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崦嵫山上,簫聲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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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香退回宛寨隊前,站在宛如是身邊,注視著草地中央的對峙者,心中雖也不免有擔心,但臉上是平靜而悠閑的。宛如是心底有些擔心與焦急,遂轉頭看看梵香,見梵香臉色平靜而閑適,心下稍安。
二人相視一笑,轉頭靜靜看向草地中央。
宛皓若回頭對二人微微一笑,將手中柳葉刀再次虛空輕輕一劈,舉起左手,握成拳頭,向梵香與宛如是輕輕揮了揮,意示“我行”,然後轉過頭去,對十步之外的鷹家兄弟大聲說道:“來吧,一個打兩個。”
雙方隊伍中,此時擂動隆隆戰鼓,彼此將戰旗搖動起來,甚是雄壯。
鷹擊空、鷹擊水背上雙翅扇動,猱身而起,一個揮動金鉤銀劃,一個晃著鐵爪銅指,直向宛皓若狠狠撲來。宛皓若此時心中滿滿的都是梵香哥哥平靜悠閑的神情,膽氣一壯,可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見鷹家兄弟猱身撲來,遂嘻嘻一笑,揮動柳葉刀,迎了上去,很快戰成一團。
鷹擊空與鷹擊水雙翅扇動,飛動如風,一前一後,起落如電。金鉤銀劃、鐵爪銅指攻擊綿密,交互橫掃,一出手便是奪命的殺招,直往宛皓若身上要害處招呼。鷹擊空頭頂白發,根根豎立,圓睜了環眼,揮動金鉤銀劃,一勾一畫,虎虎生風;鷹擊水獠牙齜出,濃眉倒豎,挺鐵爪銅指,一抓一戳,招招如電。兩名北宮仆從軍中的妖類悍將向來屢建戰功,自是不同凡響,抖擻精神,全力酣戰。二個對一,呈丁字轉燈兒般廝殺,或斜刺裏攻擊,或半空裏劈砍,或地麵上橫掃。連鬥數合,不分勝負。
宛皓若初時尚處於下風,防多攻少,依著梵香所授秘訣鎮定心神,心無旁騖,全力應戰,盡力招架鷹家兄弟如潮如浪的綿密攻擊,在兩者的攻擊間隙中遊走騰挪,時而像一條滑溜的魚兒,時而如一條穿花的蝴蝶,時而又似一隻織機上的飛梭,在二名北宮戰將的撲擊圍攻之間,盡力如梵香一般神定氣閑地踏空而動,轉圈,騰挪,反擊。隻聽叮叮當當的金屬交鳴之聲頻頻響起,兩名北宮悍將竟然一時奈何不得宛皓若。
在場中纏鬥了約二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宛皓若經過對梵香所授點絳唇刀法於實戰中的體悟與感應,漸漸與初時自是大不一樣,慢慢的便如換了一個人似的,將點絳唇七刀斬使得得心應手,越戰越勇,身形亦是越來越飄忽不定,有如青梅暗香於靜夜裏的浮動。
鷹家兄弟倆見拿不下這小丫頭片子,心中漸有些浮動,下手愈是越來越狠,越來越猛,掀起的攻擊氣浪將草地周圍的竹林振動得竹葉竹枝紛紛的落。
一打二,在草地中央,各自的身形變換亦是愈來愈快,愈來愈急驟。鷹擊空與鷹擊水便如兩隻淩空飛擊的猛禽,而宛皓若便如一片隨意飄飛的雪花,一瓣翩翩飛舞的梅朵,在風中,在雨中,在清冷而攪亂的空氣中,自由自在的舞動,而那兩隻猛禽對半空裏飛舞的這片雪花,對這瓣花朵,竟然全無著力處,空有淩厲的威勢,卻無實際的威力。
漸漸的,隆隆的戰鼓停息下來,大家都醉心於這場激烈的打鬥氛圍中。
此時,場邊圍觀的敵我雙方的人眾們,已是沉浸於這場激烈的打鬥中,每個觀眾隻覺眼前的景物狀態漸漸起了變化,便如進入了一個幻覺,仿佛看見一個早春天氣,春冰未融,在一個靜謐的花園中,遠遠近近的,高高低低的,形形色色的青梅蓊卉正含苞待放;朦朧中,那一朵朵嬌豔的花蕾上,還凝聚著顆顆圓潤滑溜的露珠,在早春清晨的陽光下晶瑩閃爍,幻出迷人而驚豔的色彩。而其間一個身形婀娜輕靈的如花少女,紫衫透出香汗,先是蹴了秋千淩空飛渡,
繼後飛身輕盈地跳下了秋千,慵懶的俏立於秋千下的草地花叢間,洋溢著天真活潑、累態可掬的嬌美,額間鬢角還掛著汗珠,剛蕩完的秋千似乎還在半空回蕩,而那少女有了些微困倦意態,卻又懶得收拾。兩隻手上似乎又是土又是泥,汙了衣襟,卻懶得去洗一洗,就這麽悠哉、怡然地在花園中遊逛、奔跑、跳躍。每一個不拘小節的舉動,透著天真爛漫,仿佛不受時空的束縛,靈動自然,卻又細膩生動。在意象幻覺中的那個美麗花園裏,有這麽美的景,那少女欣喜、興奮、投入的心情,在碧色刀光中流露出的輕靈,是對每一個攻擊都應付得極是妥貼、自然、巧妙、恰到好處,遊刃於間不容發之間。
眾人已是投入地看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以致汗濕了衣袍,卻無知不覺,待這場打鬥偶爾稍稍緩下來時,場邊的觀者才覺涼意襲人,有汗透輕衣之感。
場外敵我雙方都沉浸於這個打鬥的如詩意境之中,這時,仿佛靜謐的花園境地裏,驀然急風吹起,那園中少女似是忽然發現有客來了,她自然而然地迅疾回身奔遠,還害羞地回頭張望,張望的同時揮起手中刀鋒,在身形前後劃出一道碧色刀芒的弧麵,便如一道閃著碧色光芒的門檻,而她害羞地躲在這閃動碧色光芒的門後,似露不露,似躲不躲,以刀芒之門為掩護,回首低眉,拈起一支青梅,這才悄悄的回首看。回首看,那少女羞澀的看,卻隻偷偷探出半個頭來,亦不正眼看,眼中餘光掃過,裝作垂首低眉,拈著那支青梅,賞花聞香,卻羞紅了一張純真稚嫩的俏麵,而手中刀鋒亦隨眼中餘光已是早落向身後門邊來者身上。柳葉刀刀鋒於“蹴”、“溜”、“透”、“倚”、“回”、“嗅”、“看”、“劈”等幾個動作中一氣嗬成,於每一刀中因打鬥情勢重新組合成新的攻擊與防禦,而那少女羞澀,欣喜,緊張,興奮等微妙心理活動在打鬥中盡皆釋放,於每一個落刀處的特寫一樣,如詩般描述出刀光中那個少女的動作、神情、姿態,以及心理情愫。
場外雙方觀眾隻聽叮叮當當一陣絕響,噗哧兩聲,然後“啊呀”、“哎呀”兩聲痛叫,一陣塵埃落地,隻見鷹擊空前胸衣袍被刀鋒劃開,露出一道一尺長的血口,皮肉翻卷,鮮血淋漓,鷹擊水左肩上被深深砍開一個大口子,背上一翅亦被劈成兩段,二人均是身負重傷,神情委頓,癱倒於地。
風雲過後,塵埃落地,宛皓若迎風站於前,利落颯爽,俏生生的,持刀而立。
場中靜寂片刻,宛皓若躍上前去,便要揮刀從鷹擊空頭頸劈落,於這一霎,宛如是急聲叫道:“宛兒,住手!”
“姑姑,他殺了鐵三哥,還抓傷了我,我要殺他為大家報仇。”說著,又再舉起柳葉刀,便要一刀斬落。
“不可,宛兒,放他兄弟倆一馬吧,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還沒到非殺不可的地步,希望他們以後改邪歸正,不再亂殺無辜。”
“哦,梵香哥哥,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聽你的!”宛皓若抬頭看看梵香,嫣然一笑,回過頭去,看著委頓於地的鷹擊空,恨恨說道:“哼,看你還敢欺負我,以後別再讓我遇到你們,滾!”宛皓若氣哼哼的朝鷹擊空踢了一腳,回過身來,向宛寨民軍揮了揮手中柳葉刀,笑容可掬,開心滿滿,便如一個征戰四方的女戰士。
宛寨場邊的民眾見了,登時歡聲雷動。旗手將宛寨戰旗大力搖動起來,鼓手忙擂動戰鼓,隆隆的鼓聲響徹崦嵫山。
北宮隊列中,那兩麵白色的白頭鷹大旗靜止不動,鼓聲亦是安靜著,沒有聲響,慕容婉兮見了殺場中央的戰鬥結果,有些吃驚,呐呐道:“這,這,這怎麽可能?”數名
兵丁忙上去將鷹擊空、鷹擊水抬下來,幾名醫護人員忙上去為之療傷續命。
梵香與宛如是皆是心情激動,按耐住激動的心情,走到場中宛皓若麵前,微微一笑,很是嘉許。
梵香站在草地中央,看著北宮慕容婉兮,冷冷說道:“有什麽不可能?接下裏還打不打?如若不打了,那就滾罷!”
“滾?還不至於吧,嗬嗬。”慕容婉兮手搖折扇,笑吟吟地從白色大旗下站出來,隨手撣了撣身上的錦衣華服,若無其事的說,向身後四名侍女揮了揮手,隻見一名侍女立即去隊列中捧出一麵精致而有古樸紋路的秦箏。
慕容婉兮接過秦箏,懸空放在身前,微微低垂了眼臉,長長的睫毛扇動,在精致而立體的妝容上,構造出一個美麗的誘惑。她伸出修長而優美的手指去調整音律,十指輕揮,若行雲流水般,從二十三根琴弦上柔柔地拂過,便似人間四月天的風輕輕來過。她微闔了那雙秋水似的眼眸,側耳傾聽,沉浸在自己奏響的世界裏,心隨音而動,偶爾抬起的那張精致秀美的麵容,眼如清波,開闔之間晶亮的色澤忽閃忽閃的,讓觀者屏息而聽,淺淺試聽的箏聲裏,音與色,翩若驚鴻!
箏的音色調過,“錚錚錚錚”的響。
她抬起頭來,看著梵香,嫣然一笑,說道:“兩軍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嗬嗬,還有好多東西可以比試呢,原慧姐姐說,她不久前遇到一個從異世界來的少年,是她唯一的對手,嗬嗬,我倒想看看這對手究竟如何。……繼續比試罷,直到打敗你為止,嗬嗬。”說完,看著梵香,又是一笑。
“喂喂,你說話不可以好好說麽,盡看著別人笑幹嘛呢,真不要臉!陰陽怪氣,不男不女,人妖似的呢,你看著別人笑的樣子,……哼,真惡心!”宛皓若一直死死盯著慕容婉兮,這時跳出來,擋在梵香身前,一手執刀直指慕容婉兮,一手叉在腰間,氣鼓鼓說道。
慕容婉兮並不答話,完全無視宛皓若的存在,依然笑吟吟的,說道:“嗬嗬,梵香,那就繼續打呀,如何?” 眼眸有如深秋之水,看著梵香,柔媚的,又是一笑。
“哼,你這人怎麽這樣嘛,老看著別人笑,真不要臉,還這樣直接叫別人家的名字,你還要不要臉呐,真是的,不要臉,……哼,梵香哥哥,別理她,我們走!”宛皓若氣哼哼地瞪了慕容婉兮一眼,拉著梵香便回了自家隊伍中去。
慕容婉兮依然笑吟吟的,不再說話,輕揮十指,在箏弦上錚錚錚的撥了幾下,發出幾下清麗柔媚之音。纖纖十指下,悠緩的音律從這箏的弦上傾瀉而出,是長亭恨晚,是春花秋月,說不出道不盡的意境,十指輕撫,便是一曲深情似海癡絕處,最是撩撥人意。
應和著箏的聲音,慕容婉兮輕柔的吟唱著:--
花臉雲裘坐玉樓,
十三弦裏一時愁。
憑君向道休彈去,
自盡江州司馬頭。
歌韻悠悠,而箏音慢起,清麗而優美,糅合著彈琴人的深情,精心演繹的琴音一聲聲,便如一個人,偕一片竹林,撫一把古箏,唱一段故事,弦中暈開的每一聲吟唱,都是一段記憶裏的刻骨銘心。
敵我雙方的人眾靜靜的聽,便如在勞累後坐下來欣賞一曲優美的音樂,聊以解乏,所以,宛寨眾人並不以為意。而強敵環伺之下,所有的麻痹大意都將以血的代價來付出。
“叮叮咚咚”的箏聲輕輕的撥響,一連串輕柔優美的旋律彌散在草地上空的空氣裏,悅耳,悠揚,清麗,還有些讓人心酥神迷的柔媚。