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奔者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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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 vw相悲各罷酒,何時同促膝
好詩,好詩
徐佑扭過頭,笑道:你怎麽也出來了
何濡拾階而,緊了緊衣服,坐在他身邊的石凳,道:睡不著,看到這邊有光,過來看看。沒想到七郎竟一人獨坐,怎麽,冬夜賞雨覓詩句嗎
那倒不是徐佑靠坐在庭柱,雙腿平伸,意態舒緩,道:隻是同樣睡不著,慢步至此,突然有感而發。
想起故人了
是年少時的傾蓋之交,我那時冥頑之極,動輒與人性命相搏,要不是他多加勸阻,告訴我做人的道理,怕不是要惹更多的禍事。
哦,還有這樣的人,他叫什麽
沈越,沈行道
何濡搖搖頭,道:我沒聽過這個人
他性情淡薄,不愛招搖,故而名聲不彰,但才學屬於品,現下應該在金陵遊學。其翼,你等著看,不出十年,天下人皆知沈行道的大名
沈越可是吳興沈氏的人
徐佑歎了口氣,道:正是
何濡跟著歎了口氣,道:怪不得七郎有相悲各罷酒,何時同促膝的感概既是沈氏的人,日後再見,便為仇讎這個傾蓋之交,忘了吧
徐佑苦笑道:他在沈氏並不被重視,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要說徐沈兩家的仇怨,卻跟他幹係不大
徐沈徐沈,是兩姓兩家的仇怨,他冠了沈姓,也是沈氏的子弟,脫不了幹係了若是真的如七郎所料,十年後天下知名,沈越必將成為沈氏的重要人物,到了那時,他會坐看七郎將沈氏滅族嗎
徐佑默然,目光掠過一絲無可言狀的哀傷,道:從摯友到仇讎,人間世,何等淒清
何濡知道以徐佑的心誌,很快能從短暫的痛苦解脫出來,沒有安慰他,隻是問道:怎麽今夜突然會想起他來
白天的那一刀,飛起的人頭,四濺的血跡,讓我徹夜難眠。枯坐涼亭內,聽著雨聲,這才想起以前的故人
咦,七郎殺過不少人吧當年剿滅赤眉山的賊盜,聽聞你一人殺了數十人之多,今日誅賊,不過一人而已
徐佑沒辦法解釋這具身體內發生的種種妙的事情,他融合了徐佑的靈魂,繼承他的喜怒哀樂,但屬於自己的那部分,依然占據著主導地位,所以殺人,尤其第一次親手殺人,感覺總會有點點的不同。
他不是害怕,也沒那麽矯情的得什麽殺人後遺症,隻是看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從手流逝,那種可以操控一切的快感,和不經審判肆意剝奪他人生死的良知,在腦海裏發生了激烈的碰撞。
是啊,不過一人而已
既然走了複仇這條路,今後死在手裏的人隻會變得越來越多,思考法治和自由在這個時代沒有任何意義,血侵染的仇恨,隻有以血來洗滌
明天你告訴冬至,讓她去查一查大德寺究竟發生了什麽怪事,竟讓陸會和杜三省親臨去斷訟案
還有這等事何濡頓時來了興趣,道:禿驢們不安分,我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剛來錢塘才幾日,大德寺還沒修好,竟然開始胡作非為了哈,有意思,有意思
第二日,蘇棠一早來到縣衙,陸會在二堂接見了她,問起家裏的情況,得知蘇棠父母雙亡,不勝唏噓,溫聲安慰了幾句,道:知道你受了委屈,改天我讓劉彖登門向你道歉。發生了這樣的事,固然不幸,但有幸讓我看到錢塘還有你這樣的烈性貞潔女子,實是本縣興教化之功,可喜可賀。
蘇棠第一次見識到什麽是官字兩張口,能從這樣的惡行找到功績來給自己臉貼金,她心生厭惡,語氣愈加的冷淡,道:若是縣令沒別的事情吩咐,民女暫且告退
先別急陸會裝作不經意的彈了彈衣袍的灰塵,笑道:你父母生前可曾給你定過親
蘇棠心神微顫,搖頭道:不曾
陸會笑的嘴皮子都快要裂開了,道:可有心儀的郎君
蘇棠垂下頭去,眸子裏充滿了警惕,並不作聲。她雖然未經人事,但生性聰敏,博古通今,男人的那點心思,不問可知。
不要誤會,我隻是看你孤苦無依,動了憐憫之心,想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歸宿。
不勞縣令費心蘇棠斷然拒絕,道:父母早逝,我的歸宿,由民女自己決定
這是什麽話陸會微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終身大事,豈能這麽草率
蘇棠毫不退讓,針鋒相對道:周禮說仲春之月,令會男女,奔者不禁。可知三代之時,男男女女常常私定終身,談不草率不草率
陸會為之側目,此女說話著實大膽,不是尋常女子可,耐著性子說道:奔者為妾你正當妙齡,碧玉年華,甘心與人作妾
兩情相守,作妾又如何蘇棠揚眉道:況且我父母雙亡,自選良人為夫婿,不經媒官又如何你情我願,也可為正妻
陸會臉色猛的一沉,道: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你要讓父母在泉下也蒙羞嗎
蘇棠容色頓冷,長身而起,一字字道:我幼承父母之教,誦詩書之典,養德修身,積善謹行,先人泉下有知,當以我為榮,何來蒙羞之說
辯口利辭陸會世族出身,貴為縣令,被蘇棠一個民女頂撞的怒氣勃發,大失顏麵,以手拍打案幾,斥道:退下吧
等蘇棠施禮離開,陸會猶自怒氣難消,在堂來回踱步。他覬覦蘇棠美貌,想著循循善誘,略加勾引,定可以將其納入房,予取予求。不想此女如此不識好歹,裝傻充愣,果然鄉野村婦,沒多少見識,難登大雅之堂
劉彖從後麵轉出身形,他蘇棠來的更早,一直待在隔間裏靜聽,笑道:明府息怒,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必為了這等不識抬舉的小女娘生氣
陸會哼了一聲,轉念想起蘇棠的容顏和身段,心裏又有些癢癢,捂嘴咳了兩下,道:小家碧玉,大抵如此吧,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劉彖聽出來端倪,湊到近處,低聲道:明府大人大量不過,若是使君有意,在下有一計,不怕那羅敷無情
陸會神色微動,卻不置可否,移開了話題,道:那些匠戶還由你用著,但是給我記住了,這次不要再惹事,明年四月,四十九尊佛像必須全部完成。
劉彖心知肚明,不拒絕是同意,笑容裏滿是奉承,道:明府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
這是一語雙關,既要把佛像的事辦妥,蘇棠的事更得辦好
陸會大為滿意,劉彖這個人雖然是最低賤的商賈之流,但心思玲瓏,手眼通透,使用起來順手的很,起衙門裏的那些陽奉陰違的下屬可要舒坦多了。
蘇棠回到家,隻覺疲憊不堪,一覺睡到午後,起身後倚在窗前遙望著對麵的靜苑,方繡娘不知何時立在她的身後,取了一件素襖披在肩頭,憐惜道:寒氣太重,多穿點衣物。
姊姊,你說,世間男子是不是都很虛偽
方繡娘猶豫了下,道:女郎是指徐郎君嗎
徐佑蘇棠眼波迷離,微微俯下身子趴在窗楹,玉手探出了窗外,屋簷掛著的水珠滴落在掌心,不染一點塵埃,清澄無,道:昨日你四處求救無門,隻有他冒雨急馳,怒而殺人,救我們於傾覆之間。這樣的男子,我隻在書裏讀到過,本以為他如同楚昭王的門士石奢一般,為人公正而好義,卻不料麵對陸會的威逼竟甘於俯首,不惜卑躬屈膝以媚
方繡娘之前已經聽她講過跟徐佑的辯論,柔聲道:其實徐郎君說的也有道理,該退讓時還是退讓的好。俗話說民不與官鬥,何況陸縣令不是等閑的官,那可是陸氏的子弟,他的話,徐郎君不敢不聽
道理天下的道理在聖人的書,而不是門閥的權勢。若是因為陸會出身華族,對他言聽計從,無視其枉顧國法的行徑,豈不是愧對聖人的教誨
蘇棠輕輕合攏掌心,感觸到冰冷的水珠破碎時的顫動,仰起頭,望著淅淅瀝瀝的雨線,充滿向往道:漢時宦者專權,太學生們聚眾清議,針砭時弊,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那時節的讀書人想來跟當下的讀書人不同,他們誌在於道,臨難毋苟免,才稱得真正的大丈夫
女郎,聖人的道理我是不懂的,但是在錢塘,縣令是天爺一樣的人,我們小門小戶,無依無靠,但求安穩度日,何苦學那些讀書人去招惹是非
你不懂
蘇棠垂下眼瞼,青絲斜墜,玉骨冰肌,如同江南煙雨裏最美的畫卷,低聲呢喃道:你不懂的有時候不是我想惹事,而是有人非要來尋你的麻煩,避也避不開的
她想起陸會今天的表現,明裏暗裏透著些許的曖昧不清,隻願那番不假辭色的話,能夠讓他明白,權勢可以讓徐佑低頭,卻不能讓一女子委身
正在這時,一名侍婢跑了進來,慌張說道:女郎,大門外來了幾個遊俠兒,叫嚷著要找什麽人
方繡娘臉色大變,怒道:逐他們出去找人別處去找,這裏沒他們的人
我說了,可他們一個個凶的很,根本不聽
方繡娘對蘇棠道:我去看看,女郎你且歇著
蘇棠止住了她,容顏轉冷,道:我隨你去
門外的人蘇棠她們從沒見過,為首的穿著黑衣革帶,圓字臉,丹鳳眼,並不可怖,說話也很客氣,拱手道:打擾女郎,我叫馬金,來找我兄弟馬銀。
蘇棠淡淡的道:我門內沒有男子,更沒有閣下的所謂兄弟。此乃私宅,男女有別,請兄台即可離去
女郎這話我不愛聽了,有沒有男子,你說了不算,得聽聽錢塘縣的百姓們怎麽說兄弟們,你們在街巷都聽到什麽了
聽到的多了,嘖嘖隻是怕說出來,蘇女郎臉掛不住
是,畢竟還沒嫁人呢。要先臭了名聲,誰還敢明媒正娶呢
什麽正娶不正娶的,人家蘇女郎也沒說一定得嫁人不是
不嫁人不嫁人,守活寡嗎
活寡嗬,沒聽西街青荷巷的老玉頭說嗎,蘇女郎的家門白天緊閉,晚可悄悄的開著,總有俊俏的郎君時不時的徘徊門前,至於是不是進去了,這我不知道了
眾人齊聲哄笑,眼神在蘇棠的身子下打量,猥褻之極。馬金擺了擺手,讓他們噤聲,瞧著蘇棠變得煞白的臉色,笑道:我知道這些都是市井閑人的流言,女郎不是那等不知廉恥的人。但我兄弟昨日被女郎的部曲斷了手臂,現在又生死不知,我來尋他,於情於理都說的過去吧
斷臂蘇棠厲色道:你是說昨日在鏡丘那個畜生嗎
馬金陰沉著臉,往前逼近三步,道:他是我親弟弟,你罵他畜生,可是說我也是畜生嗎
蘇棠強忍著心的怒氣,道:昨日的事,縣府已經審定結案,你要找人,找陸明府去要
縣衙我問過了,沒見到我兄弟。鏡丘我也去過了,連個鬼影都沒有。好好一個人,總不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定是你記恨在心,派人將他滅了口說,屍體埋哪裏去了
那樣的畜生,死不足惜蘇棠這會冷靜下來,不管這個馬金說的是真是假,那個斷臂的遊俠兒確實不記得怎麽處置了,隻是依稀有些印象,似乎在她們了牛車之後,徐佑的部下,那個叫吳善的將他捆起來帶到了山崖邊,難道
你速速離去,沒有縣府的棨牌,休想進這裏的宅門
蘇棠這般強硬,馬金也沒有辦法,硬闖私宅是大罪,惡狠狠道:行我們先走,明日還來,不給老子個說法,我看你怎麽在錢塘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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