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扒女帝的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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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瞧什麽?”有一言溫溫柔柔卻有著勢不可擋的力量,打了個旋兒,刺破了心上的那層隔膜,重重地鑿進心坎。
蒙絡太過入神,竟沒分辨是哪裏飄來的言語,撇撇嘴答“看戲。”
那人又問“什麽戲?”
蒙絡一甩辮子,“沒長眼睛嗎?房中之戲啊!”
她甚至咬了一口果兒,晃蕩著小腿兒,對答如流。
她嚼著水分很足,甜度差了幾分的果子,努努嘴,吐出了果皮。
遲遲沒聽見下一個問題。
蒙絡猛地回頭。
正巧看進那一雙泛著瀲灩波光的桃花眼裏。
她手中的紅果子掉了,小嘴張得老大。
“大……大人。”她後悔了,為什麽說話不過大腦?
看來,兄妹倆是真實的血親,思考問題的方式一模一樣。
雲岫打著嗬欠,她看的累了。
眼角有了一滴晶瑩滲出,困乏的不行,“葉大人也來聽牆角了?”
“這哪是什麽牆角,分明是牆頭,這牆頭上生的草,偏偏喜歡兩邊倒。”葉驚闌意有所指的話,使得蒙絡紅了紅臉。
曾經蒙絡表示如果有一天和雲岫共處一處超一個時辰,就要自戳雙眼,自廢雙耳,砍了這雙沒用的手,為何沒用?沒有殺掉這個礙眼的人就是沒用。
可是她周身是完好無損的,頭發絲一根未斷。一直叫囂著不喜歡雲岫的人,如今和雲岫就差頭碰頭,肩並肩的親昵了。
她硬著脖頸子,為自己辯解“我……我隻是擔心大人。這不,大人常說靠山山要倒,靠人人會跑,蒙歌這個還沒被靠上便能跑個無影蹤的人,我是靠不住了。我就勉強靠靠雲姑娘吧……對吧,雲姑娘?”
她腆著臉求認同。
雲岫稍微別過頭去,不置可否。
“看來,明日我可以見著一隻長鼻象。”
蒙絡埋下頭,兩隻食指不住地絞著,她咬咬下唇,眼角發酸,怪自己不夠堅定,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自己立的小誓言。
“我……我真的很擔心大人。”她還想著給自己洗脫“罪名”。
其實蒙絡解釋與否都無關緊要了,她的慌張已經出賣了她的那點小心思。
“多謝。”葉驚闌輕聲說著。
“雲姑娘也在……也在……”蒙絡覺著自己的腦子裏好像被人剪斷了一根弦,剛好那根弦的兩端就係著她所看所想的事兒,她的話就哽在喉嚨口,將說未說,憋著難受。
“也在想我?”葉驚闌隨口一說。
“對,也在想你。”蒙絡瘋狂點頭,肯定了他的話。
對於狂熱支持自己的擁躉,他貼心地遞上了一張幹淨的錦帕,“擦擦。”
淡色偏紅的汁水順著嘴角往下墜,她以指腹按住,咧嘴笑時依稀能看見她牙齒縫子裏的果肉殘骸。
蒙絡擺擺手,“不用。”
雲岫探出手兩指拈住錦帕,迅速往蒙絡嘴邊一送,手腕一轉,給這隻花了臉的小貓兒擦了個一幹二淨。
“麻煩。”她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蒙絡吐吐舌頭,“待你啃果子的時候,我定會好好地給你擦臉。”
雲岫暗道免了。沒安好心的蒙絡鐵定要伸長手,等著她張嘴,朝她嘴裏塞一團臭抹布。
他的手一撐,躍上了牆。
在四合的夜色裏,三人並排坐著。
不可謂是不膽大。
光禿禿的牆頭上兩大一小,明目張膽地望著當朝天子。
“帝王的牆頭竟有人敢這麽坐著。”雲岫自嘲地笑笑,“我居然會有嫌命長的一天。”
不知該說元清洄是膽大,還是傻大膽。
在雲岫看來,元清洄是一個極度矛盾的人。
譬如她頭上還壓著一個皇太女之時,她愛著聖潔的蓮,參拜著高高在上的佛,焚香、抄經文、祈福,事無巨細皆是親力親為。素淨的衣裙,從裏到外無一處出挑。她將自己藏在了一眾皇家子女之中。
但是熟悉她的人,會予她一個“披著兔子皮的狐狸”的評價。
初到盛京城的宮折柳敗了,她們的短暫交鋒讓宮折柳記上了巍巍宮城的鵝毛大雪,日夜念著那場大雪裏,一灘紅跡在純白的雪地裏彌漫。
與她爭帝位的每一個人都敗了。有的人拚上了全部身家,輸得很徹底,不僅丟了命,最後還落個草草下葬的結局。有的人讓了她一步,她也就裝模作樣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如元十三,帶著天家“恩寵”,做了她給忠臣的大禮。
坐上了龍椅,黃袍加身的她,還要用蓮花來標榜自己。
似乎這些假仁假義已成了滲入骨,融於血的習慣。習慣使然,她便順道做了。
朝元宮外的石階上早灑滿了宮人的血。
她從不以仁義道德來約束自己,但想以這類看不見摸不著的標準來強求別人。
在她這裏,散漫和嚴謹並存。
“這是她的一貫作風。”葉驚闌指著元清洄的案幾,“這是秦大人為她定的位置,她的每一處居所都必須按這種擺位,一絲不差。”
“秦知年……”雲岫呢喃出聲。
蒙絡聽到這三字,立即偏過頭來。
“正是。”葉驚闌的神情凝重,他捏了捏鼻根,給自己提了提神。
雲岫有些訝異,“她竟信了那神棍。”
“不得不信。”
秦知年為元清洄卜過一卦,這才使得她做了一個偌大的夢。江山盡入囊中的夢,如何不美?那位置本不該是元清洄的,然而秦知年篤定地告訴她,隻要你想,你就能成。
“他確實是個奇才。”
“我原以為你會說這人神神叨叨,不足為慮。”
雲岫沉吟半晌,說道“他的斑斑劣跡在前,引得眾人予他的風評極差,可評判一個人能力高低並不能以他的曾經作為定數。且元七非等閑之輩,這樣全心交托於一人,著實少見。”
“原來你是以她的好惡來定論一人的好壞。”
“並不是,隻不過沒真本事的人,是走不到她的跟前的。”
“說的也是。”葉驚闌的目光落於幾個角落,“她本就不需要巡邏侍衛,她認為養著那些沒用的飯桶,在關鍵時刻除了拚人多之外,別無作用。在她的身邊有暗衛存在,尋常人還沒走到她的窗前,就會丟了小命。”
“看來葉大人並非尋常之人。”雲岫有意地對著他的那張臉笑笑,意味不明的笑,姑且可以認定為不懷好意。
“何止。”葉驚闌扯起一邊嘴角。
“是我小看了你。”
“我們在這裏聊得夠多了。她的那些暗衛不會管顧這些爬牆頭的事,而她隻會對站在她眼前的人上心,你與我,不夠資格。”葉驚闌揚手點了蒙絡的睡穴,“把她帶回去,不然蒙歌該擔心了。”
“她可是來救你出水火的。”她接住了葉驚闌丟過來的蒙絡。
“她可能會推我入水深火熱之中。”
雲岫捏了捏蒙絡的小臉兒,手感挺好,軟糯如糕,“真不知該說那人是自信還是自大。”
“我想,各占一半。”葉驚闌跳下了牆頭。
她覺得這裏的風景並不好。
透過窗格子,昏黃的光裏,她看見了那人在淺笑。
她抱著蒙絡在這裏吹涼風。
而元清洄在熱茶氤氳出的霧氣裏,就著燭火的光暈,落下寥寥幾筆,悉數繞過了那朵不真切的花。
濃綠見著葉驚闌來了,悄然撫上了胸口,念叨著“老天爺保佑。”
差一點就沒了項上人頭。
幸好葉驚闌及時趕到了。
香爐裏斜插的香正燃到了一半。
葉驚闌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元清洄沒有抬頭,反倒是拿起紙,啜著嘴吹了吹未幹的墨跡。
“葉卿,你看看朕畫的這朵雲如何?”她平淡的語氣如同在說剛吃過了飯這類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的話。
葉驚闌仔細端詳一番,稱讚道“陛下的畫技越發精進。”
“這朵雲像不像葉卿喜歡的那一朵。”她的話仍是平淡如水,還是一杯晾了幾日沾了灰的涼水。
“臣,愛著這世上每一種事物,天空、大海、雲朵、泡沫,無一不喜,無一不愛。”他答話也是平淡如水的,這是一杯尚且有餘溫的茶水,還可以從中嗅到淡淡的香。
元清洄的筆直直戳進那朵幾筆勾成的雲裏,再往下一使勁,紙上留下豁大一個口子,“你還未和朕說道說道你這張臉的事兒。”
她終於放棄了談論她的畫如何,改為談天氣似的詢問。
盡管這裏麵包含的東西有如天空大海般廣闊無垠。
“因緣際會,西平王世子可為我作證。”
“現下,宮二的功大於過,早已是一方之主了,葉卿是忙糊塗了。”她以一指勾住了葉驚闌的下巴,“看來是那朵雲絆住了葉卿。”
早就知曉元清洄不會隨意談及任何事。
葉驚闌在低頭前,暗自扯起一抹笑。
“怎麽,葉卿這是在進行無聲的抗議?”
元清洄收回了手。
“你這臉,朕便不問了。”她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緩緩地研墨,推動墨汁時,她想了許多,“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到你這,倒反過來了。”
“陛下乃天之貴女,凡夫俗子自慚形穢,不敢奢望。”
元清洄的手一頓,濃稠的墨汁濺出,在燈下綻開一朵花,“為了她?”
“臣不懂,望陛下明示。”
隻一眼,似凜冽的風刮了麵,留下幾道無痕的傷。
元清洄拂了拂袖,“濃綠,將溫在灶上的甜湯端來。”
“喏。”濃綠福身,小碎步往外挪。
“陛下何必支開濃綠。”
“既然你很清楚朕是為了把她打發走,你又為何裝不懂?”
“陛下話中有萬千玄機,臣至今未參透。”
元清洄冷冷地哼出一聲,這人是鐵了心要跟她裝不清楚不明白了。
她在猶豫是否放下身段去計較一些事。
“把外邊的阿貓阿狗趕走。”她彈彈指,自有人為她驅趕她眼中的野貓野狗。
元清洄在等葉驚闌主動坦白。
葉驚闌在等元清洄挑明了講。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眉眼盈盈笑。
雲岫抱著蒙絡溜了,她可不想和元清洄的暗衛有正麵交鋒,萬一被眼尖的人看出了武功路數,她可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目前,不是暴露身份的時機,先走為敬。
屋子裏,元清洄盤坐在矮幾前,繼續勾著簡單的線條,細看之下,倒是能分辨出是一種花——蓮。
葉驚闌鄙夷地別開眼。
這人裝了這麽多年,還沒膩。
“葉卿,你是在揚城便認識了她吧。”
葉驚闌將思緒推回幾月前。
揚城?有意思……
他不同她打太極了,坦蕩地接上話“軍餉一案,最初的案犯是她。”
“朕知道。”
“將此案調查清楚之後,她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便領在了身邊給她一碗飯吃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臣想為九泉之下的父母攢些小德。”
“端了你的飯碗,就化作了狐媚子?”元清洄特地在“狐媚子”三字上加重了音,其實她也不大確定,這兩人怎麽就看對了眼。她寧可相信自己的判斷。
葉驚闌恢複了他懶懶的性子,漫不經心地說“臣以為,男兒身的狐媚子果然不好當。”
“你……”元清洄一時氣結。
他這一言是毫不留情地堵了她為他尋的由頭。
“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臣有什麽身份?領皇家俸祿的大理寺卿?娶妻生子和這身份不矛盾。”葉驚闌忽而正色,擲地有聲,“若是為陛下豢養之寵,臣寧願脫下這頂烏紗帽,交予大能之人。”
元清洄在一秒之內蹙眉,舒展額頭。
“薛漓渢又對你講了什麽?”
葉驚闌輕笑一聲,她摸得是門兒清,又何故彎來繞去地試探他。
“薛將軍對沙城一案分析得頭頭是道,臣獲益匪淺,還未來得及感謝他。”
元清洄一瞥,紙上再添一筆,“朕要你歸京,你不肯,請命到沙城。自找沒趣,怪不得他人。”
“臣心懷感激。”他撈過盤中的鮮果子,“薛將軍有大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元清洄睨著自顧自扒拉著葡萄果兒的他。
“難道陛下不想逮住薛漓渢的軟肋?”
“如此甚好。”她擱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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