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 帶著我的孩兒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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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和暮朗賞了一整個下午的江景,葉驚闌得了一些口頭許諾。
是會變為現實的口頭許諾。
這樣看來,暮朗著實是因了暮涯毫發無損地回了暮府而滿心歡悅。
風波樓的屋頂上。
兩人並排坐著。
他們沒有選擇在暮府的青瓦上停留片刻,唯恐驚擾了府中的人。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念罷,葉驚闌捏著琉璃小杯,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指腹抹過懸在唇角的一滴酒。
這是香醇的金玉露。
葉驚闌不由得感慨,花朝城的啼綠酒雖好,卻始終不夠味兒。
說不清到底差在哪裏,或許根本沒差,隻是飲酒的人心境變了,舌上的味蕾與啼綠酒的滋味不相合罷了。
“淡酒?”雲岫轉著手中的杯子,在月色下,白皙的手指呈現玉澤,同琉璃杯貼在一起,白和彩的分明,別有一番風情,“金玉露可不算是淡酒,如此的醇厚,喝一口,便上頭。”
“這裏邊可沒有添江楓城的味。”
“誰知道呢?”
雲岫打著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既然都喝上了酒,為何不借題發揮?
葉驚闌深諳雲岫的小九九,將手中的琉璃杯與她的杯子輕碰。
“要說上頭,喝得多的人醉得快。”葉驚闌仰頭倒入了滿滿一杯金玉露,他將杯子倒著,證實裏邊一滴酒都流不出來了。
而後往雲岫的肩上一倒,先一步借題發揮“我醉了。”
雲岫的肩頭一沉,隨即往上一頂,想要將葉驚闌的腦袋挪個位,“喝了二兩裝一壇,誰不知你的酒量?喝光一條金銀江也就打打酒嗝罷了。”
“雲姑娘的嘴,當真是騙人的鬼。能把金銀江喝到幹涸,我已不是人間的俗子。”葉驚闌輕輕晃了晃腦袋,暗罵不好,怎能沒有想到瀟挽送來的酒打著“不醉人”的旗號,實則被她偷偷放了許多奇怪的東西進去。
他將已空掉的小酒壇子翻了個麵。
果不其然,壇子底下還雕了幾個字——好馬配好鞍,好酒配長夜。
喝的不少的雲岫湊了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上麵的字。
他估摸著這字跡的粗細與下筆力道,多半是用緒風的判官筆刻上去的。
暗暗歎口氣,認栽。
雲岫舔舔嘴唇說道“瀟挽送來的?”
“什麽都瞞不過你。”瀟挽讓緒風把這幾壇子金玉露托人快馬送到了暮府,美名其曰——以免葉大人忘了江楓城的滋味。帶了這麽一句話,暮朗自是收好了,等到葉驚闌回來之後當著他的麵點了個一是一、二是二,以示沒有私吞。
葉驚闌又是一歎,若是緒風托人送離人醉給他,讓燕南渝代為保管,八成的可能是被燕南渝一人喝的幹幹淨淨,還有兩成的可能是燕南渝良心發現留下一壇聊表心意。像暮朗這樣正直可靠的人不多見了啊。
“我倒覺著葉大人本就不是人間的俗子,是鬼,酒鬼。”
“酒鬼也喝不下金銀江。”
“那再求求老天爺賜予你一個能容河海的大肚……”雲岫的目光在葉驚闌平坦的小腹上打了個旋兒,“或者,你讓卿蘿女相把頭上那頂烏紗帽讓與你,便成了。”
宰相肚裏能撐船。
大花瓶女相的肚子裏能開大船。
葉驚闌輕笑一聲,抬手順著她烏黑的長發,在發梢處流連良久。
久到他的動作凝滯,雲岫略起疑惑。
“那不如你去奪了皇位?”許是情不自禁,他脫口而出。
雲岫瞥他一眼,“葉大人當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如奪皇位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經由他的嘴說出來,好似成了類似“天氣很好”、“花朝城的糕餅味道不錯”的日常問候。
“我每日恨不得把腦袋割下來掛在腰上,真怕女帝心血來潮給我砍了。”
“噗嗤”一聲,雲岫笑開了。
給一點陽光自發燦爛,給一點洪水立刻泛濫,說的可不就是葉驚闌嗎?
瞅見雲岫的笑顏,他的身子驀地一輕。
原是打趣著“酒水上頭”的雲岫,當真是上頭了。
她的雙手捧著臉,凝望天幕上幾粒忽明忽暗的星星,“葉大人,你曾離王夫之位僅一步之遙,本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享榮華富貴。現如今在花朝城中,風波樓的屋頂上吹冷風,是何種心情?”
葉驚闌給兩個琉璃杯都斟滿了酒。
他舉一杯,笑說道“雲姑娘是怎樣的心情,我就是怎樣的心情。”
雲岫冷哼一聲,道“和尚都沒你會打機鋒。”
葉驚闌抿了一小口,任由金玉露的香醇在血脈中奔湧不息。
“我從未想過做王夫。”他眯了眯眼,不堪的回憶打破了時間枷鎖,盤桓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當年之事,不提也罷。你隻用知道,清洄確實予我許多,這些年我悉數還報了她。”
他再抿一小口,像被打開了話匣子“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流言鋪天蓋地。沒有過多去打聽,有人就說是她‘無意’中對身邊的婢子透露了我和她已私定終身。先皇屬意的人從來不是她,我這個八方不靠的人正好得了他的眼緣。原因無他,唯有身後無勢力可依仗,‘很適合’素來‘喜歡清靜’的老七。”
“你借一場大火脫了身。”雲岫平靜地呷一口金玉露。
他勾起唇角,“剛好遇見你。”
“嘴上抹蜜,腹中藏刀。”
“我嘴上沒有抹蜜,若雲姑娘不信,何不來嚐嚐?”
他的手拉著雲岫的手腕,往懷中一帶。
四目相對,那麽近,那麽近。
鼻息相聞。
唇上果真沒有抹蜜。
雲岫羞紅了臉,猛地往後仰。
“小心!”他拽住了她的手。
她差一點兒就順著青瓦往下滾。
葉驚闌假作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怨怪道“就快成我葉府當家主母的人還這麽……”
她截了他的話,“誰要做你葉府的當家主母?無憑無據的事由得你嘴皮子一碰就胡說。”
“我連賓客都請好了。”
“那是你騙來的。”
“賓客能騙,娘子就不能騙到手了?”
“無恥之徒!”
一肚子罵人的話才說了一句就被堵截。
雲岫用手掌推了推他,紋絲不動。
加了力道,還是沒能鬆動半分。
氣沉丹田……
葉驚闌咬了她的唇瓣兒。
“謀殺親夫?”他坦然地用指腹按了按自己的唇角,“想要帶著我的孩兒改嫁析墨?”
雲岫一怔。
“你的孩兒?”
他一指她的小腹,“在這裏。”
“胡說八道!”
向來沒臉沒皮的葉驚闌可不顧她這種如同撓癢癢的話,徑直說道“我承認我胡說了,所以我得為自己正名,改嫁析墨這事兒就別想了,揣著我的孩兒這事你可以想得多些,譬如是男是女,要生幾個……”
“盛京城中的姑娘們盼著、等著為你生兒育女呢,要是葉大人同她們講是男是女,一胎幾個,她們定是樂意的很。”
“我隻當你是醋了。”
“……”
風波樓在花朝城裏已經立了太。
屋頂上的青瓦經不起兩人折騰,終是破了一個大洞,把那兩個人摔進了屋子裏。
所幸,這間屋子沒人。
被大動靜驚起的跑堂小二哥衝進大堂裏看了看樓上緊閉的房門,選擇了扭頭回屋繼續睡覺。他思忖著這肯定是他睡得太遲了,把耗子打洞的聲音當成了賊人破窗。
“噓——”葉驚闌一指壓在了雲岫的唇上。
明顯被金玉露迷暈了腦袋的雲岫下意識地舔了一下。
這一舉動惹得葉驚闌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動手了。”葉驚闌已然忘了他當了雲岫的墊子,還將她緊緊箍在胸前。
雲岫的記性和葉驚闌差不離。
兩人就保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靜聽窗外的動靜。
不枉等了大半夜。
他們選擇在風波樓小酌幾杯,其實也是為了住在風波樓附近的客棧中的幾個女子。
花鈿三人從陣法中帶離,一如三魂七魄失了一魂三魄的人兒了,和風波樓的屋頂一般經不起折騰。
但雲岫深知鸚鵡不會就此罷休。
於是兩人守在這裏很久,隻為了等到萬翎樓出手。
“葉大人,我們先起身再議?”雲岫發現了不對勁,一想到兩個人以這麽曖昧的姿勢“相擁”,雙頰適時飛上了紅霞。
葉驚闌充耳不聞。
到手的鴨子豈容它翅膀重新長了毛飛了不成?
手臂又使了使勁。
“別說話,聽音辨位不能受外界幹擾。”
說得有模有樣。
溫香軟玉在懷,隻覺人生樂趣登頂。
“呼——”近冬月,折了百草的風還是淩厲得很。
“去看看。”葉驚闌當機立斷。
雲岫掙脫了他的禁錮,慢慢地起身。
他們沒有破窗而出。
踩著木樓梯,打算從正門走出。
跑堂小二哥掀簾,放簾,默念“睡得遲了,產生了幻覺。”
……
風波樓附近的客棧中。
仍是一片安寧。
沉沉入眠的三人絲毫不知危險離她們越來越近。
鴉黃側躺在床榻上,睡得不大安穩,夢囈道“別,別想走。花鈿,快截住他,拿劍刺他!別過來!啊!”
想來是做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夢。
花鈿似有感應,蹙緊眉頭翻了個身。
點絳的睡得很淺,被鴉黃這喊聲驚得睡意少了一半。
她直挺挺地坐起來,喘著粗氣,褻衣已被驚出的汗浸濕了一些。
點絳大口深呼吸。
她好不容易從幻境中掙脫,精氣神時時不濟。
她靠在身旁的大木櫃上。
微微別過臉看著躺在一旁的花鈿。
又看向了仍是在張牙舞爪念念叨叨的鴉黃。
她長長歎息,得虧是一個夢。
正欲躺下繼續未完的睡夢之時,窗邊立著一個黑影。
“你是誰……”點絳沉下心來分辨這是夢還是現實。
“我是你。”
來者取下了蓋在臉上的年畫娃娃麵具。
一張酷肖點絳的臉乍然顯現。
點絳慌了神。
為何叫酷肖?因為這張臉沒有被毀,是她曾經的模樣……
“你究竟是誰……”她的雙目瞪大,眼神渙散。
“我是你。”還是同樣的答案。
花鈿悠悠地醒轉,沒有睜開眼,隻是不動聲色地按住了枕邊的劍。
點絳隻覺快要喘不過氣來。
但凡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都會讓人感到害怕。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自然沒有兩個相同的人。
黑袍客的腳步不算輕也不算重,恰到好處地將每一步都踏出了輕微的聲響。
花鈿握著劍柄的手已經滲出了汗。
被那黑袍客睨了一眼。
花鈿不敢動了。
這人看出了她醒著的?那又為何不離開,還要同點絳周旋呢?
黑袍客的袖間飛出一道白光。
點絳順勢一躲。
黑袍客冷然道“有人醒了,我便不多留了。”
話音剛落,他躍出了大開的窗戶。
窗外正是一輪明月,幾粒疏星。
花鈿拿著劍,提氣追了上去。
點絳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黑袍客擲出的紙塊。徐徐展開,上麵的每一字都詮釋著蠱惑人心。
她的臉……是不是有救了?
她又一次對真實存疑,這真不是一場夢?
而在客棧外邊。
雲岫一努嘴,“花鈿追了過去。”
“嗯……”葉驚闌懶懶地應著。
“該當如何?”雲岫怕追過去打草驚蛇,又怕不追過去花鈿身陷危險。
何時變得這麽猶豫。
葉驚闌答道“以不變應萬變。”
“敵不動,我不動。可是敵動了。”
葉驚闌笑了笑,“動了便動了。若是你真是擔心得緊,我們這就去瞧瞧。”
“罷了罷了,鸚鵡的心思多且深,她支開花鈿是有深意的,她要的是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死,而不是暗殺她們。”
“你說的不錯。”
防不勝防,退無可退。
鸚鵡的傲氣會催生“光明正大”地痛下殺手,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殺人。
“葉大人覺著鸚鵡會是誰?”雲岫試探著問道。
葉驚闌笑吟吟地說“不知。我追查了這麽久,還是沒能挖出她的真實身份。”
雲岫的腦子裏刺進了一道光。
俶爾消逝。
她連光影子都沒能碰到半分。
“我倒希望她不是我們所認識的人……”
葉驚闌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