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妖孽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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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慶九年,炎炎盛夏。

    未時中,懷慶府城外官道上,倆個身穿小吏服飾的健壯男子身子前傾,騎在飛速奔馳著的馬上。

    日頭像個火球掛在天上,他二人鬢角、額頭的汗水蜿蜒而下,流盡脖子裏,身上的衣裳反複被汗水浸濕又被炙熱的空氣烤幹,後背黑褐色的布料上滿是白色的鹽漬。

    打頭的人看到懷慶府的城門,終於到了,抬起手摸了把汗,心裏鬆口氣。

    未時末。

    懷慶府知府程遷,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在嫡妻連氏的正屋挑簷下轉著。

    燥熱的天氣,浮躁的心情,讓他略顯肥胖的臉擰成一團。

    “咋還沒生啊?這到底要生個兒子,才這麽慢。”

    想抱嫡孫的程老夫人,侯在屋子裏,老身子骨已經熬不下去。

    肖姨娘體貼獻媚的站在程老夫人的身後輕輕的給她捏著肩。

    連氏從昨兒後晌就開始發動,一個晝夜過去,這會孩子還沒要生下的跡象。

    屋子裏的連氏已經精疲力盡,身下不斷湧出鮮血,強撐的力氣泄了以後,連氏暈厥過去。

    連氏麵臉如金紙,碩大的肚子依然高聳,接生的兩個隱婆探了下微弱的鼻息,手又去觸摸連氏的肚皮。

    臉色驟然大變,脫口而出,“夫人力竭,胎兒已經僵硬,知府夫人一屍體兩命!”

    連氏的陪嫁嬤嬤月娘急紅了眼,“不……不會的,夫人和小少爺都沒事。”她雙膝落地,哭求兩個隱婆,“求你們救救我家夫人和小少爺啊。”

    “你不信,大可以過來摸摸你家夫人的肚子,這孩子已經死了!”

    聽到孩子已經死了,程老夫人臉色一變,驚慌著站了起來。

    裏屋傳來的吵鬧讓肖姨娘心裏暗喜,她急忙攙扶著程老夫人。

    “哢嚓!”

    一道霹靂在連氏的院子當空炸響,隨後,轟隆隆的燜雷也不甘示弱的響了起來。

    大片的烏雲遮擋了強烈的日光,天空一下子陰暗下來。

    程老夫人被震耳的雷聲驚的腳步頓住。

    程遷更是敏捷的跨過高高的門檻,進了屋子,“娘,這眨個眼,天就變了。”

    早巴望連氏去死的肖姨娘,裝作揣揣不安的說著,“晴天霹雷,老夫人,老爺,這可不是好兆頭啊。”

    夏日裏,大多都是先打雷後下雨,這個肖姨娘,又操了壞心思,這是又要給連氏栽贓。

    深知內宅陰私的程老夫人,甩開肖姨娘的手,板著臉嗬斥,“閉嘴!仨月不下雨,這打雷下雨是天大的好事,你個眼見窄小的婦人懂個啥!”

    看情形夫人還沒生,不想沾染晦氣的管家遠遠的站著,高聲喊道,“老爺,京城裏過來倆官差,說有緊要公務,要老爺你速去前麵公堂。”

    “娘,前堂有公事,我先去。”程遷聽說京城來人,再也顧不得連氏的事情,和他娘打個招呼就離開。

    被程老夫人嗬斥,肖姨娘雖有不甘,也隻能咬咬牙根垂頭認錯,“老夫人莫生氣,是喬兒被雷聲驚了魂,說錯了話。”

    那道霹雷打的可真好,已經人事不醒的夫人被嚇的清醒過來。

    月娘滿眼含淚,驚喜的喊著,“夫人,你再用些力,奴婢已經看到小少爺的腦袋頂了。”

    牽掛連氏的程老夫人,聽到月娘的嚷嚷,身上也有了力氣,拄著拐杖徑直進了連氏滿是血腥味的內室。

    連氏已經把嘴唇咬出了血,她頭左右的擺著,眼裏盡是血絲,“月娘,我……好痛啊,好……痛……”

    “夫人,小少爺就快出來,你再含塊參片。”月娘捏著參片塞進連氏的嘴裏。

    連氏的這胎生的艱難,程老夫人也心疼,也不嫌床邊汙穢和濃濃的血腥味,走過去安慰著,“媳婦啊,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再使把力氣,孩子就能出來。”

    “啊!啊……”

    可能是婆婆的話給了連氏力氣,她大聲嘶吼著身子驟然用力。

    “哇哇哇!”

    一道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在連氏的雙腿之間響起。

    月娘親自去把孩子抱起,看到是個胖乎乎的男嬰,她喜極而泣。

    也不顧尊卑,用塊包單裹了孩子,把血乎乎的孩子送到程老夫人麵前,“生了!老夫人,我家夫人把孩子生了下來!是個小少爺!”

    程家子嗣不旺,兒子已經過了而立,連個嫡子都沒,這會可是了了心願。

    程老夫人看到閉著眼的孩子,她很是動情,“月娘,你家夫人受的苦,老身都記在心裏,生出咱程府的嫡少爺,你家夫人是有天大的功勞的。”

    她轉身吩咐身側伺候的大丫頭,“去小廚房把給夫人熬的紅棗雞絲湯端過來!”

    “啊,……”

    連氏又是一聲慘叫。

    “老夫人,小少爺,你先抱著,我要看看我家夫人。”

    月娘把孩子塞給程老夫人,轉過身,看到夫人又是雙眼緊閉,散亂的長發都貼在臉上,臉色慘白。

    她跪在床前,把夫人臉頰上沾著的頭發理順,“夫人,對不起。”

    “奴婢給你拿參片。”

    縮在床頭的兩個穩婆,真生了,這時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夫人還沒死?她們從床頭撲過來。

    當看到連氏的雙腿之間還有一隻小胳膊伸了出來,又嚇的驚呼起來,“還有一個,還是橫生!”

    聽到橫生,月娘手裏的參片落在地上。

    抱著嫡孫的程老夫人臉上喜色頓失,渾濁的老眼盯上連氏憔悴的不成樣子的臉。

    滿心以為孩子生下,饒是連氏身子虧損,好好的調養幾個月,也沒大礙,可這橫生可是生生的要奪了她的性命。

    一截染血的小胳膊突兀的在自家夫人雙腿間,還緊緊的握著小拳頭,月娘伸著滿是血汙的手去拉那個穩婆,“別愣著,你老經驗多,快救救我家夫人!”

    “撲通!”

    兩個穩婆互相對視一眼,朝程老夫人跪下,連磕幾個響頭。

    這才抬起頭,“老夫人,不是老婆子不盡力,這樣的橫生,就沒能有一個會好端端的活下來。”

    月娘恨恨的盯著那倆穩婆,咬著牙,“我們老夫人和老爺把你們請過來,也是花了銀子的,小少爺沒生時,你們也說過,夫人會一屍兩命,這會夫人拚命把小少爺生了下來,還有一個,你們就不管,是不是真的要看我們夫人真的一屍兩命的笑話!”

    月娘字字誅心的話,嚇的倆穩婆身子瑟瑟發抖,她們嘴裏喊著不敢,卻也從地上爬了起來,“老夫人,我們就再試試,要是真的那樣,也不怪我們。”

    程老夫人歎口氣,“去吧,生死由命,真會那樣,我們不會糊塗到遷怒於你們。”

    “老夫人,她們……”

    月娘是個好的,可這生孩子就是一腳踏在鬼門關裏,也由不得人啊。

    身子極為困乏的程老夫人打斷她,“月娘,你好好的守著你家夫人,你家夫人福澤寬厚會沒事的。”

    她說罷又拿起一個小被褥把孩子包裹一下,然後抱著孩子轉身去了外間。

    怕沾了晦氣的肖姨娘一直站在外麵,聽到月娘說連氏生了個男嬰,她的眼裏盡是嫉妒和恨意。

    這會聽到老夫人的腳步聲,把滿腹的心思藏起,一臉歡喜的朝她走去,“恭喜老夫人,喜得金孫!”

    外麵嘩嘩的下著大雨,程老夫人隻好繼續留下,她微微的點點頭,“罷了,先扶我去那邊坐會。”

    那倆穩婆小聲商議幾句,開始動手,一個穩婆去掐連氏的人中,一個俯身雙膝跪在床上,用手輕輕的握著那隻有些涼意的小胳膊,試圖把她胳膊推進去,緩緩的動作,還真的見了效。

    看到連氏長長的籲出口氣,那個掐人中的婆子又把手放在連氏的肚子上,輕柔的轉著圈。

    一刻鍾過去,兩個穩婆也大汗淋漓,連氏氣息越發的弱。

    跪在床上的穩婆驚喜的吆喝著,“轉過來了,瞧,已經能看到黑乎乎的頭發!”跪在床上的穩婆驚喜的吆喝著,

    迷糊中,連氏也聽到穩婆的話,生死之間,做娘的又怎會讓骨肉死去,她咬緊已經爛了多次的嘴唇,拚盡全身的力氣。

    一個小小的肉團子出來了。

    穩婆把渾身血乎乎的孩子捧起來,看到小臉青紫,心裏遺憾,費了多少力氣,就生個這樣的丫頭,怕是難養活。

    又朝連氏的腿間望去,大股的血湧了出來。

    “夫人血崩!你們快去端止血的藥湯來!”

    她心裏有些怨氣,把孩子的雙腳提起,朝那小屁股連拍兩下。

    “嚶嚶嚶。”

    小女嬰的哭聲都不大。

    這會月娘和兩個穩婆都一心撲在夫人身上,還是老太太的大丫鬟抱過了那個女嬰。

    小女嬰可能是身子被東西包裹的難受,揮舞著兩個小拳頭抗議,小小的眉頭也緊緊的驟起。

    看女嬰臉上髒,大丫鬟用帕子輕輕的去擦拭著,這下幹淨了。

    把帕子扔在地上,大丫鬟不禁多看了她一眼,那兩道纖細的眉頭上各自長了個黃豆粒大的肉疙瘩,黑漆漆的倆眼直直的盯著她。

    被那清亮的眼睛盯著,大丫鬟差點把小小的嬰孩給撂出去,嘴裏驟然驚呼,“小小姐咋長成這樣?”

    “你這丫頭,真沒見識,初生的孩子都這樣,像個退了毛的瘦猴子!”

    正給連氏收拾的穩婆頭也沒回,應了大丫鬟幾句。

    大丫鬟的驚呼讓小女嬰突然裂開小嘴,笑了起來。

    “不是的,你們看,她長的好怪!還會衝我笑呢。”大丫鬟說著,身上驟然起了雞皮疙瘩。

    累得腰酸背痛,連氏的血也沒止住,穩婆滿心的煩躁,氣咻咻的轉過身子,“別胡說,那家的孩子不過百日就會笑,那不成妖孽了。”

    當她看到小女嬰的拳頭伸開,嚇的撲通又跪坐在床上,手指著那個小小的孩子,“妖孽,六根手指,這孩子竟然長了六根手指!”

    “咯咯……咯咯……”

    詭異的笑聲驚的滿屋子的人都是後脊梁骨發麻。

    “妖孽,……”

    大丫鬟把孩子扔在床上,尖利裏的嚎叫著,跌跌撞撞的衝出了裏屋。

    那響破長空的尖叫隨之被外麵轟鳴的雷聲和雨聲淹沒。

    “嚇死人了。”

    懷裏的孫子乖巧的閉著眼,累極了的程老夫也閉目養神。

    睜開眼,蓮心手拍著胸口麵色如塵的站在距她不遠處。

    程老夫人滿臉寒霜,“蓮心,小少爺才睡著,你瞎咋唬個啥?”

    “老夫人,夫人……夫人她生了個六指妖孽啊……”

    想起剛剛那孩子清晰的笑聲,蓮心腿軟的萎頓在地上。

    “胡說!你家老爺和夫人的嫡親骨肉咋成了妖孽!”

    程老夫人老臉鐵青,手掌驟然拍在桌子上,上麵的茶盞應聲滾落在地。

    肖姨娘也是一臉詫異,“蓮心,咱可不是普通人家,你可別胡說這大逆不道的話。”

    “妖孽……”

    失了魂的蓮心喃喃自語。

    聽到裏屋的倆穩婆也嘀咕著堂堂的知府家咋會有妖孽出世,程老夫人站起身子,抱著孫子踉蹌著朝裏屋走去。

    他虧大了,這懷慶府幾個月不下雨,哪能把罪都強加在他身上。

    京城小吏送來的竟然是一道降罪聖旨,說他犯了瀆職之罪,讓懷慶府的百姓流離失所,餓郛遍地,直接從五品知府降到七品縣令。

    渾身被雨淋透,他也不知,看到老娘立刻痛哭流涕的喊著,“娘啊……兒子冤枉,這次倒了血黴……”

    “兒子知府變成了小小的縣令,兒子冤……”

    “夫人,嗚嗚……”月娘大聲的哭嚎起來。

    兩個穩婆哭喪著臉出來,“老夫人,貴府的夫人去了……”

    聽到這一切的傷心事,程老夫人得了金孫的喜悅消失殆盡。

    聽到夫人去了,程遷也顧不得降職的難受,徑直就朝裏邊跑。

    肖姨娘拉著他的胳膊,“老爺,你別進去,聽說夫人剛剛生了個妖孽出來。”

    程遷瞪著肖姨娘,“妖孽?你別是腦袋進水了!”

    “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聲在月娘的嚎哭中分外清晰。

    這下外麵所有人都發了懵。

    回過神來的程遷甩開肖姨娘,衝進了裏屋,他走近床畔。

    床上的小女嬰雙腳朝上蹬著,兩隻小手也在揮舞,那多了根指頭的手、眉頭的兩個小肉粒和詭異的笑聲,讓程遷的眼神裏透著恐懼。

    三個月沒落一滴雨水的懷慶府屬地,地裂樹枯,小河、溪流盡數斷流。

    今日卻雷電轟鳴,暴雨頃盆。

    天生異相,這個親生的骨肉真的是妖孽嗎?

    程遷嘴裏低聲念叨著身子滑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