惑了櫻之,還是櫻之拜托葉驚闌。
威脅也好,成全也罷,她都得按葉驚闌設計好的路走下去,一步不差。
挪位置是第一步。
想到這裏,雲岫隻覺心中淤堵。
心不在焉地跟在有說有笑的兩人身後走著。
在還沒到後麵的院子的時候就聽見了蒙絡銀鈴般的笑聲。
蒙絡捏著馬鞭,站在馬背上,俯視盤坐在地上的蒙歌。
“你居然會有今天,哈哈哈哈。”
蒙絡笑得前仰後合,雲岫遠遠地瞧見了,還擔心她會否一不小心就往後一仰,摔下馬。
“再笑,把你牙都打掉。”蒙歌戚戚然,他一想到這是一條亡命之路,抱著大腦袋使勁兒晃著。
這裏麵是不是在無名島上裝滿了海水……
他忽而想到一件事,欲啟口,被蒙絡以一言擋了回去“你好好享受你準備的小玩意兒吧。”
本是想讓蒙絡幫他想想辦法拔除那些機關,在蒙絡的話音落下之時,他的憂慮又添了幾分。
到時候車外有歹徒,車內有自我折磨的機關。
“哥哥命不久矣。”他仰頭長嘯,這作的哪門子孽啊!
蒙絡的笑容在見到雲岫的那一刹那間蕩然無存。
她別過臉。
想到蒙歌問過她的問題為什麽不喜歡雲姑娘?
她答的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其實蒙絡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麽。
孟章在屋頂上跳躍,虎頭大刀壓在背上,很是紮眼。
這個瘦精精的男子躍下,伏在葉驚闌身前,帶著些微喘氣聲說道“一切如常,野貓都被我趕走了。”
葉驚闌頷首。
“該動身了,晚些時候日頭大了。”
蒙歌極力管控自己的表情,眉眼之間的憂思中還夾雜了壯士就義的大無畏。既來之則安之,誰要收了他這條命還得問問他的拳頭樂意與否。
“死到臨頭還一臉賤笑。”蒙絡吐了一顆果核,不屑地說道。
蒙歌摸摸嘴角,並沒有往上翹,從他的臉上難道讀不出“慷慨赴義”四字嗎?
蒙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鄙夷地說道“待你犧牲後,我定會為你鑿一塊石碑,刻上‘為正義獻身’。”
“呸呸呸,一大早就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蒙歌不再和蒙絡多說,他鑽進車輿,將車簾拉得嚴實,戴上了麵具,盡可能地模仿葉驚闌的模樣,他除了送信,還有引開部分仇敵的任務。
無人能窺探裏麵的情景。
這原本是為葉驚闌準備的車駕。
他彎腰,伸出手在小桌下掏掏,他記得適才塞了一袋酥餅在那裏,留作路上充饑用的。
此刻他隻想著早些拿出來,嚼上幾口,慰藉自己受傷的心。
“啊!”短促的叫聲,來自於蒙歌。
他的手上赫然是一塊鐵齒清晰的捕鼠夾。
當手一觸碰到,上下鐵齒立馬咬合,蒙歌的手指被死死地禁錮住。
他記得夾子上塗了些粉末。
是什麽來著?
完好無損的那隻手一敲腦袋。
“哎!”見了血珠子會怎麽來著?
對了,會癢。
這種鑽進骨髓中的癢癢,想想就很刺激。
如果癢的人不是他的話……
一屁股跌坐在軟和的墊子上,多麽契合自己尊貴的臀。
蒙歌一麵根本停不下來地撓著手臂,一麵長舒一口氣,這個墊子內裏是細軟的羽毛,好像還不賴?
要是軟墊裏沒有騰起一陣辣眼睛的煙霧,他倒覺著這一路會很開心。
這塊軟墊是他專程放上的,隻有重重坐下才會使得這些粉狀物鑽出。
他呆望著車頂,雙眼不自覺地淌下清淚,想要放空自己,腦子裏卻是萬馬奔騰。
“後悔”二字該如何書寫,還有機會重新選擇一次嗎?
金不換揚起鞭兒,抽打在馬身上,又哼起了一首家鄉的小曲兒,多數人是聽不懂他在唱什麽,但能聽出他心情甚好。
他才沒心思去管後麵的人在厚實的簾布遮掩下如何了,隻需驅車趕往雲殊城便好。
蒙絡跳下高大的馬身,踩著矮凳上了第二輛馬車。
她拍拍車裏放的大箱子,咯咯地笑起。
“櫻之。”蒙絡在車裏喚著,她認為有趣的事得帶上別人一起做。
兩人年紀相近,自是有許多體己話,相處了短短一日後,她們早已熟悉,偶有拌嘴也屬正常。
櫻之爽快地應了聲,飛速上了馬車。
隻聽得蒙絡細細囑咐了幾句,櫻之一個勁兒地應著聲。
蒙絡掀開簾子盤坐下。
“駕!”她揮起手中鞭子,抽在了馬屁股上,馬兒拉著車直往前奔。
雲岫蹙了蹙眉,櫻之和蒙絡一道走?
“別擔心,蒙絡可以保護好櫻之的。”
雲岫隻覺太陽穴處在突突地彈跳,她並不操心蒙絡是否有能力護櫻之周全,隻是有一種不可預判的不安之感。
很多事,是沒辦法真正掌控得了的。
事態發展不會盡如人意。
孟章往第三輛車裏塞了一個人。
玄青色衣袍,臉上罩著麵具,頭上戴著一頂鬥笠。
想來,是葉驚闌的替身。
那人極為安靜,像一個任人操縱的提線木偶。
“他被點了啞穴。”葉驚闌解釋道,真要一個人聽話,怎會隻用一種簡單到隨時可能露餡的方法?
雲岫沒有多問,她隻關心三架馬車都走了,就剩一匹駿馬,兩人該如何是好?
葉驚闌才應該取代卿蘿做那朵解語花,他笑說道“還記得無名島的遊戲嗎?”
化名為葉知蕪的他要求雲岫與他共騎……
“還是步行吧。”雲岫可不想重現當時的情形,一個女子環住男人的腰身騎馬……
怎麽想,心裏那道坎就是過不去。
葉驚闌壓了壓頭上鬥笠,飛身上馬。
他手一撈,雲岫穩穩地坐他身前,長臂捉住韁繩,“這次換我帶你。”
雲岫試圖掙脫,他皺眉說道“我臂上的傷還未好的完全。”
城主府外,駛出同樣的三架馬車。
驅車之人皆是相貌平平的普通車夫。
一切都是未知……
待他們走遠後有幾道黑影落在城主府屋頂,後院,前廳外,以及葉驚闌的院子裏。
“倉庫沒有。”
“後院沒有。”
“前廳沒有。”
“臥房沒有。”
一個接一個的高聲報著。
他們翻找了城主府各處,沒想過會這般容易,搜尋的地方沒有碰上任何阻攔,更沒有見著一名家丁。
著雨過天青色長衫之人立在城主府匾額下。
執起黑油錫環。
“他這是留了一個空殼子給我啊。”元清澗無奈地笑笑。
析墨望著門環上的狴犴,“王爺別動。”
“什麽?”偏巧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呼嘯而過,元清澗隻看到析墨嘴唇嚅動,沒聽見他的話。
沒聽清無所謂,析墨能說什麽,直接推門?這是強盜才做的事!
哪怕葉驚闌給他唱空城計,他也要把禮數給做齊全了,以免落人口舌。
帶著一分不悅,他重重地執環叩下。
就在那一瞬。
迷眼的黃霧從斷裂的錫環裏飄出。
析墨但笑不語,方才他眼尖地發現門環有一道細痕,元清澗站在正麵,剛好就不能看見。
所謂當局者迷。
於是元清澗正捂著眼哀嚎。
他手指已被灼傷,
一層皮永遠地黏在了門環上。
兩處都是鑽心樣的疼。
析墨笑意不減反增,葉驚闌是算準了元清澗會為了自己的身份給他全了禮數,因故他才放心大膽地在門環上麵動了手腳。
而元清澗從來都是不知輕重,能想到禮數已是不錯,哪管敲門的力道。
正中下懷。
他眼裏是一閃而過的狡黠之光。
隻可惜葉驚闌沒見著,若要給他瞧見了,鐵定會說狐狸本相。
元清澗捂著眼,好不容易才掀起一條縫。
他啞著聲音說著“你的大禮可別讓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