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初到雲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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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了奔流不息的急湍之水。
行過岌岌傍山的棧道。
有無數攔路人,以及無法預知卻隨處可有的危險。
這一路多少艱辛,無人知。
雲岫和葉驚闌終是到了這裏。
遠遠見著了在城牆上雕著的三個大字——雲殊城,雲岫隻覺心意已了,卸了渾身的勁兒。
可惜偌大的雲殊城在對麵,她隻能望著城樓發著呆,眼前是一條無盡頭的河流阻止了來訪者的腳步。
這裏的常住民對他們解釋道到了這片土地上,就必須遵守這裏的規矩。
什麽規矩?
過午不入。
日頭一正,過河橋就收走了,城門也關上了,裏邊的人出不來,外邊的人進不去。
雲岫譏嘲著這種圍起來的城池像極了把四肢縮進殼子裏的王八。
常住民可能是對這類言語習以為常了,隻簡單地說了一句要入城,得起早。
難道抱怨和咒罵就能解決事兒嗎?
雲岫深知不能。
她雙手托腮。
這幾日,飲山風食野果,睡的是枯枝,蓋的是爛葉,就差變成吊著藤蔓在山間跳躍的野人了。
萬幸的是葉驚闌身上還揣著些銀錢,兩人連哄帶騙,各自在裁縫鋪子裏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
之前襤褸的衣袍揉吧揉吧便丟了。這種晦氣的東西,留著是沒用的,要是當成了苦難的紀念品反倒給自己找了不痛快。
葉驚闌不知去哪裏了,他沒留下任何有用的訊息,隻是教她等待。
為何而等待?
不知。
等待到何時?
不知。
他還會回來嗎?
大概。
她喝下最後一口茶水,隻有茶水是免費的,管飽。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再要一壺茶了,這種吃白食的行為令人唾棄。
擱下茶杯。
這裏是一處簡陋的客棧。但它的生意的出奇的好。
有幾條通向雲殊城的大道匯於一處,而這家客棧恰好就處於那個交匯點上。掌櫃的是個會經營的人,專程在這裏開了一家客棧,就是為了給那些過了晌午不能入城的人提供食宿。這種路人來往之間的小本生意,使他賺得盆滿缽滿,可謂是腰纏萬貫。
畢竟願意豁出性命一路奔來雲殊城的人比比皆是,雲岫望著各式各樣的衣衫出了神。
這些南來北往的人裏不乏一身精肉,或是目光如炬之人。
到這裏歇腳的人大多都是練家子,功夫差的多半是折損在了半道上,留下的都是些過得去,甚至功夫好的。
為何總是有人要不遠萬裏地奔赴雲殊城?
雲殊城裏有一座函胥山。
據傳上麵的人都得道成仙了,能得他們指點一二絕對是習武之人畢生所追求的事。
有些橫練硬氣功夫的,為了將真氣合理的收束,並掩藏功法破綻,前來求一解法。解法求不得,好歹混個眼熟,萬一上天保佑他得了眼緣,被那群神仙收作關門弟子?
有些耍大刀的,因了常常會碰上瓶頸來到此地,希冀那些“仙人”能給予個法門。練刀之人每每越級,都會為了招式無法連貫而傷神。使三環、六環大刀的大有人在,並非所有人都可以使孟章的九環大刀。他們在追尋武學的真諦這條道上越走越遠。
有些專注修習內氣,欲請高人賜個靈丹妙藥,免去日日夜夜修行的痛苦。這事就沒個準話了,凡事都講求個機遇,時候到了,便是順理成章。
當然,函胥山是在口口相傳中被神化了也說不準。
耳聽為虛,眼見未必是實。
有機會的話,她想去攀那座神秘的函胥山,看看能否除卻她心中困頓。
雲岫彎曲著手指,輕叩桌麵。
“姑娘,你要打尖還是住店?”小二哥用汗巾擦拭著額上滲出的汗珠子,像陀螺似的忙活了兩個時辰,這才閑下來詢問早就坐到窗邊一聲不吭的雲岫。盡管她是個潛在顧客,但看著她這樣,不像是存了心來用午膳的。
雲岫撫上小腹,內裏鬧著饑荒呢,可囊中羞澀……
“可要來一些雲殊城裏的特色菜?小店裏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熱情的小二哥掰著手指微雲岫講解這裏的金招牌,使出渾身解數,恨不得雲岫開口一句全要。
好不容易說完了,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姑娘想試試哪些?”
“我……”她忸怩著,難得有這般窘迫的時候,初次體驗,此生不願再有第二次。
“小二哥,請予我一壺茶。”
熟悉的聲音引得雲岫猛地抬頭。
“得嘞!客官你稍等。”小二哥放過了雲岫,轉去忙活一看就是大金主的人吩咐的事。
雲岫努努嘴,能這般客氣,又風度翩翩的,除了析墨還能有誰?
她淺淺地歎息著,若是葉驚闌剛巧就回來了,兩人一對上,可是有趣極了。
不,一點都不有趣。
“姑娘,可否讓一半木桌與我?這裏剛好能賞鑒雲殊城外的風光。”析墨一邊問著,一邊不待她回應便款款落座。
風光?光溜溜的一塊地皮子需要怎麽賞鑒?
她張望四周,到處都是空桌,這人偏要來與她麵對麵坐著,她可不敢把他當成是為了和她相見歡。
“我瞅著姑娘十分麵熟,想來我們該是見過的。瞧我這記性,還未得姑娘同意便自顧自地坐下了……”析墨輕咬著唇瓣兒,雙頰微微紅了些,“還望姑娘恕罪。上次誤認之事,真是因了姑娘和我的故友神似,在此我再給姑娘賠個不是。”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我並未放在心上,公子不用時時記掛著。”
腹鳴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她臉上有些掛不住,別過了頭去。
再添一件此生不願有第二次的事。
析墨卻按住自己的肚子,麵帶愧色,說道“今日起得早,趕著從城裏出來,還未進過食,竟給姑娘聽見了如此羞恥之音,實在是慚愧。我剛沒將自己的飯量估摸準確,點多了些……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幫我分擔些菜肴,以免浪費。”
眼前之人隻要了一壺茶,哪裏點了菜品,分明是隨口胡謅。
可是他把這些瑣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當真是麵麵俱到了。
“多謝。”雲岫拱拱手,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更讓人感動。
“是我要給姑娘道謝才對,一來是不嫌棄我,和我分了這張木桌。二來是能與我說說話,解了我一直以來的心結,讓我不必再為認錯人的事煩惱不堪。三來是原諒了我這饑腸轆轆。失陪,我先去行個方便。”
方便?
雲岫笑了笑,這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人。
析墨往後廚走去,不用想都知道他是點菜去了,哪有去尋找茅廁方便?
不多時,小二哥呈上了成色甚好的菜,想著要給貴客報個菜名,還未啟口就被析墨輕飄飄地擋了回去。
他識趣地退了下去。
“委屈姑娘與我共用粗鄙之食了,如若有緣,我定要請姑娘到盛京城裏品品綾羅春,嚐嚐所謂的皇都珍饈。”
雲岫擺擺手說道“公子這頓極為豐富。下次再見,由我帶公子一飽口福。”
“我隻怕蒙歌會提著刀直奔而來,架在我脖子上。”
“為何?”雲岫詢問道,怎麽和蒙歌有了牽扯。
析墨回想起賞花會上兩人當街插簪,彎了彎眼,“姑娘是蒙歌掛念著的人,蒙歌向來是個護短的,我可不能在太歲頭上動土。”
雲岫明白了他的話,答道“那便捎上他。”
後又想想,葉驚闌願意和析墨共享一碟小菜嗎?兩人會否將一桌好菜都變成拋灑毒藥的寶地?
“罷了,我現在與他主子也不大對付,還是不讓蒙歌陷入兩難之境了,不忠不義是凡俗之人最愛嚼的舌根。”
析墨說的沒有錯,很多人喜歡捕風捉影,聽風便是雨,逮住一點就把人往死裏掐。
而在他的心中一直把她當做了蒙歌未過門的妻子,雲岫隻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公子對每個人都這般事無巨細地關照著,又怎會和葉大人有不對付的地方,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析墨取過一雙幹淨地筷子給雲岫夾著肉丸子,眉眼彎彎,笑說“我想搶了他的寶貝,他自然會當我是他的仇敵,又怎會是姑娘說的誤會?”
“什麽寶貝?”雲岫仿若來了興致,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老早就有了答案,偏要再問問。
“他的心上人。”
“……”
她本以為析墨會說銀錢,古董瓷瓶之類的代指十萬兩軍餉,亦或是直接沉默不答,再不濟便是岔開話題,獨獨沒想過他會說“女人”。
“怎麽了?”析墨含笑喝茶,瞧著她怔住的模樣,順口問道。
“我隻是在想葉大人的心上人是個什麽樣的女子,值得公子放下身段去苦苦追尋,更是把拆一對鴛鴦這種事擺上台麵來說。”
“這話可就錯了,我哪是棒打鴛鴦。姑娘有所不知,他的心上人並非他的新娘子,他應當還在追妻之路上,前路茫茫不知盡頭。人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認不是君子,但求得良配是我所渴盼的,不知老天爺可是願意先成全了我。”析墨眼中的向往不是裝出來的虛影。
雲岫扒拉完了一碗飯,將碗筷輕放在一旁,拿過茶杯,斟滿茶水。
“一個是比織雲繡月還要美上三分的盛京名花,另一個是被世人追崇的可為帝師的扶疏公子,兩人都是名震天下的好男兒,竟為了一女子這般……我倒是很想見見那個女子是何等的風華絕世。”
“可能無人能滿足姑娘這個願望。”析墨幾不可聞地歎氣,隨後又掛上他的招牌笑容,“那個女子,是我這一生都不想忘記的人,不願忘記與她經途的一草一木。我曾發過誓要珍重她,比我珍重自己的生命還要愛惜她,最後我食言了,失了她的音訊,到如今,我追悔莫及。”
說到最後,微笑漸漸被憂慮的神情代替,接連歎惋。
“既然公子說她是葉大人的心上人,那可曾去葉大人那裏打探過有什麽消息否?”
“去了,沒有。”
“天下之大,何處去尋!”
“無處可尋,隻得祈禱有機會與她再度相遇。”析墨搖搖頭,似要甩掉令人不愉快的情緒,“姑娘若與她有緣得見的話,能否幫我帶一句話?”
“什麽話?”
“近來甚好,並無別事。”他舉起杯,“以茶代酒,多謝姑娘。”
“公子倒是個奇人。”雲岫同樣的舉起杯,回敬析墨,“多數人給故人帶話,都是抒發想念、為往事致歉、或是……愛意,我還沒聽過這樣的話。”
“姑娘是覺著太過簡單了?”
“是。”這八個字能有什麽深意?雲岫完全摸不著頭腦。
析墨的睫毛投下一片陰翳,嘴角噙著一抹苦笑,“我隻是想告訴她,我很好。”
我很好。這三字可以遮掩很多事,譬如近來的經曆導致的心酸苦楚,譬如曾有過的歇斯底裏,譬如不得見造成的思之如狂。
雲岫點頭,算是應下了。
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她脫口而出“我還不知公子心上人姓誰名誰。”
析墨輕咳兩聲,“我喚她軟軟,她自稱雲岫,她的真姓名的話,想來是她不願對外言說的。”
“……”
她默然,可是這是試探還是另有所圖,她無法辨別,隻得走一步看一步,硬著頭皮答著“好,若是見到了她,我定會替公子傳話的。”
傳什麽話,還需要中間人嗎?不需要。
她聽得一清二楚。
“多謝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析墨起身,付過銀錢後出了這間客棧。
留下雲岫一人思緒萬千,理不清,剪不斷。
她的真姓名,她能有什麽真姓名!
葉驚闌還沒回來,她想先在這店裏住下,休整調息後再從長計議。
“慢著!”一聲高呼,緊接著是軟下來的笑語,“先來一碗鮮肉湯吧。”
雲岫眼睛一亮,是紅樓!
碰上熟人的話,辦事會方便得多。
然而當她快步走出客棧,左瞧右看,除了幾個擺攤的老油子聚在一處賭骰子,哪有什麽紅樓。
“你在找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