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龍陽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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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全?
哪門子的成全?
敢情這是拿他緒風開涮呢,求個當事人口中的真實?
葉驚闌合上小冊子,又是一禮,“還忘了緒風大人曾對蘇大夫有恩情,現在我欠上了你的人情債,不知多久能還,那不如便由我親手將你那恨之切的小毛賊送進天牢,讓她再也沒辦法拉著你拽著你四處折騰如何?”
“……”當緒風遭遇葉驚闌,隻能用無言以對來回應。
號稱有著柔軟之心的緒風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
他咂咂嘴,打趣著葉驚闌“葉大人,你這小破屋不行啊,金屋藏嬌不提也罷,風大雨大時能一下掀了這屋頂,真是委屈這位姑娘了。”
對於這人岔開話題,葉驚闌表示無所謂,並強行扭了回來,譏嘲道“不管金窩窩銀窩窩還是破窩窩,委屈與否全在雲姑娘一念之間,而瀟挽姑娘委屈與否,就得看陛下的意思了。”
“……”
看這人的架勢,還真想把瀟挽送進天牢裏吃幾年牢飯。
緒風正欲說幾句,葉驚闌壓根不給他機會。
他將緒風扶正了,“大人來迷穀看望我,就如同冰冷的冬季升起一輪暖陽……照的人,心暖暖的。”
他一笑。
從他嘴裏說出這種話,怎麽聽也不像是好話。
緒風一口飲盡手中的茶水,再舔舔唇周,咽著唾沫,將杯子遞出。
他的尾指上有一枚戒指,古樸的花紋,竟讓雲岫瞧出了一點沉重的感覺。
見雲岫一直在瞅自己的戒指,緒風倒是不介意,反倒褪下戒指丟給了雲岫,“盡管瞧。”
大方而豁達的人……
雲岫將戒指放在一方錦帕上,指尖輕輕撥動,翻來覆去地看,沒有看出個什麽名堂來。
“姑娘,你還未告知在下,你的芳名。”緒風再將戒指套在了尾指上。
他毫不在意的模樣引得雲岫真覺得這不過是個裝飾物罷了。
“雲岫。”她一如以往一般介紹自己的名字。
緒風的眼底是稍縱即逝的光,他笑起時有兩顆小虎牙露出,比起蘇翊來,他更像一個有朝氣的年輕人。
一想到蘇翊那張帶著愁容的娃娃臉,雲岫的心被揪緊了。常言道相由心生。他那張酷似孩子的臉,看麵相來講,他本應該是個樂觀的小大夫吧,如今這般那般的千言萬語未說盡,佳人前緣不可續,令人沒來由地心疼上了。
緒風的腳尖勾過另一把椅子,“雲姑娘,屋中兩把椅子,你一把,我一把,讓那壞人無處可坐如何?”
被戴了一個“壞人”的高帽兒的葉驚闌徑自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咧嘴笑著。
緒風和燕南渝都是葉驚闌的故友,可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完全不同。
與燕南渝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靜,潺湲,源遠流長,永不斷。
與緒風則是同緒風的穿衣選擇無異,怎麽舒服怎麽來,適度且愉悅。
“不巧,這把椅子是我的。”
“你能將它叫答應?”緒風蹺起了二郎腿,足尖輕晃。
晃晃悠悠的軟底布鞋,和這個冠名了天下第一的神捕身份完全不符。
可他偏偏就是那個天下第一。
雲岫再度認真地端看這人。
怎麽看,怎麽不像傳言。
她甚至懷疑上了眼前這個緒風是被沒做足功課的人剝了皮套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個緒風。
可惜,下一瞬就被葉驚闌打消了。
因了她發現……
怎得葉大人和他一起魔怔了?
隻聽得葉驚闌清了清喉嚨說道“緒風。”
“嗯……”緒風轉著尾指上的戒指,漫不經心地答著。
突覺不對勁,他抬眸,剛巧撞見了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又不是你的椅子。”
雲岫下意識地捂住了眼,隻因偷換概念的葉驚闌往緒風的大腿上一靠,仿若就勢要壓上去。
緒風的腿兒不抖了,一臉嚴肅地望著這個即將行動的人。
雲岫默念龍陽之好,少見多怪。
緒風一腳輕輕踢中了葉驚闌的小腿,另一隻腳踩在地上借勢往後一蹬,“胡鬧!”
葉驚闌站直了身子,沒看那人驚恐的神情,隻淡淡一句“緒風,我以為你終是記掛著我……”
“……”緒風摸了摸頭,頗有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奇怪模樣。
他也不知道葉驚闌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個該死的同僚,可別真成了一個斷袖。
他想要開解幾句,世界如此美妙,斷袖實在不好,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對,是放下奇怪癖好原地自滅。
無奈又被那人硬生生地壓回了喉嚨裏,憋得難受。
葉驚闌轉過身來,正了正衣袍,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原以為你會顧念著我領了這樣一頂烏紗帽,司天下刑獄。沒想到你當著我的麵妄圖徇私枉法。”
然而緒風壓根就沒說什麽,想說的話全被堵在了喉嚨口,想要衝破那道防線,又好像被人扼住了出聲地兒,想要咽回去,又不甘心自己怎麽就認慫了。
雲岫握著茶杯的手裏冒出薄薄細汗,一霎間,她長舒一口氣。
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緒風收斂起他的嬉皮笑臉,正色道“葉大人,你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越發精進,你枉顧我們多年情誼,硬要掰扯,還想送她去天牢中待上一陣子。”
“不,不僅僅是一陣子。”葉驚闌伸出一根手指,在緒風眼前平移了過去,“是一直。”
“威脅?”
“是。”
“你想要什麽?”
葉驚闌忽而笑起,“我喜歡你這樣的聰明人。”
“聰明人”緒風狠狠地“啐”了一口,“白瞎我常常為你收拾爛攤子,事到如今竟威脅上了我。我要是聰明,絕不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是不答應,恐怕隻能賠夫人了。你要是答應,一切好商量。”
說起來,還是一個“度”的問題,如是他們之間並不大好,那麽葉驚闌定會一本正經地交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雲岫在窗邊坐下,提起筆,在鋪開的白宣上簡單地落了幾筆。
閑來無事,不如聽聽故事。
緒風又恢複了他那為求舒適隨意擺的姿勢。
他將旁邊擺著的椅子撤到身後,不願給那人再坐上一坐。
雲岫心想,可真是小孩子脾氣。這到底是真性情呢,還是戴著麵具偽裝?誰也不知道。就像她現在還沒有摸準葉驚闌真實的脾性一般,沒頭沒腦出現的緒風,她更不能放下心來坦然地接受這人的存在。
“你先說說,我再決定賠什麽賺什麽。”
“解決蘇翊。”
隻四字,驚得緒風一個激靈。
他臉色微變,有些難以啟齒,思來想去還是說出口“這不大好吧。”
“我覺甚好。”葉驚闌答道。
緒風又是一怔,應著“殺人償命……況且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對這個滿腦子想著一刀斃命的神捕大人,葉驚闌竟然心生一種無可奈何。
緒風摸著下巴,仔細思慮,又說“不過殺人不過頭點地,這件事,我倒不會拒絕。”
“……”葉驚闌平緩了呼吸,他本是覺著兩人之間的默契已到了不用多說,一個眼神交匯便能懂得對方的境地,事實證明他判斷失誤,差點釀成大禍,“烏紗帽尚且還在頭頂,居然想著殺老百姓。”
“這可不是你讓我做的?”
“你剛才提及,蘇翊承了你的情,那日也確實虧了你,蘇翊才給了個吊命的法子……”
緒風陷入沉思。
良久。
他抬起頭來,看定葉驚闌,歎一口氣,搖搖頭道“哪怕是救命恩情,教他破除誓言,他寧可自己抹了脖子,也不願做那不仁不義言而無信之人。”
“他並沒有對誰有過承諾。”
“自我封閉了心門,你該如何敲開?”緒風反問道。
葉驚闌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正如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們也無法讓蘇翊走出那個自己圈出來的牢籠。
畫地為牢,不見圈外的斑斕天地。
縱然萬劫不複,縱然相思入骨,他數年如一日,隻為守住自己的那顆心。
如此……甚好。
半數世人稱蘇翊有情有義,為心愛的女子立誓,數年守一則誓言,不偏不倚,當真是頂天立地的錚錚男兒。
可另外半數世人則是或責或罵,為一女子丟了懸壺濟世的心腸,封了那妙手回春的技藝。這般想來,實在是不值,不論是對蘇翊來講,還是對那些病入膏肓無處求醫的人來講,皆是損失。
但蘇翊本人並不在意這些褒貶不一的評價。
正如他念叨的一樣——我是雲中客,時乘天外舟。
瀟灑恣意卻又痛苦矛盾,他的人生隻能自己評判。
“那待我歸京之日,便領著瀟挽姑娘一同麵見聖上,尋個有山有水的勝地休養幾年。”葉驚闌說著這句話,就如同說著“今兒天氣很好,風很輕柔,花很美麗”一般,無可置喙。
緒風往後一仰,聳聳肩,“比登天還難,不如葉大人以‘包庇案犯’為由,將我一同領到那有山有水的勝地小住個幾年吧。”
“長得醜,想得美。”
緒風聽聞這話,撫上自己的臉,一掀嘴角,“嫉妒使人麵目可憎。”
“你就是麵目可憎的那一個。”
“葉大人,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葉驚闌輕咳兩聲,正兒八經地說道“你嫉妒我。”
雲岫捏了捏鼻根,這兩人沒完沒了。
她懷念起當時在燕南渝的小院裏,每日不過是蒙歌和蒙絡偶爾的追逐打鬧,而虞青莞和燕南渝都是安靜的人,那種閑適的生活比起眼下這種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嘴要簡單的多。
她的手一顫,在白紙上暈開一朵墨色的梅。
她惋惜地搖頭。
毀了方才隨手勾畫的寥寥幾筆。
緒風起身,奪了雲岫手中的筆杆子。
他就著已有一塊墨跡的白紙,匆匆勾勒,他看上去很著急,每一筆落到紙上,還未能待墨跡順著他筆尖走向帶過去時,他的筆尖已然在另一處繼續著墨。
再蘸了少許墨汁,於畫上一點,一帶,一勾。
一氣嗬成。
雲岫偏頭一瞅,好一幅江河泛舟圖。
若隱若現的湖水波光,碾碎波光的舟上兩人長身玉立,依偎共向皎潔的月。
“妙筆。”她讚道。
緒風抿唇不言。
“之前未看出你有這等本事,實屬我的罪過。”葉驚闌在看過之後如此感慨。
緒風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他再次坐上了那把椅子,靠在了椅背上時,他才笑著說“跳出定式的怪圈。”
雲岫反複咀嚼著這句話——跳出定式的怪圈。
近來這麽長的一段時日,她陷入了進退皆難。進一步怕過了那個度,退一步怕不能達到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那一條線。
她的唇抿成一線,想了許久,問出了口“蘇大夫立的誓言是終生不再醫?”
“他曾說,江河不可倒流,已逝之人不可重逢,他救不了自己,自然也救不了他人。”緒風眸光一黯。
“要他出手,必須要讓他的妻子重生?”雲岫擰著眉,她還不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是對的。
“正是。活死人,生白骨,蘇翊尚不能做到,平常人又怎能做到?”緒風笑起時沒了那兩顆小虎牙。
葉驚闌看向窗外,盛夏的景,有些虛晃。
“那麽,能否為他造一個夢?”雲岫鑿鑿有聲地說著。
葉驚闌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
緒風默然。
如何造夢……
夢裏當是如何?
蘇翊親手埋下的屍骨還躺在半山腰,教他如何去相信重現於夢境中的人是死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個。
雲岫猛然按住心口,嗆咳幾聲。
她為自己順過氣之後,偏過頭,“反正就這麽個殘破的身子,再由得折騰一番吧。”
“好。”葉驚闌點頭應了。
緒風猶豫著,仍是不置一言。
氣氛在一時間沉重極了。
緒風主動挑起了一個話題“葉大人,你還未同我講當日薛漓渢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在緒風眼裏,能把那個有著像被極寒之冰凍過的臉的薛漓渢氣到不行的人,絕對是人才。
葉驚闌挑高一邊眉,“倒是讓你失望了,他不僅沒氣,還笑了好一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