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娘坐在熟悉的賬房中，裏麵的裝潢沒有任何改變，環顧四周的時候，她有一種今夕亦往昔的迷茫與模糊，直到她看見對麵宋二娘略帶討好笑容的婦人臉，才低頭淡笑，周莊夢蝶……她也有幸體會了一次。

    “三娘，聽說你的臉是被懷囝大師治好的？”宋二娘有些羨慕的看著她的臉如同剝了殼兒的雞蛋，光滑細膩，陽光透過窗紙照射在她臉上，泛起一層柔和的光亮，不論五官，看著都美極了。

    更何況，宋三娘這張臉在汴梁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之前是有疤一直用麵紗擋著，現在疤痕沒了，麵紗除了，就是一個水靈靈的小美人兒！

    反觀自己，日夜被賬本折磨，相公幾乎已經不進自己屋裏，而她還沒有子嗣，如今阿爹也去了……她內心泛起深深的恐懼，怕這宋府大房，早晚會淪為別人的家！

    她看著別人耳鬢廝磨、看著別人兒女繞膝、看著別人一家和和美美……她卻隻能每日對著冰冷的賬本和一臉褶子的賬房先生。

    “是的！”宋三接過茶碗，掀開蓋子聞了聞，抬起手腕，隻是在唇邊略略的沾了沾，便放下了。

    宋府大房的財政赤字問題比她想象的更加嚴重，因為要主持喪事，宋二娘披麻戴孝並不稀奇，但料子卻是最差的那種。

    如果說，這東西隻穿一次，隨便做做，然後扔掉……也算是合理。

    可剛剛路過男賓區，桌上唯一的肉食是紅燒肉，還隻有一小碗，其他都是綠油油的一片，滿桌子不過七八盤菜。

    靈堂中那些劣質的喪儀用品，就更是不堪入目。

    沒想到宋城毅風光一生，到死落得這麽個下場，她心中沒有痛快，隻有唏噓，也許在她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與宋城毅之間所謂的‘父女情’，都已經消失不見了吧！

    “三娘……”宋二娘見她如此幹脆利落，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們之間，別說親厚，沒有結仇就謝天謝地……都怪阿姐太作了！

    那時年幼的宋三娘都已經高掛免戰牌，可阿姐還是不停的撩撥人家，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也怨不得別人。

    “嗯？”宋三娘單手托著下巴，“你單獨叫我來……有什麽事兒嗎？”

    “三娘……可在裏麵？”

    門外傳來花氏沙啞的聲音，隨後傳來一聲，“娘？”

    宋青嶸看見阿娘站在賬房門口，“剛才在前麵沒有看見您……”

    作為阿爹的未亡人，阿娘應該在靈堂招待過來吊慰的客人，他等了許久未見她來，便想先來尋阿姐，然後再去找她。

    “你阿姐在裏麵嗎？”花氏紅腫著雙眼，回頭看向許久不見的兒子，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

    “阿娘，你別哭了！阿爹在天之靈，也不希望我們難過的！”宋青嶸輕摟阿娘，心中升起陣陣溫情。

    “夫人、六郎，還請進來一敘！”宋二娘打開門，請他們二人入內！

    原本她是打算私下與三娘說‘借銀子’一事，可無論怎麽往這方麵靠，三娘的回答都非常簡短……這讓她根本就沒辦法開口！

    幾人落座，宋二娘左右看看，誰都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不如就單刀直入吧！

    “三娘，阿爹這幾年在官場上沒有什麽進項，家裏的日子過的一直都是緊緊巴巴……”宋二娘見花氏點頭，六郎若有所思，唯有三娘臉色沒有任何表情，咬了咬唇，“如今阿爹要土葬，還差了許多銀兩……”

    “我們出！”花氏焦急的喊了一聲，見他們都在看自己，又開始流淚，委委屈屈的說“你們阿爹這一輩子不容易，這身後事……本也應該風風光光才是！”

    “您有錢？”宋三娘歪頭看了她一眼，“我和阿弟是被逐出宋府的！

    臨走的時候，沒有帶出去一個銅板……”她覷了眼麵色緊張的宋二娘，“今天回來也是為了吊慰一下阿爹，送他最後一程！”

    原來……不是來搶家產的！

    宋二娘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轉頭看向花氏，如果宋三娘不出錢，花氏出也是一樣的。

    “我？”花氏一愣，“我沒錢啊！”

    她那點兒銀兩，已經給老爺買了棺木，再沒有更多了。

    “阿娘，你沒錢……讓誰出啊？”宋青嶸一臉無奈的看著她，“宋二娘，我身上也不多，就這些……你先拿去吧！”

    他展開一張皺皺巴巴的銀票，送到了她麵前，眼裏還留著些許眷戀……那是師父唯一給過他的禮物！

    宋二娘眼前一亮，剛要伸手拿，就被對麵一隻素白的小手給抽走了。

    宋三娘手裏擺弄著銀票，看了眼氣鼓鼓的宋二娘，轉頭看了下略帶悲傷的阿弟，“阿娘，您剛才說的‘我們出！’中的‘我們’……是誰啊？”

    “這……”花氏呆愣了一瞬，“我……”

    她要怎麽說？

    每次去娘家，阿娘、嫂子們都有新鮮玩意兒，在一次聊天中，大嫂說漏了嘴，她才知道，三娘很有錢！

    可這話如何能擺在明麵上說？

    “阿娘……”宋三娘淡淡起身，從荷包中拿出一張銀票，推到了宋二娘麵前，“記住我曾經說過的話……莫要忘了！”

    她正了正衣衫，“阿弟，你想留下，還是和我一起走？”

    “阿姐，我們一起！”宋青嶸瞟見那銀票麵額是一百兩，想著阿爹可以風光的出殯了，心情瞬間也好了許多。

    “三娘……”花氏接到宋二娘的眼神，磕磕絆絆的張嘴，“大娘也去了，你看是不是……”

    “阿娘，你見過誰家嫡女給庶女出錢下葬的？”宋三娘嘲諷的勾起嘴角，話雖然是對著阿娘說，但看著的人卻是宋二娘，“更何況，我和阿弟已經不是宋家的孩子！”

    “那是、那是！”宋二娘急忙將手裏的銀票揣入胸口，起身相送，“我送你們出去吧！”

    “還是不必了！”宋三娘冷冷的一甩袖子，“你若送我們出去，還要向我們行禮……”

    宋二娘看著他們離去，才遲鈍的反應過來，那姐弟倆如今位列一品，外麵一眾大臣除了平級，都要向他們行禮。

    如果她不低頭，那她要將那些大人置於何地？如果她低頭……她這一輩子都不用睡好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