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同樣的茶香……趙真有一種錯覺，好似他上次來到現在還沒走一樣，這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讓他盯著茶杯晃神了好久。

    秦大福看著對麵垂目煮茶的宋三娘，再看看對著茶水發呆的官家……來時火急火燎的，見到人這麽還安靜了起來，什麽話都不說了呢？

    他想小聲咳嗽一下，卻怕對頭上的佛祖不敬，隻得悄悄扯了扯官家的衣袍。

    “嗯？”

    趙真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似乎發了很久的呆，再次坐正，見宋三娘好似不知自己發呆一般，就低頭擺弄手裏茶杯，不說、不問，比頭上的佛像還安靜。

    “宋三娘，你可知罪！”

    他聲音猛的拔高，預想出現的驚嚇並沒有發生在她身上，反而自己的回聲給自己嚇了一跳……她在對麵淡定自若，宛如高山一般難以撼動！

    “不知！”宋三娘抬起手臂，輕飲香茗，“官家此次來是為了什麽……不如直說了吧！”

    揚州都變得滿目瘡痍，他還有心思在這裏跟她打官腔？

    真是隻要自己沒事兒，別人死活又有什麽重要呢？

    “哦？”趙真見她似乎失去了耐心，正中他下懷，“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麽而來？”

    她越不耐煩，漏洞就越多，他能抓到她的把柄也越多……

    “嗬！”宋三娘冷笑了一聲，“那官家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吧！不過先說好啊！

    我這裏可是不供飯的，來不及回去吃飯，還望官家莫要怪我才好！”

    她聽多久都無所謂，反正急的人也不是她！

    他在這裏多耗一會兒，揚州死的人也就越多……如果她去了，揚州已經沒活人喘氣兒，她也是可以省下不少功夫的。

    “你……”趙真看著對方無所謂的臉，扶著自己的肋下，微微傾斜身體，讓氣息更加順暢一些。

    閉目深呼吸，讓自己胸腔中所有的怒氣散盡，才緩緩開口，“青雲商鋪為什麽關了？”

    關門的時機還那麽寸，剛好什麽天災都避開了！

    “因為害怕有人會打青雲商鋪的主意……”宋三娘抬眼看了看他，“不關了，也會被人洗劫了……那還不如早點兒關了呢！”

    明知會挨打，還在那人眼巴巴等著棍子砸下來……傻子也幹不出這事兒啊！

    “你不是要直說嗎？”趙真哼笑了一聲，“現在怎麽開始跟我繞起彎子了？”

    他就惦記她的青雲商鋪了……怎麽了？

    現在國難當頭，她身為郡主，當然有義務為國家多出些人力和銀子！

    “我是怕官家總想著來青雲商鋪薅毛，所以才將商鋪關門，免得到時候毛毛都剩不下一根兒！”

    如果官家沒有這個想法，他今天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出現在這裏依然理直氣壯，就這臉皮……確實是當官家的料兒！

    “哼！”趙真麵子上掛不住，“說的好像你什麽都沒得到一般！”

    老百姓一輩子也不可能得到一個一品的品階，她不僅給自己弄了一個，還附加了一個宋六郎……還有什麽好委屈的？

    “我得到了什麽呢？”宋三娘在茶霧中的臉變得朦朧起來，眸子也變得深邃了許多，“龐大的軍需，換來了兩個空頭的品階和一個破破爛爛的楚州；一個建設好的楚州，換來了親人的背叛，摯友的逝去，愛人的訣別……

    官家，我做錯了什麽？我又得到了什麽？

    難道給您辦事，失去所有就是得到嗎？”

    逝去的人不能再回來……每每想到青一的溫柔體貼，想到衣衣的爽朗可愛……她的心都如同在滴血一般，痛徹心扉、難自愈！

    “安樂郡主！”秦大福小聲提醒道。

    他不用看官家，也知道官家的臉色很難看，外麵還有那麽多兵將在，這裏隻有宋三娘一個人……他怕她吃虧啊！

    “有你什麽事兒？”趙真怒喝了一聲，“哼！對！你說的都對！

    我現在要你趕赴揚州控製疫情，但我什麽都不會給你……明天你就啟程去揚州！”

    “好！”

    “不管你說什麽……”趙真一愣，再次詢問，“你說什麽？”

    “好！”宋三娘怕他耳朵背聽不清，就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我說‘好’！”

    “呃！”趙真身子往後仰了仰，一肚子的言辭厲喝、國家大義都被憋了回去，堵得胸口有些疼！

    “請問還有其他事情嗎？”

    宋三娘微微起身，已經做好了送客的準備，可官家一點兒要起來的意思都沒有，她又隻得再次坐了回去。

    “你打算怎麽做？”官家躊躇的將心裏的疑惑問出來。

    他還是不敢相信，在沒有任何物資及人員的供給下，宋三娘怎麽連一瞬的遲疑都沒有就答應下來了？

    “官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宋三娘淡淡的笑著，“我可能什麽都做不了！”

    “你什麽意思？”趙真想到一種可能……但怎麽想都不太會是真的！

    她才多大？

    二十歲……在女人中，這個年紀也絕不算是老到想去死的年紀！

    未來還有那麽多日子，她都不想要了？

    “字麵上的意思！”宋三娘依舊笑的很淡然，“官家任何物資都不給我，那我又能做什麽呢？”

    趙真看著她平靜的笑容，害怕的往後退了退……什麽人可以平靜的麵對死亡？

    一種是多病的遲暮老人，活著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折磨；一種是多次麵對死亡，已經練就出一身銅牆鐵骨；一種是對人間沒有眷戀，沒有牽掛……

    宋三娘笑的如此淡然，眼眸中也沒有一絲慌亂……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確認……她是不想活了！

    之前做了那麽多小動作，不過是為了要保住青雲商鋪，現在她身邊的人都安排走了，她也變得越發的沒有顧忌了。

    “不過沒了個男人，你就要死要活的？”

    他最不能理解的也是這一點！

    以她的品階和財富，想要再找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

    死磕這麽一個……傻不傻？

    “不是我要死……”宋三娘笑容更大，眼神卻依舊深邃冰冷，“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

    “官家若無其他事……輕便吧！”

    “哼！”

    趙真起身甩袖離開，宋三娘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等他們都走了，才出門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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