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章 安州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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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亦溫馬不停蹄終於在近二十天後才到了安州。一行人早得了城中暗衛的消息,在上一個城鎮中買了馬車,裝成在遠來安州買糧的商隊。

    季亦溫身為季安獨子。長樂侯寧達坤也是見過他小時候的模樣的。但季亦溫自少年時代便在南方求學,如今冠禮已成。這模樣自然同少年時代有些不同。

    但季亦溫那時不過是季安之子,還當不得寧達坤上心。故此,季亦溫斷定寧達坤不認得自己。不認得就好辦。

    “羅青,今日尋客棧先住下。有事明日再說。”季亦溫撩著簾子,對衛隊統領說道。

    羅青知道這位大人一路快馬加鞭必然是有重要的事,但現在大人這麽說,想必也有大人的理由。當下騎在馬上對季亦溫額首口中稱是。

    是夜,已收拾妥當的季亦溫命人將浴桶抬出去。穿著內衫,披著外袍正在桌邊思索寫給皇帝的折子。

    雖是夜間,但客棧外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季亦溫想了半晌,正打算動筆時。桌上的燭火輕微動了動。

    “季大人,吾乃是陛下暗衛。玄一。若是大人有需要吾去辦的事,請盡管吩咐。”

    來人一襲紫袍,身材挺拔,麵容平凡。可那雙眼睛卻若有若無地布滿陰寒,讓人心中不免不喜。

    季亦溫放下手中的毛筆,伸手打了個手勢“玄一大人請坐。”

    玄一倒是坐下了,可卻道“玄一不過是個暗衛,當不得大人兩字。”

    季亦溫聞言笑了笑“大人不必過謙。宰相門前還七品官。”

    自從接到了鎮國侯的命令,玄一便一直關注著季亦溫一行人。自然知道被皇帝破例提拔的季亦溫是個什麽性格的人。

    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一向謀定而後動,滿身溫和,暗中藏著的卻是冷漠和銳利。

    “我來是為了跟大人說說安州的情況。”

    季亦溫將倒好的茶推到玄一身邊“大人喝茶。”

    玄一伸手接了,繼續道“寧達坤日前又和幾個商人買出了一批糧送到了餘州。並且在安州城外二十裏的地方私設榷場與蠻人部族交易,獲利甚巨。少數打點京中官員。多數則進了他的口袋。另外,我手下暗衛前些天剛發現寧達坤將朝中送來的一批武器也暗中賣給了餘州。其中有三門軍器局新製的火炮,威力巨大。乃是攻城利器。”

    “那幾個商人現在還在安州?”對於玄一所講寧達坤的所作所為,季亦溫並沒有半分吃驚。

    寧達坤雖然頂著長樂侯的爵位,實際上卻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飯袋。若非其父早些年和定國公開國公關係好,而定國公又說動了開國公一起保舉了寧達坤,這安州守將也輪不到他來做。

    “這幾個那日給寧達坤獻了位女子,便從寧達坤手中得了不少軍糧。因為怕晉王降低收購價格,所以早早便套車去往餘州了。”

    “晉王此舉也太過明目張膽了,難道就不怕陛下提前動手?”

    玄一吹了吹茶水“晉王此舉並非是要起兵,隻是要安撫城中流民。餘州府雖儲備糧草甚多,可今年大旱,一些人又趁機欺壓百姓。因此現在餘州城裏有不少流民。晉王本有心在初秋起兵,但又怕這些流民暴動。因此不得不在多處購糧,以免動用州府的糧倉。說起來,陛下也下了令命寧達坤配合安州知府賑災。可寧達坤為了利用糧食賺取金銀,派兵把安州原本的糧倉占了。和朝廷這一季給付安州軍營的糧草混在一起賣給了晉王。安州知府因此對城中的流民毫無辦法。”

    玄一覺得茶水有些涼了,喝了一口又道“安州知府給朝中寫了不知多少封折子,可朝中就是沒有對寧達坤進行懲處。現在安州知府又處處在找寧達坤的碴。有次寧達坤剛派兵把糧食送到那幾個安州商人下榻之地,就被提前埋伏在客棧裏的安州知府肖徹帶人抓個正著。若非寧達坤手中有兵,安州知府當時就要處理了他。現在我命手下人暗中護衛著肖徹,就怕他遭寧達坤的毒手。”

    玄一說完,安靜地品起了茶。這位季公子乃是季相獨子,想必應對眼前局麵綽綽有餘。自己隻將消息傳到就好,再多的就不是自己應該說的了。

    季亦溫披著外袍,雙手背在身後。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良久,才問了句“我來安州的消息,寧達坤可知道?”

    “知道,定國公早派人來告知了寧達坤。隻是大人,就算你站在他麵前。寧達坤應當也認不出你吧?”玄一提著茶壺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到底是富貴公子,即便這樣出門在外,穿著用度還是處處精致。

    季亦溫想了想,明白玄一說得不錯。寧達坤不過小時候見過自己幾麵,自己回京後亦整日在國子監中。寧達坤應該是沒見過現在的自己的。

    “明日可否帶我去見安州知府?安州的事還是要和這位知府通通氣才好。”

    玄一點頭“可,明日己時我來接大人。隻是不知大人,要如何處置寧達坤?”

    “此人愛財,那就從財入手。剛好我是裝成商人入城的,明日便借由此身份去會會寧達坤。”

    玄一沉默半晌,看著季亦溫的眼裏有些猶疑“大人,可曾去過花樓?”

    季亦溫一時反應不過來,聞言極為好學地問道“什麽花樓?”

    玄一眨眨眼,很是誠懇“花樓就是青樓。因其中女子皆有才情,故賣藝不賣身者多。”

    季亦溫雖已及冠,可家中看管甚嚴。自然是沒機會去這種地方見識的。此時聽到玄一這麽問,臉色已然沉了下來“什麽意思?”

    玄一也不緊張“大人。原本寧達坤整日去的不過就是妓院。對於花樓是垂涎三尺,可都進不去。後來還是那幾個商人砸了大價錢才讓寧達坤能隨時出入安州的花輝樓。據報,這兩日寧達坤都宿在花輝樓墜露姑娘的房裏。”

    看著季亦溫漸漸沉下來的臉色,玄一知趣地不再說話了。

    看來這位大人是不願意進去的。剛剛在心裏這麽想的玄一不一會就被打了臉。

    隻見季亦溫依舊麵沉如水,一拳砸到了桌上。臉上頗有種偏向虎山行的悲重。

    看得玄一迷惑不解,不過是進個花樓而已。季大人至於如此麵色沉重麽?花樓都如此,若是寧達坤去的是妓院季大人豈不是更為難?

    對於玄一的不解,季亦溫實在是沒有閑心解釋了。

    “明日待我見過安州知府後再去見寧達坤。不在將軍府裏也好,花輝樓也更利於引寧達坤上鉤。”

    季亦溫恢複了神色道,玄一聞言點點頭示意明白。

    “那大人就早早安歇吧。我不打擾了。”玄一抱拳告退。

    季亦溫點頭,目送這位帝王暗衛出了房門。而後又坐到桌邊,拿起筆將這一路的見聞事無巨細地都寫在了折子上。

    這次陛下欽點自己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來給寧達坤做監軍,實際上則是要自己避過朝中那些人去查實寧達坤的罪行。而將這一路所見所聞報知陛下,則是自己的私心了。

    陛下從未遠行離宮,對於天下百姓皆以為是如京城中一般生活。雖然陛下登基後輕徭薄賦,言道要於民生息。可對於天下百姓是怎樣的境況並不清楚。

    因此,季亦溫才想著要將這些日子的見聞寫到奏折裏。這樣皇帝在批閱自己的奏折時不僅能了解自己治下百姓的境況,也可足不出戶便知曉自己施行的政令如何,一舉兩得。

    放下安州不提,昨日宓壡在太後宮裏發了脾氣後,太後便病倒了。

    周飛鸞被下旨拘在自己的鳳凰宮中,這會子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躺在貴妃榻上。

    捧著一盆熱水站在院裏受罰的是個美貌宮女,熱水極燙,銅盆又沒有什麽隔熱的東西惦著。因此這會這宮女的手已然燙傷了。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幫著這宮女在周貴妃麵前求情。無他,上一個求情的和被罰的人一起被送去了亂葬崗。

    “娘娘,明日周大人要入宮來看您呢。您不妨讓周大人在陛下麵前為您求求情,讓陛下早些放您出去吧。”

    周飛鸞看著自己的護甲,氣悶道“別說了,上次我讓父親找人在前朝提議廢黜皇後。父親不僅沒答應我,反而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了一頓。這次若是再讓父親知道我是因為皇後又惹怒了陛下。怕不是要活剝了我。”

    “不過是關幾日,怕什麽。有太後娘娘在,宮裏的這些人還不敢怠慢我。”

    剛才說話的婢女笑了笑道“還是娘娘思慮周全。是奴婢蠢笨了。”

    周飛鸞優雅地打了個哈欠,扶著那婢女回寢殿安歇去了。

    鳳凰宮院中,不知為何被罰的宮女依舊站在院外,旁邊還有個隨時提著滾燙熱水的宮女不時地給銅盆裏加水。

    那宮女就這樣站了一夜,宮人早起看到暈倒在地的人時,忙不迭去報了周飛鸞。

    “暈倒了?找人潑醒,今日繼續。”

    來報告的宮人不敢說什麽,轉身去執行周飛鸞的命令去了。

    周濟世下朝到鳳凰宮時,正好看到自己女兒靠在貴妃榻上,吃著冰鎮的水果看著台上的戲。很是愜意。

    然而走到近處才看見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宮女。

    自己女兒宮裏怎麽會有如此美貌的侍女?上次來怎麽沒看見。

    周濟世盯著那跪著神色憔悴可依舊貌美的宮女在心裏想著。沒看到自己女兒眼裏的狠厲。

    “父親,今日入宮看我有什麽事啊?”為了自己的母親,周飛鸞開口把自己父親的注意力從那宮女身上轉移開來。

    周濟世有些狼狽,自己女兒看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周濟世並不願在眾多下人麵前失了麵子“不請為父進去說話?”

    周飛鸞不屑地翻個白眼,起身讓開了路“父親請。百合,上茶。再取些冰鎮水果來。”

    百合微微福身,安排人去取這些東西。

    “你這殿裏用了多少冰?”和院裏的炎熱不同,剛進梧桐殿裏的周濟世被冷得微微抖了抖。

    周飛鸞冷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漫不經心道“不多,七八盆而已。”

    “七八盆?現在還早。酷暑未至,你這樣揮霍。能撐幾日。”

    “不勞父親費心,女兒有自己的法子。”

    周濟世也不過是冷不丁被凍了一下才開口問這事,既然自己的女兒不想提。那就算了。

    “為父前些日子托你母親跟你說得那件事,你在太後跟前提過沒有。”剛坐定,還未喝上一口茶。周濟世便開口問著自己女兒。

    周飛鸞坐在主位上,欣賞著剛染好的指甲。說了句“提過了。太後娘娘命人給行宮總管下了旨。慶公主現在應當在路上了。隻是行宮到京城也不近,父親耐心再等等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周濟世輕微地舒了口氣。

    “隻是女兒我不明白,父親為何要女兒在太後麵前提慶公主。雖然太後確實寵愛慶公主,可是她被陛下厭惡也是真。若是陛下日後知曉是女兒慫恿的太後,少不得又要斥責女兒。”

    周濟世此時摸著修剪整齊的胡子笑道“鸞兒不用擔心。若是慶公主回來了,陛下必定沒有時間責罵你。”

    周飛鸞皺眉“為何?”

    “你也曾打探過慶公主是否還喜歡鎮國侯,而鎮國侯如今又成了婚。你說慶公主回來後會是什麽場麵。”

    “那又如何?對我可沒有半分好處。”周飛鸞還以為事關皇帝。可一聽自己父親的解釋,瞬間失去了興趣。

    對於自己女兒的態度,周濟世並不在乎。此時隻是摸著胡子笑著。

    那笑容裏是離目標又近了一步的喜悅。

    “我母親可好?您的夫人有沒有欺負她?”眼見兩人坐得尷尬,周飛鸞似想到什麽的開口問道。

    周濟世微蹙了蹙眉道“你母親自然是好的。為父的夫人也是你的嫡母。”

    周飛鸞嗤之以鼻“可別,她那樣的蛇蠍毒婦還做不得我母親。也不怕折壽。”

    “放肆!”對於周飛鸞如此輕視的態度,周濟世很是不滿。

    自己這個女兒被妾室養的太過任性狠毒,在府中時就處處和嫡妻作對。如今到了宮裏做了貴妃就更是跋扈。

    “父親,您可別忘了。您嫡子能在國子監讀書可還是靠著我呢。若是惹怒了我,信不信我今日就能讓他滾蛋!”

    “你!”周濟世指著周飛鸞,好像是打算伸手給周飛鸞一巴掌。可到底還是克製住了。

    周飛鸞在周濟世伸出手時,小小地往後躲了一下。隨即又冷笑狠狠地看著周濟世。

    不過是想拿我做墊腳石而已,還指望我對你能有多孝順。若非母親還在,我早就讓人殺了你了。

    看懂了自己女兒眼中的恨意,周濟世慢慢地收回了手。

    “你好自為之。別再惹怒陛下了。”周濟世拂袖而去。

    看著他狼狽的背影,紅著眼眶的周飛鸞哈哈大笑,可眼淚卻從眼中滴落。不一會,周飛鸞已淚流滿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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