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心鬼既生,禪心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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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人安靜等待千葉帶申四樓的那個空檔,竺法言身後那個叫竺無覺的老和尚曾消失過一陣子,由於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都明玉身,加他出入小心,並沒有多少人看到,算看到了,也隻以為是出恭而已。 vw

    人有三急,僧人也不例外

    現在想來,徐佑幾乎可以斷定,竺無覺是偷偷的溜進了臨時搭建在雨時樓後麵山坡的廚房,然後捉了一條活魚藏在水囊裏交給了竺法言。竺法言吞魚吐魚時,僧袍的廣袖遮掩了口手,借住無與倫的絕妙手法,完全可以造成死魚複生的所謂神跡

    至於為什麽竺法言能夠先知先覺,提前準備道具來應對都明玉的發難。這個很好解釋,和尚裝神,道士弄鬼,本來是習慣性的操作,身的暗袋機關和各種巧之物,好似魔術師的裝備,從來都是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也或許這次雅集,竺法言本打定主意要顯露一定的神異之處,這樣經過揚州諸姓士族的口口相傳,很快能在黎庶間掀起禮佛皈依的熱潮。

    每一個宗 教,在起步發家的時候都需要大量的神異故事才會吸引最廣大的受眾,無一例外佛門進駐揚州,麵對根深蒂固的天師道,沒有捷徑可走,改道觀建佛寺,逐祭酒殺靈官,都是皮毛,真正能讓佛門站穩不摔倒的辦法,有且僅有一個,那是造神

    沒有神的宗 教,如同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被風一吹,大木折斷,被日一曬,湖水幹涸,隻有能讓枯木逢春天降甘露的神,才可以高高在,受人頂禮膜拜,永恒不滅

    竺法言,是竺道融親自選定,成為佛門定鼎揚州十二郡的神僧

    說完了神,再來說鬼,天師道捉鬼的本事傳承了數百年,各種詭秘法門不知凡幾,徐佑不是道門人,對此所知不詳。但符籙顯出鬼影,手指尖冒出雷火,潢紙流出血跡,不過是硝酸鉀磷粉硫磺以及堿水和薑黃水等物質間的化學反應,算不得太過稀的法術。隻是當下的人們對這些所知不多,而道士們喜歡銅爐煉丹,時不時的發生點小爆炸,爆炸的次數多了,會有些意外之喜,鼓搗出許多外行人看不明白的東西,也是這些稀古怪的化學物質,給他們的頭籠罩了一層神秘光環,成為古代最接近神的半吊子化學家

    想明白了這些,竺法言的慈悲心,都明玉的衛道劍,都不過是權力鬥爭的遮羞布而已。可世人偏偏吃這一套,看看大廳內的郎君們,學識見解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堪稱整個楚國金字塔的最層,卻也有一大部人被竺都的表演弄得心神不寧,恍惚間有了拜入門下,誠心供奉的念頭。

    張紫華是大儒,對鬼神之說,向來敬而遠之,雖然不像徐佑那麽厲害,瞧破了其的把戲,但也心知肚明,這兩人肯定使了什麽妙奪天工的手段,才可能營造出眼前這一幕讓人歎為觀止的景象。如今佛門深受皇重視,道門又不甘退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正是日漸消沉的儒教難得的良機,所以他不會點破,甚至有些樂見其成。

    顧允卻又不同,他沒有徐佑千年的知識儲備,也沒有張紫華洞徹人心的人生閱曆,不過他生性通達,固然覺得佛道兩家各有神異,心生讚歎和敬服,卻不會受其左右。佛也好,道也罷,他們度他們的人,捉他們的鬼,而他有他自己的道去尋,自己的路去走,互不幹擾,也互不侵犯

    陸會一向看不起佛門,總覺得幾個和尚能成什麽氣候,縱然竺道融一朝得勢,可也是迷惑了聖聰的緣故,又跟太子不和,早晚要摔大跟頭。不過今日見到竺法言的神通,心那點蔑視發生了短暫的動搖,似乎察覺到對方有些不好對付,而都明玉也不像他起先認為的不堪大用,今日雅集,雙方都有備而來,恐怕不會善了

    正在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的時候,都明玉收了斬邪威神劍,將滿是血跡的潢紙焚燒,然後目視竺法言,一字字道:座,鬼分三種,有鬼道之鬼,有鬼神之鬼,有人心之鬼。此魚死而複生,生而化鬼,皆因你的心鬼在作祟

    竺法言眼瞼低垂,手拈不動明王印印,口誦金剛薩埵心咒,以金剛護持,麵對都明玉的緊逼,臉絲毫不見慌亂,道:何為心鬼

    與劉彖私相授受,才有蘇棠之辱,苟髦之死,申四之傷,夏知英之徇私,陸會之枉法,諸多匠戶的勞苦和鞭笞,此為一;為了造佛,耗資巨萬,無視民生多艱,口喊佛號慈悲,實則心思歹毒,此為二;佛門自稱內學,鄙夷除佛說之外的所有流派,斥之為外道,今我以三天化法,收你心鬼之魚,誰為內學,誰為外道,昭然若揭,如此大言不慚,蒙蔽世人,此為三;三者有一,即為心鬼,你三者齊備,還敢不承認心鬼滋生嗎

    阿彌陀佛

    竺法言的手印從不動明王印變成了外獅子印,心默誦法身咒,開始鼓舞鬥誌,進行反擊,道:外道辨乎一形,內學朗鑒三世;外道五情未達,內學六通窮微。誰高誰下,非你可知

    都明玉言說三心鬼,竺法言卻隻拿著最後一鬼進行反駁,徐佑不得不佩服,楚國崇尚清議,實戰出真知,每個人都精通辯詰的要點任你千頭萬緒,我隻攻其一處。

    都明玉也不是好忽悠的主,咬定青山不放鬆,道:我心即禪心,座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且回我一句,心鬼既生,禪心安在

    徐佑一驚,都明玉不僅道法高明,而且深通佛法至理,這個逼問,簡直讓竺法言一下子陷入絕境

    果不其然,竺法言默不作聲,雙手變作寶瓶印,口誦摩利支天心咒,此印得免一切厄難。誦讀良久,直到眾人都以為他要敗下陣來的時候,開口說道:一切眾生,唯心所現,唯識所變你認為的心鬼,隻是因為妄識,而導致的妄心心識既妄,已入歧途,又怎麽知曉我佛的心是識識是心的不二法門,一真法界鬼不在,禪心自在

    這次輪到都明玉啞口無言,論起機鋒巧辯,掌握了唯心史觀的佛門自然更勝一籌。不過讓徐佑好的是,竺法言身為本無宗的大德,以般若學為宗旨和根本教義,如今被都明玉逼的無路可退,竟引用華嚴經的說法來死路逃生。隻看都明玉的表情,知道這位揚州治祭酒的佛學修為還停留在般若學六家七宗的小圈子裏,沒有竺法言學的雜,學的透,要不然僅僅憑這一點,抓住了竺法言的死穴,讓他再無反擊的可能性

    人醜得多讀書,竺法言準確詮釋了這句話的真理,而都明玉也證明了,靠臉吃飯,吃不了一輩子

    當然了,都明玉是天師道的祭酒,對佛門的了解已經超出了大多數人,甚至起佛門的某些高僧也不遑多讓。可身為敵對雙方,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如今棋差一招,放虎歸山,竺法言輕易不會再當,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了

    不過徐佑不知道的是,華嚴經剛剛被曇讖譯出來不久,流傳並不廣泛,也沒有占據主流地位,真的怪不得都明玉。

    座利口,卻始終難以遮掩你的因造成得諸般惡果

    一切眾生心想異故,造業亦異,由是故有諸趣輪轉。竺法言重新奪回主動權,神態從容多了,還有心情打趣都明玉,道:祭酒愛說因果,卻說的不透,叩了門,卻不得其門而入。日後有閑暇,請至大德寺小住,我親為你說法十日,當可領悟其的真味

    徐佑聽得癡醉,能夠見識佛道兩家最頂級的嘴炮,簡直大開耳界,不能不服竺法言說的一切眾生心想異故,造業亦異,由是故有諸趣輪轉,出自佛說十善業道經,意思是一切眾生,都有不同的心思,有不同的想法,因此造不同的果,形成了眾生的六道輪回流轉,這是因果的必然聯係。竺法言有善心,隻能造善果,劉彖有惡念,所以造惡果,兩人的心想不同,善惡的果報也不同,都明玉將劉彖的因果強加到竺法言的頭,這是所謂的叩門而不入

    這個時代的辯詰,不僅要有化,沒化你聽都聽不懂,還得有心機,沒心機傻乎乎的掉對方的溝裏了,更得有攻守的技巧和手段,該攻時猛攻,該守時苦守,再時不時的適度表現下幽默和諷刺,提升下個人的魅力和風采

    完美

    都明玉突然笑了,刀斧刻鑿的俊美容顏讓人目眩神迷,不說他的種種玄妙道法,是這張臉往吳縣錢塘的大街一站,也能吸引成千萬的女郎老嫗哭喊著加入天師道。

    大德寺,我總會去的,不過不是小住到了那時,再恭聽座講法不遲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嘩然。驚訝惶恐震撼,不少人望向都明玉的眼,流露出發自內心的佩服和敬重,甚至有些本來信奉天師道的士子開始對他有了崇拜之心。都明玉雖是揚州治的正治之一,但杜靜之的存在,仿佛一座巍峨高山,讓跪伏在山腳下的所有人都泯然無存,毫不出眾。揚州諸門閥對他的了解其實並不深,隻知道他從不忤逆杜靜之的命令,謹慎小心,碌碌無為。後來杜靜之去位,朱氏不知何故牽頭舉薦都明玉接替了祭酒一職,當時有人暗腹誹天師孫冠,大廈將傾,不挑虎,不挑狼,卻挑了一隻狗。

    麵對竺法言的赫赫名聲,看好都明玉的人並不多。不敢奢求他進取,怕隻怕連守成都守不住。可今日才知,都明玉不是狗,不是狼,不是虎,而是真正的厲害角色,可以跟竺法言正麵抗衡,而絲毫不落下風,給他機會時間和支持,未必不能挽救揚州的局勢

    張紫華眼看兩人限於僵局,威脅也開始升級,出來打了個圓場,道:聽兩位論法,實在引人入勝,不過還是那句話,饑來吃飯,眼看著滿桌的膳食都要涼透了,不如先行放下,如何

    不急,請大正允許,讓我再帶一人樓

    啊

    張紫華愕然,下意識的看向竺法言,你個和尚才來了錢塘幾日,怎麽有這麽多把柄落到都明玉的手裏

    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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