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崦嵫山下,綠水輕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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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香縱馬疾馳,向西而去,隱隱的風聲裏,卻總是能聽見那隻小狐狸在遠遠的後麵,哀哀的嘶叫,似孩子不見了母親的哭泣,心下終是不忍,遂拉轉馬韁,沿原路返回。抬眼望去,遠遠的,見那隻小狐狸正急急朝自己奔來,想是歡喜無限。

    他跳下馬來,蹲下身去,那小狐狸歡叫一聲,跳入他的懷中,將頭在他懷裏挨挨蹭蹭,親熱至極。

    “唉,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呀,好吧,那我便先帶著你吧,等找到你家後,你便去你家人在一起吧。”用手輕輕撫摸小狐狸的頭頸,心裏惆悵而唏噓。

    小狐狸眨動著兩隻有如藍色寶珠的眼睛,看著梵香,亮晶晶的,伸出了舌頭,輕輕舔著梵香的手心,很是溫柔可愛。

    在草原上緩轡徐行,沿途的樹木稀少,四月的天氣不冷不熱,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此一人一狐縱馬一路行來,忽忽過了兩日光景。那小紫狐身上的創傷竟是痊愈得甚速,一日之內便結疤,第二日晨間便恢複如初。

    第二日,日上三竿時,亦即異界人間四月天的十六日上午,陽光很好,燦爛的光明照著草原,讓這一片草原看上去油綠燦然,其間雜生的野花開著寶石般的翠色,讓人心醉。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從西南方而來的風中帶著清甜的水的味道,那大青馬突然仰起頭來,噅噅的嘶鳴,很是興奮;那隻九尾狐藏在梵香的懷裏,此時亦是探出頭,嗅嗅風裏的味道,顯出激動的神情,向著朝南的方向叫著,似是想要告訴梵香什麽。那大青馬嘶叫幾聲,與小紫狐相應和,不等主人指令,竟轉向疾馳,往西南而去。梵香望著這漫無邊際的草原,心中亦是有些茫然,也便由得大青馬向西南奔馳,馬速如風。愈向西南行去,樹林漸多,而林中霧氣也是漸濃。奔行在林中,樹木古老而蒼勁,其中多半生長著茂密的葉如構樹的丹木,於這四月天裏,丹木已是結出了如瓜似的果實,而枝葉間依然開滿了紅色中雜有黑色斑紋的花萼;樹林中,一些狀如貓頭鷹的鳥兒被經過的馬蹄聲驚起,飛離林子,濃霧縈繞中,依稀可見到它們如的身子後拖著一條狗尾巴似的長翎。所經的沿途,偶爾也會看見三五匹白色的長著像鳥的翅膀的野馬,在林中草地上悠閑的嬉戲、跑步,聽到了疾馳而過的蹄聲,也隻是好奇的抬頭觀望,然後,伸展了巨大的翅膀,破空而去;……林中霧氣彌漫,蒙蒙朧朧,如夢如幻,宛若踏入秘境。

    小紫狐輕鳴幾聲,突然從梵香懷裏鑽出來,跳下馬背,一溜煙向前奔去,縱躍如風,很快消失在前麵林中的霧氣裏。梵香見小紫狐向前跑得遠了,心中很是不舍,又擔心其安危,遂提韁策馬,緊追上去。

    奔行多時,出得林來。眼前豁然開朗,隻見一條名叫苕水的大江,江麵水流舒緩,輕波微瀾,從東麵的崦嵫山下穿峽而過,向西蜿蜒流入大海,水底岸邊的石子宛如美玉,映著日光,發著七彩的美麗顏色。水草招搖,魚兒悠遊在水中,一千年的烏龜靜靜趴在近岸的水底,遇風浪而不驚。

    水麵此時依然籠罩了四溢的霧氣。

    霧漫苕水,霧氣飄飄渺

    渺,充滿靈性,漂浮於江麵,隨風起伏,瞬息萬變,宛若一道輕紗纏繞著了一匹素緞,亦似一條白色遊龍在山野中遨遊,時而上下騰挪,時而左右搖曳,從水麵蒸騰而上,飄飄忽忽地在清新的山水間遊蕩,詭異而神奇。憑高遠眺,如騰雲駕霧;天然而生的霧,潔淨的,輕薄如紗,讓人心曠神怡;水麵的霧,偶爾會因清風的吹拂而翻卷,顯出撒網的漁夫,蕩舟其間,似遊在畫中,設想若是旭日東升,或者夕陽西下,水麵的霧,或會時多時少,或會時濃時淡,或會時近時遠,如夢如幻,宛若仙景。

    苕水沿岸多是天然的翠竹,梵香走在岸邊的沿水步道,曲曲折折的步道沿水延伸,步道之旁山花爛漫,但他此時確無好心境去欣賞這霧漫苕水的美景。

    他四處張望,尋找那隻小紫狐。

    心中正自彷徨無措,忽聽得水麵濃霧之中,遠遠傳來一曲簫聲,簫聲音色柔美幽婉而清麗,韻致清冷,應合著清冽的槳聲,簫聲越來越近,隨後,簫聲突然停歇下來,有人幽幽歎了口氣。這聲歎息,在幽婉柔美的簫聲之後,於這白霧陽光之下,顯得突兀而讓人頓生憐惜。梵香抬眼望去,隻見濃霧之中,一葉漁舟披著清白的日光,已是衝破霧色,雙槳自行,水波之上,槳聲悠悠,蕩著清波,揉碎了水麵金色的波光,緩緩地靠近前來,進入水畔密密叢生的翠竹蔭影下。水麵濃霧飄渺,除了水畔漁舟,便再無其他舟子,四下裏寂無人影。這漁舟中隻得一個單身船客。

    梵香心下有些訝異,凝神看去,見那漁舟橫臥於近旁的竹蔭水畔,不再移動。舟中一人,站於舟頭,於霧氣朦朧中,依稀可見那人身形嬌小,身著一襲淡紫色深衣,卻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側了臉麵,看著西去的遠水,吹著一支碧色的玉簫,風拂衣袖,一動也不動,良久良久。竹下陰影中,簫聲悠遠而清寒,如舟下綠水微瀾,清清冷冷,正如寒水孤舟中一天涯客子,竟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梵香心想,此間再無其他人,正好可以向他打聽一下。正要緩步上前,忽聽那舟中人簫聲一轉,音調急轉高音,有如雲中響箭,激越而起,然後突然斷歇,將玉簫從嘴邊移開,輕輕唱道:

    “今朝來友,去日悠悠;

    青青草原,與我解憂;

    偕我來歸,路長且阻;

    彼君子兮,無怨無尤;

    崦嵫山下,綠水輕舟;

    彼君子兮,可否與遊?”

    聲音柔美清淨,嬌媚清脆,旋律和緩,悠揚,深情一往,如山中清泉,潺潺而流,如細雨滴進心田,潤物無聲。

    那人一曲歌畢,轉過身,抬起頭來,麵對高岸上的梵香微微一笑,說道:“大哥看這苕水霧景可美,你我何不蕩舟江上,盡覽這和平安寧之鄉?”說著將手中玉簫握於手心,雙手抱拳,向梵香深深一鞠。那人聲音柔美,纖細,清脆,正是一個小女兒的嗓音。

    梵香聽著這歌聲,詞意古雅,似有相邀之意,又聽這確乎相請的言語,遂牽了大青馬,走到水邊竹蔭下,相距漁舟不過數尺,此時,於霧氣中已可看清那人的樣子。此時相

    向而對,竹蔭之下,青霧之中,明媚的陽光斜斜的照映下來,這人的樣子看上去約略十五六歲光景,正是豆蔻之年的少女。看她膚白勝雪,兩頰有些清瘦,鼻挺而秀美,兩彎眉梢如畫,一笑時,頰上印出淺淺梨渦,一嗔時,眼含羞而不怒,一嗔一笑之間,總是無常於不可猜度。她俏生生地站立船頭,頭頂隨意挽了一個丸子頭,結了一條細細的紫色絲絛,輕輕的垂在雙頰後,身穿一襲淡紫色深衣,衣襟甚是合體,襯托得她身形嬌小玲瓏,在江風拂過時,衣帶輕舞,似有不勝涼風的嬌羞。

    梵香雖瀟灑飛揚,但師門規矩素來清淨嚴格,於男女之間戒律頗多,人人律己謹嚴。他見對方竟是個嬌嬌怯怯的小女子,容色清純無邪,清麗不可方物,在此無邪單純的容光中,深感有些自慚形穢,呐呐不知可說甚麽,一愕之下,登時臉紅過耳,向這少女躬身一揖,說:“這位小妹,打擾了。”便要轉過身去,欲待回身便走,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與這女子有似曾相識之感。

    那少女見他如此,忽撲哧一笑,忙輕輕捂住了嘴,說:“大哥哥,你不認識我了麽?”眼神大膽而熱切地看著梵香,兩隻大眼睛骨碌碌地緊盯了梵香的眼。

    “你,你是……”梵香有些惶惑,看著這少女,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大哥哥,你先上船呀,我們這就走唄!……我等會再告訴你!”那少女眼中一痕狡黠的光澤一閃而過,看著梵香怔忡不定的神情,再也忍不住,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梵香呐呐無語,甚感尷尬,隻得旁顧左右而無他。

    那少女嘻嘻笑著,蕩起雙槳,將小舟劃近岸邊,穩定了,看著梵香,兩道清澈明淨的眼光在他臉上轉了幾轉,柔聲說:“青青草原,與我解憂;偕我來歸,路長且阻;彼君子兮,無怨無尤。……嗬嗬,大哥哥,你快上來吧,我們這就回去啦。”

    梵香見如此,隻得輕輕躍上了船頭,將大青馬牽進船艙中。

    那少女不再說話,隻將雙槳輕蕩,一陣槳聲響起,小舟已緩緩蕩向苕水中央。那少女邊蕩著雙槳邊歌唱,

    “今朝來友,去日悠悠;

    青青草原,與我解憂;

    偕我來歸,路長且阻;

    彼君子兮,無怨無尤;

    崦嵫山下,綠水輕舟;

    彼君子兮,可否與遊?”

    薄霧彌漫之下,蒙蒙朧朧,霧罩於在水一方,而沿岸皆是青青的翠竹,沿江而溯,沐浴著如紗的薄霧,一陣陣水嫩的清霧從臉龐之上靈動地輕撫,翠竹搖曳的微音和著蟲鳴鳥叫,在這一曲輕柔纏綿的歌聲裏,低吟著,蕩氣回腸,令人沉醉,那些喧囂、壓力、煩惱都像被這水洗過似的,變得幹幹淨淨。目光所及,水是清的,樹是綠的,竹是翠的,風是輕的,山色蒙朧,若隱若現,恍若不著筆墨的山水畫卷中的世外桃源。

    輕舟蕩於波心,漸去漸遠,歌聲輕柔,漸唱漸輕,但見青霧之中,陽光和暖,波影浮動,孤舟如葉,向東而去,隱入了波光水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