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搬石砸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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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宗現在氣勢如虹,不管朝還是民間,屬於能夠橫著走的狠角色,誰都惹不起,誰都不敢惹,徐佑也不例外。

    另外,他也沒打算跟陸會馬翻臉,所以很爽快的答應了這個看去有點不合理的要求,承諾讓蘇棠明日來縣衙撤訟,徹底揭過此事。反正前前後後隻死了一個苟髦,傷了一個還不知名姓的人,部曲的命賤如牛馬,死死了,傷傷了,沒有人在意。如那個斷臂的家夥,徐佑沒提,孫平等人沒說,劉彖估計也早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跟完全不存在一樣。

    人命之賤,由此可知。

    說完了正事,徐佑和陸會辭別,劉彖同時告退,兩人結伴走到縣衙門口的台階,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徐佑,露出幾分玩味的神色,道:“顧府君要在錢塘湖畔舉辦雅集,聽說徐郎君也將受邀出席?”

    你的消息很靈通嘛!怎麽,劉郎君對雅集也感興趣?”

    左彣候在台階下的柳樹旁,看到劉彖接近徐佑,唯恐發生意外,正要快步過來,徐佑以目示意沒有危險,讓他待在原地別動。

    我是什麽東西,怎能有這個榮幸?”

    劉彖說話時喜歡自貶,這樣的人以身份卑微為恥,內心深處卻往往將自尊看得命都重。他侮辱自己,那叫自嘲,可要是別人敢有樣學樣,要結下死仇了,道:“隻不過蒙陸明府恩賞,此次雅集所需的筆墨紙硯等一應用具,皆由我聚寶齋提供。郎君的灑金坊自然是好,這次卻隻能旁觀了。”

    他說的若無其事,可眼睛卻仔細盯著徐佑的臉。徐佑心一動,故意流露出夾雜著懊惱、羨慕和嫉恨的表情,又幹咳兩聲做掩飾,道:“聚寶齋剛剛成立不久,郎君可有足夠人力來應對?要知道雅集多達數十人參加,人墨客,寫詩作畫,所需的紙墨不是小數。”

    劉彖笑了起來,道:“如今錢塘乃至周邊數縣的熟練紙匠和麻利小工都在聚寶齋,連夜趕工,加庫存,數千張紙總造的出來。”

    隻是這天氣……十日時間,來得及嗎?”

    徐佑用腳碾了碾地的泥濘,一天的滂沱大雨,這會變成了綿綿的雨線,冬日本來少放晴,碰雨雪,紙坊的活都得停下,看今個的樣子,沒有三五日很難見到太陽。

    劉彖其實心也在打鼓,陸會讓他準備兩萬張紙備用,而不是撒謊騙徐佑說的幾千張。雅集再怎麽揮霍,也用不了這麽多,其一大部分在集會結束之後將裝進陸會的私囊,價值以三十萬錢計。

    以紙納賄,被稱為雅賄,雖帶了雅字,實際還是受賄,屬於嚴重違法的行為,曆朝曆代都以重刑防範,輕則流放,重則殺頭。可這種事之所以古往今來屢禁不絕,是因為權力在手,搜刮財物太過簡單容易。如劉彖想要通過這次雅集打響聚寶齋的名號,必須征得陸會點頭同意,才能成為獨家供貨方。於是,陸會下嘴皮子一碰,千張紙變成萬張紙,輕而易舉的拿到了額外的三十萬錢,填充了個人的囊。

    但是劉彖可知不可說,算咬著牙也得辦的妥當,否則的話,不僅得罪了陸會,連前期的那些投入也得全打了水漂,得不償失。實在不行,他已經決定高價從別處大肆購買舊紙,可這樣一來,購入價和運輸成本劇增,不僅賺不到錢,還可能會虧一大筆。

    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隻要籠絡住陸會,別說三十萬錢,是三百萬錢也在所不惜!

    單單一家紙坊,肯定是來不及的。我也不怕告訴郎君,像灑金坊那種規模的紙坊,我還有五個,讓所有人不眠不休的幹,十天,足夠滿足雅集的需求了。”

    當時的造紙技術受到原材料的製約,效率一直十分低下,無論新紙還是舊紙,大多掌握在世家門閥的手,連謝安沒紙都要向王羲之求借,劉彖一時半會想要收購別處的紙來湊數也難。

    那提前恭賀郎君了!錢塘湖雅集,乃三吳一大盛事,若被名士們讚揚兩句,聚寶齋成為揚州第一大紙坊,指日可待!”

    謝郎君吉言!”

    兩人分開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徐佑攸忽停下腳步,回身高聲道:“劉郎君,若是事有不諧,可到灑金坊一晤,別的不敢說,萬餘張新紙還是有的!”

    劉彖身子一滯,好一會才轉過頭,臉色陰沉,道:“若真有急需,定到灑金坊麵見郎君求救!”

    這人是誰?”

    左彣望著劉彖的背影,徐佑聳了聳肩,道:“一個挺有趣的人!”

    靜苑裏很安靜,李木帶著兩個部曲在門口候著,其他人都不見蹤跡,一問之下,才知道奉了何濡的命令,去了對麵蘇棠的宅第。

    到了二進的院子,冬至快步迎了出來,伺候徐佑換了衣服,淨了手臉,道:“本是讓履霜阿姊去的,蘇女郎受此驚嚇,她最是細心,可以寬慰一二。可阿姊覺得一人有些無趣,於是拉著秋分同去。還有,其翼郎君怕劉彖會不甘心,晚再派人騷擾蘇宅,所以讓吳善和嚴陽帶了幾個人過去照看一夜……”

    冬至很少單獨服侍徐佑,蹲在腳下為他舒展袍襟的時候,鼻端傳來濃厚的男性氣息,突然俏臉一紅,身子軟的不知如何是好,竟一時沒有起身。

    徐佑沒有注意,往外走去,道:“你辛苦些,去搞點吃的,來回折騰了幾個時辰,肚子餓的要咕咕叫了!我先去找其翼,做好了過去叫我們!”

    冬至癱坐在地,抬頭望著屋頂,眼眸裏滿是迷惑不解。她雖是處子,在郭氏時卻沒少跟宋神妃做那些假鳳虛凰的勾當,在她內心深處,向來對男子不假辭色,更是從來沒有嚐試過情動的感覺,這會乍然心跳,想來想去,可能跟白天親眼目睹徐佑一刀取了苟髦的首級有關係。

    女人,總是崇拜強者!

    徐佑的智計已經在過往的諸多困居展露無遺,但那種不動聲色的沉穩氣質最多讓人欽服和尊敬,卻不會產生方才的異感覺。或許隻有那一刀劃過時噴出的漫天鮮血,夾雜著其他人臉的驚恐和內心臣服,才真正觸碰到她那一根從來不曾顫動過的心弦。

    絕對的力量,無疑是最好的*!

    徐佑穿過曲折回環的走廊,來到三進的石拱門邊,何濡同左彣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何濡沒有打傘,跑了兩步,鑽到徐佑的傘下,彈了彈袍袖的雨滴,笑道:“我猜七郎要過來,怎麽,聽風虎說,遇到劉彖了?”

    徐佑將雨傘往何濡頭傾斜了幾寸,道:“嗯,這個人似乎有點來頭……”

    能夠一己之身回錢塘複仇的人,自然有些狠辣的手段!”何濡不以為意,道:“陸會沒有當堂結案,是不是想包庇劉彖?”

    既是包庇,也是自保!陸會將百工院的匠戶借給劉彖私用,真追究起來,他也脫不了幹係。”

    徐佑舉著傘,和何濡回頭走到廊內避雨,左彣跟著進來,幫忙收了雨傘,立在一旁靜聽。

    七郎如何作答的?”

    徐佑自嘲道:“形勢人強,還能怎樣?隻能俯首聽命了!”

    何濡哈哈笑道:“單憑此事整不倒陸會……七郎若不依不饒,陸會可將一切罪責推給百工院的院監,他頂多是不察之過,受點司申飭是了。可轉過頭來,能讓七郎在錢塘無法安生度日,所以暫時聽他的吩咐,是明智之舉。”

    司的含義,古今一致,《晉書?華譚傳》:“又在郡政嚴,而與司多忤!”其的司,是屬吏對級長官的稱呼。

    陸會若不找咱們的麻煩,也犯不著整他!”徐佑歎了口氣,道:“怕隻怕這位陸明府跟那位來曆不明的劉彖走的太近,又有難填之欲壑,早晚得出事!”

    人不自救而恒難救之,且看他的命數吧!”

    對了,這次雅集所需的房用具,陸會交給了劉彖去辦,若我所料不差,陸會肯定會借此良機,狠狠的索取劉彖一筆錢財。”徐佑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扶著旁邊的廊柱,身子不停的顫抖,道:“離開的時候,我讓劉彖來灑金坊買紙,他的臉色,哈,真是精彩極了!”

    何濡一臉鄙視,道:“生意都要被人搶走了,七郎倒是笑得開心!不管陸會向他索要多少紙張,劉彖造得出造,買得來買,大不了拿錢抵數。可聚寶齋的名聲,隨著雅集的流傳,必定響徹揚州,到了那時,灑金坊如何跟人抗衡?”

    說起生意,其翼你不如我了!”徐佑止住了笑,道:“劉彖雖然請了幾個剡溪的老紙匠來錢塘造紙,可地方不同,水土不同,剡溪紙的要點在藤、在硾、在敲冰時產,剡地千岩競秀,萬壑爭流,多作水碓來硾紙料,又製紙以冬季為最善,須敲破錦水之冰反複浸潤。錢塘既無千岩,也無萬壑,更無錦水和剡藤,區區幾個老紙匠,加時間緊迫,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十日內完成任務,要是趕工趕的急,殘次品多發,所耗的本錢更多,根本賺不到錢。”

    也是說?”

    也是說,劉彖想要借此揚名,卻被陸會所累,為雅集提供的紙品根本不剡紙最品者。”徐佑笑道:“這叫什麽,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