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 年紀小,讀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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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在等待什麽?

    雲岫隻是對匆匆趕到的花鈿笑笑。

    點絳今日沒有再拉過頭發來遮住半張臉,而是戴起了麵紗。

    這是煉梵予她的。

    “煉梵可還好?”雲岫問著花鈿。

    花鈿啞著聲音答道“舟車勞頓,日夜顛覆,還在困覺之中。”

    日上三竿還沒醒,想來煉梵這一路從北到南的旅途很是難熬。

    “鴉黃怎麽沒到?”

    點絳的麵紗稍稍被她的鼻息吹起,後又飄落。

    她眼角的疤痕還露在外邊,猙獰如初。

    她將手心裏握著的一個物事擱到桌上。

    “鴉黃給的護身符。”

    其實心裏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麵對一個熟知己方所有的敵人,她們不免有些忐忑。

    僅僅是胭脂一人嗎?

    她身後是否還有比她更難纏的對手?

    沒人知道。

    但雲岫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胭脂一人操控全盤。

    雲岫兩指夾起鴉黃疊好的符紙,揉了揉眉心,“鴉黃不會在客棧裏祈福吧?”

    “小姐料事如神。”

    對於點絳的誇獎,雲岫怎麽也笑不起來。

    料事如神?

    就差被這事到臨頭還抱佛腳的人給氣得元神出竅了。

    “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雲岫不禁感慨這麽一句。

    鴉黃平日裏就喜歡這些神神鬼鬼的,越到關鍵時刻越會去相信上天的“神力”。

    葉驚闌起身朝著方夢白走去。

    再不去瞧瞧蒙絡使了什麽壞,準是會亂套的。

    話又說回來,蒙絡遞給方夢白的酥餅是無任何添加之物的,她頭一次這麽正經地給人勻自己的吃食,不使壞。

    方夢白接過,塞到嘴邊張口就咬。

    僅兩口,就沒了。

    味道還不錯,不得不說這小姑娘的口味很不錯。

    “小丫頭片子,還有嗎?”方夢白搗亂的勁兒也過了,如大爺一般往長凳上一躺,晃悠著腳。

    蒙絡伸出兩根手指,在方夢白眼前晃晃。

    “心太黑了吧。”方夢白嘴角一掀,哪有這麽漫天要價的。

    蒙絡嘴兒一翹,“不給就甭吃了。”

    方夢白倒是大方,在袖袋裏掏掏,一百兩銀票就到了蒙絡的手中,“去給小爺買夠數兒,回來再給你些辛苦費。”

    蒙絡拿著銀票就著懷裏一揣,而後拍拍手,穩穩坐下,裝出一副聽說書先生講故事的認真模樣。

    待方夢白意識到他口中的“小丫頭片子”變成了蓄謀已久剜肉入肚的小豺狼之後,斂起了笑意。

    “小丫頭片子,你不會是想黑吃黑吧。”

    方夢白沒有用疑問語氣,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直接說出口比彎彎繞繞來得簡單的多。對付蒙絡這種翻臉不認人的,定是要一擊必中。

    蒙絡緩緩地抬眼,抓了一顆瓜子,在兩個後槽牙中一嗑,殼兒碎了,她把兩半殼兒丟腳下,臉色如常。

    她細細地嚼著嘴裏的瓜子仁,這麽慢,這麽慢,慢到讓人以為她放了無數顆瓜子在嘴裏,怎麽也嚼不完。

    實際上,她隻嗑了一粒。

    還是一粒爛掉的。

    蒙絡強忍著一口吐的衝動,慢條斯理地嚼著那一粒爛掉的瓜子仁。

    敵不動我不動,若我先動,敵定是在看笑話,蒙絡如是想著。

    她的心思百轉千回,明麵上卻是坦然且明媚的一笑,同平常見著的那些個少女沒兩樣。

    她歪了歪頭,瞪著無辜的雙眼,軟下了聲音說道“什麽是黑吃黑?”

    方夢白瞥了她一眼,“如你這般的睜眼說瞎話就是黑吃黑。”

    “方公子,我還小,讀書少,聽不大懂,你別騙我。”

    自稱年紀小讀書少的蒙絡那得意的小表情是掩不住的,她也沒想掩飾。

    方夢白的眉毛動了動,這中間截斷的眉毛在這時候配合上他彎了尾的眼,平添了一絲喜色。

    他覺得自己快樂了。

    被這小姑娘逗樂了。

    許久沒有這麽放肆地笑起過,發自內心地想要大笑。

    於是,他遵從本心地大笑起來。

    說書先生有些恍惚,他不明白這個找茬的人又哪裏不對勁了,一會兒句句帶刺,一會兒又笑得像個喝酒上了頭的大老粗。

    這堂子裏的人本就因為方夢白先前那一攪和少了很多。

    在他沒頭沒腦的張狂大笑之後,更是嚇跑了餘下的人。那些人生怕惹火燒身,擔心著要是把這位白嘴先生給得罪了,今兒個恐怕是回不了家門了。

    “小丫頭片子,嚴肅山莊想換個名兒了。”方夢白一本正經地說道。

    然而蒙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換什麽名兒?拷傷山莊?腦袋拷傷了的人住的?”

    “……”

    葉驚闌見狀沒有再靠近。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方夢白雖是無顧忌,隨心所欲,他總歸是會念及蒙絡年歲不大,不會太往心裏去。

    所以蒙絡做了這個磨惡人的惡人,自是不會牽扯到生命安危。

    常常是見景如畫,而看風景的人入了別人的畫。

    雲岫雙手托腮看著這一幕。

    “噓——”幾不可聞地壓唇之音。

    花鈿的臉上是久違的笑容。

    連點絳都忍不住站起身來了。

    雲岫沉浸在葉驚闌凝視著蒙絡和方夢白的情與景裏。

    她沒有管顧身邊的兩人。

    說書先生收拾了桌上的手稿,將這些泛了黃,卷了邊的紙頁塞進手邊的小竹簍子裏,背在身後。紙頁上的陳年舊稿,他認為已是失了它的作用,曾經吸引人的點兒沒了。正如方夢白所說,換不出新鮮玩意兒了,一個靠嘴吃飯的人如是這張嘴討不了飯了,那就得活活餓死。

    氣結於胸,如今這股擰成麻花樣的氣散了。他不得不重新走進江湖,品品百味人生,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啃食老本。

    行一路,說一路,直到生命的終章。

    說書先生恭恭敬敬地給方夢白作了一個揖。

    忙活著與蒙絡你一言我一語地打嘴炮的方夢白可沒閑工夫把眼角餘光分給他找過茬的說書先生。

    “拷傷山莊其實也不差的。”方夢白琢磨了一陣,點頭認可了蒙絡的說法。

    自己可不就是那個腦子拷傷了的人嗎?

    蒙絡訝異道“你當真要改個‘拷傷山莊’?”

    “當真。”

    蒙絡緘了口。

    一隻手搭上了雲岫的肩。

    雲岫隻覺肩頭一沉,了然地喚了一聲“黛粉,別來無恙。”

    葉驚闌回過頭來,正巧撞上了黛粉探究的目光。

    他微微頷首。

    黛粉對別人的點頭致意僅以一個眼神回應。

    這是一個冷冰冰的女子。

    蒙絡看著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臉色一沉,直覺告訴她,這人身上有殺氣。是一股子從修羅場裏摸爬滾打,舌舔刀尖的無懼無畏,還有不會低頭,不會後退的決然。

    要是那日有人聽了風波樓雅間的牆角的話,鐵定會在這一霎間懂得鴉黃說起黛粉以色惑人時點絳為何會沉默。

    黛粉的腰上係著一把刀,她的手擱在上麵,哪怕這是一個很隨意的動作,在她這裏就有了征戰沙場的硬朗和不屈。

    葉驚闌注意到她的手背到尾指尖之間有一條長長的疤。

    褐紅色的疤,並非等待脫落的痂。疤痕的顏色即是褐紅色,它像一個象征英雄的印記。

    黛粉立在那裏,冷然說道“小姐,一切安好。”

    她亦是在打量葉驚闌。

    在頻頻傳到北疆的信裏,她已是知道了很多事的來龍去脈。她對數次提到的這朵“盛京最美的花”很有興趣。

    見著了,興味盎然。

    再細瞧,索然無味。

    黛粉彎下腰,將虎符交到了雲岫的掌心裏,“世子爺保管不善,丟了。”

    僅憑一句話,雲岫基本上把虎符的來曆猜了個九成。

    “北疆到花朝城……一路走來,可是乏了?”雲岫從未想過在見到一個人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熱淚盈眶,她抬手以指節按了按眼角,“你好像瘦了些,最近吃食不好?王府中人克扣了?”

    “勞小姐掛記,我一切都好。”

    方夢白轉過頭來,視線在黛粉的手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秒,“落霞閣沒了說書先生,沒了喝彩的堂客,我再留著便是自找沒趣。”

    他識趣地走了。

    知道的少,在很多時候會把自己撇在事件之外,保全性命。

    此間之人非尋常人,何故惹人煩?

    方夢白幹笑兩聲,跨出了落霞閣的大門。

    此時,落霞閣裏靜的可怕。

    賬房先生抬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在這沉默裏他終是憋不住了,抱著賬本子去後院裏了。

    “想必這位就是黛粉將軍。”葉驚闌悠悠啟口,抱拳一禮。

    黛粉抱拳,“久仰葉大人之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蒙絡乖巧地行了一個禮,“見過黛粉將軍。”

    她和不大同外人說話的花鈿以及喜歡隱藏自己的點絳不太熟,跟鴉黃待過一段時日,以姐妹相稱,倒是相處得愉快。可她一見黛粉就覺著拔不動腿,走不了路了,這種壓迫感……她對雲輕營的認識又上了一層。

    或許黛粉也不願一直這般嚴肅,她試著拉扯了一下唇角。

    但她似乎忘記了該如何笑,又似乎是不想對他們笑。

    最後唇角往上揚了一點,她覺著這個弧度夠了,她放心地說道“喚我黛粉便可。過於客氣了反倒會不舒坦。”

    雲岫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黛粉這個笑容很奇怪,就像是在心裏盤算著怎樣把對麵站著的人殺了,臉上還寫著“我要殺你”。

    葉驚闌招來小二沏茶。

    “我以為小姐會怪罪於我。”黛粉抿了抿唇,她這一路不算輕鬆。又為了早一點兒見著雲岫,到了花朝城之後立即尋了過來。

    雲岫說道“切莫多想,你這一路保護煉梵,我還未同你道謝呢。”

    “小姐萬不可這麽想!”黛粉阻止了她的道謝,“我是悄悄跟在煉梵的馬車後邊出北疆的,沒能提前給小姐說這個計劃,是我的過錯。”

    雲岫搖搖頭,“怎會是你的過錯,你走出北疆定是把營中安頓得很好,我向來是放心你的。”

    “其實……”

    黛粉忸怩著,思量著如何去說。

    隻聽得窗外一聲大喝“殺千刀的,老娘忍你很久了,你竟敢打上老娘的主意,爬牆偷老娘的大褲衩子,怎得有你這種渣滓!”

    雲岫被這吵嚷之聲勾的心癢癢。

    她從大開的窗扉望了出去。

    倒地捂著肚子呼痛的是藥子,他被提著大棒追出來的寡婦狠狠揍了一頓。

    街上漸漸聚了很多人,九成九是看客。

    看熱鬧不嫌事大,尤其是看藥子那破落的可憐樣,他們更是得勁。

    在暮府外調侃過藥子的人又到齊了。

    “藥子,你偷什麽不好,偷一寡婦的花褲衩!拿回去辟邪嗎?掛屋簷上招財是吧!哈哈哈哈……”

    眾人齊聲大笑。

    這在花朝城中已成了常事。

    藥子一隻手捂住肚子,一隻手艱難地指向了他們,“你們這些顛倒是非黑白的人全都是下地獄被抽筋剝皮的主兒,欺我之人,通通去死吧!”

    有熱鬧的地方怎能少了一個人呢?

    方夢白拿著一包耗子藥拍在了藥子的臉上。

    “老鼠走過必聞,聞過必死?”方夢白手中的紙包包拍打著藥子的臉,“聞一個?”

    “聞!藥子聞一個!”被帶動的看客們紛紛跟風,不管方夢白此時做什麽,他們隻會無條件地支持上。

    原因無他。

    僅欺負之人是藥子而已。

    “方公子,我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故把我往死路上逼?”藥子不解,盡管方夢白喜歡惹事,卻從不會這麽直白地找上一個人教他去死。

    方夢白的靴子踏在了藥子的大腿上,他俯身,低聲說道“隻會耍嘴皮子的人,還不如去死。”

    “我……”藥子算是聽明白了,方夢白是嫌他隻會嘴上功夫,連送別人下地獄的本事都沒有。

    雲岫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葉驚闌笑說道“方夢白有時是故意辦壞事的。”

    “那是以好心辦壞事還是以壞心辦壞事?”雲岫問道。

    “一半好一半壞,平衡,且長久。”葉驚闌看著那當街找事的紈絝公子哥,冷不丁地笑開了。

    方夢白冷眼睨著身下之人,“死,不是掛在嘴上說說的。要麽你自己去死,要麽送別人去死,你選。”

    “我送別人去死!”藥子的聲音雖低,但其中不乏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